竖子莫欺少年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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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段懿德策马冲出,心中欢喜万端,甫一上马,才发现事情远非如此简单。段懿德身上箭伤刀伤横七竖八,血流不止,连黑马身上也是黏糊糊一片,分不清是人血还是马血,可见黑马下坡又反身破围时,是何等的惊心动魄。段懿德左手牵缰,顺势护住儿子,右手平搭在马身上,喘息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是在竭力忍痛,而黑马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虽则没命价狂奔,奈何背负三人,无论如何也跑不快了。耳听背后杀声震天,追兵不但没有甩远,反而渐渐追得近了。
岳小西心急如焚,心中想道:我是不是该纵下马去,帮前辈阻上一阻,好教他们脱身而去?但背后追兵以数十计,更有齐寨主这般的高手,他若单枪匹马挺身而斗,断无胜理。那帮山贼视人命如同儿戏,眼见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居然坏了这般周详的安排,天晓得他们会如何炮制自己。一念及此,惧意大盛,无论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正是万念纷乱之际,忽听背后传来齐寨主阴恻恻的喝声:“放箭!”登时飞矢如蝗。岳小西正害怕间,黑马忽然四蹄一软,悲嘶一声,向前跪倒下去,终于脱力而亡。黑马一倒,三人纷纷滚落。岳小西落地时只觉头上有些异样,拿手一摸,不禁惊叹一声,原来是一枝箭穿在发髻之中。若非黑马恰好那时力尽而倒,带得他身形陡降,此箭必是正中后脑,绝无侥幸,心中不由砰砰乱跳,一时矫舌难下。
段懿德落马时牵动浑身伤口,不由闷哼一声,但仍是将段景华紧紧护住。他此时离了马身,岳小西才发现他原非空着右手,而是捏着一把剑。那剑比寻常钢剑细窄分许,短了半尺,最怪异的是通体纯黑,方才段懿德将此剑紧靠黑色的马身,岳小西近在咫尺也没有发现,即便此时现形,那剑在渐暗的天色掩盖下也显得若有若无。岳小西心中赞叹,暗道:这个定是他们所说的湛卢剑了,这剑通体乌黑浑然无迹,又较寻常长剑短且细,无怪乎藏于黑马腹下,他人都不能发觉。那个先前拦路打劫的大汉于曜熠说这把剑天下至刚,无刃可破,可不知是真是假?
此时追兵已陆续杀至,齐寨主轻功极佳,率先赶到,见三人落魄情状,只是冷笑不已。段懿德见势难挽回,心下一横,大声道:“齐寨主,你所要的,不过是段某手中这把湛卢剑。好,剑可以给你,但此事与邱少侠及我儿无关,你需先将他们放走。”他受伤极重,说两句便喘息不止。
齐寨主笑道:“早该如此,便省却了大动干戈。你先将湛卢剑给我,我自会放你们三人离开。我所要的不过就是这把剑,你们三人的性命我拿来作甚?”
段懿德喘息道:“你若先拿到湛卢剑,便会杀人灭口,这一节段某岂有不知之理。”
齐寨主见他一语道破,目中凶光大盛,寒声道:“不错,不错,我便是先拿不到湛卢剑,一样的杀人灭口。”一摆手道:“王领军,夺剑!”
王福贵应了一声,越众而出。岳小西急道:“王八小三儿,你做甚么!”王福贵铁青着脸不去理他,大步走到段懿德跟前,怒冲冲地道:“王八羔子,把剑给我!”他对“王八”两字耿耿于怀,岳小西扔给他多少,他都非想法子扔出去不可。段懿德却哼了一声,兀自立着不去理他。
王福贵怒吼一声,挥刀便砍,段懿德提剑一格,只听震耳的“呛啷”一声,半柄断刀和一柄剑落在地上。原来王福贵膂力奇大,刀剑一撞之下,大刀竟被格断;而段懿德身负重伤,一撞之下竟也拿捏不定,松手弃了湛卢剑,紧接着便觉胸口血气上涌,头昏眼花,向后便倒了下去。
齐寨主微微一笑,道:“湛卢剑果然刚劲,看来传言不虚。”王福贵俯身便要去拾湛卢,忽然眼前一花,便见岳小西的脸贴着自己的脸,“哎呀”一声退了一步。他方才教岳小西戏弄得惨了,是以对他存有忌惮之心,乍见他面孔时,第一反应便是自保。岳小西瞪了他一眼,拾起湛卢剑,反身对段懿德道:“前辈,你怎么样?”
段懿德委顿在地下,无法答话。却听王福贵“哇呀”一声,一拳直砸岳小西后脑,岳小西回剑一撩,那剑竟然轻轻震颤,发出龙吟之声。王福贵慌收拳后退,道:“好小子,好内力。”
王福贵以为岳小西故意以内力震动剑身,炫技示威,那边厢岳小西却也在纳罕不已。原来这一剑他本是出得轻轻巧巧,并无奇特之处,然而湛卢剑自己却有如活物一般,在手心里跃跃欲试,吟啸不止。他呆了一呆,收剑细看,只见这剑乌黑湛然,却看不出别的什么异样。

王福贵见岳小西利剑在手,自忖单打独斗非他敌手,乃一挥手,身后十数人挺刀而上,将岳小西团团围住。王福贵道:“今日是夺剑而非比武,不必和他讲江湖规矩,大伙儿一起上!”众人发一声喊,挥刀齐上。
岳小西天性淡然隐忍,你若侵他三分,他便让你三分。但连他自己也未真正发现的是,越是这般的人,心底越有股孤独傲气,一到绝境,便嘶吼冲杀、气势喧天——在天都峰上从浑浑噩噩到突以轩辕剑法连杀数人,正是这股脾性所致。他这一日剧斗,虽耗精力,气势早生,眼下陡陷绝境,怒意更炽,当日在天都峰上的杀伐快意霎时间充塞心头,乃长啸一声,将剑舞动开来。湛卢剑短吟长啸,如黑龙般翻滚腾跃。
只听“呛啷啷”断刀落地之声此起彼伏,岳小西怒发之下,招招都是强横霸道的“破天式”,若他手中所持是一把寻常长剑,只怕这柄剑也断了无数回,偏偏他手里拿的是“天下至刚无刃可破”的湛卢,当真是逢者授首当者披靡,一阵疾风般的反攻之下,围攻者俱皆手持半柄断刀连连后退,瞠目不止。
“果然好剑法,无怪乎于领军死在你手里。嗯,死得好,死得好。”齐寨主不复微笑,旋道,“王领军,退下罢。”
王福贵带人退了下去,齐寨主踱步上前道:“少侠剑法似出名门,未知少侠尊姓大名,师从何方高人?”
岳小西心中一惊,暗道糟糕。楚天行早吩咐自己不要泄露轩辕剑派的身份,但他惊怒之下,仍是不禁使出轩辕剑法。王福贵等倒也罢了,这齐寨主不是寻常武人,见识广博,一下便看出他剑法不凡。好在破天式不现江湖已久,他倒也认不出来。遂道:“我没有师父,没有门派,至于名字,我也不想告诉你。”
齐寨主冷道:“齐某手下不杀无名之人。”
岳小西道:“你要杀便杀,何必那么啰嗦。”
齐寨主冷笑道:“放着阳关道你不走,偏要走这奈何桥。也好,老夫便送你一程,记着来生莫投在江湖人家。”说罢右掌呼的拍出。
岳小西见他赤手空拳上来,心想:你便是武功高绝也总是肉身,我手上有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怎会输了给你?轻巧一剑递了过去。他唯恐让齐寨主看出师承来历,是以不敢用轩辕剑派的剑招,只是寻常一刺。段懿德在地下道:“邱少侠,小心他掌法厉害……”未说完便咳出一口血来。岳小西初时仍不以为意,待剑到中途,却觉对方掌力排山倒海般涌来,仿佛自己剑未刺到,就要被对手一掌击中一般。心中一惊,立时收剑疾退。
齐寨主冷冷一笑,脚下急动,又是一掌拍出。岳小西后退时用的是逍遥游的步法,本以为对方不至陡然杀到,岂料齐寨主如影随形,一转眼又在眼前,掌风罩得自己提不起胳膊来,于是不停步又向侧后斜跃出去。众人“咦”了一声,均觉这般躲法甚是精妙,岂料齐寨主掌势一偏,仍是将岳小西牢牢罩住。岳小西心中惊怒非常,一时间不及细想,不抬手便将剑尖前指,闪闪烁烁攻向对方胸腹数处要**,正是轩辕剑法的散刺式。齐寨主一掌已及岳小西胸口,见他一剑刺来,不由一愣,半发即收,退后三步。
他这半发即收的一掌已经印到岳小西胸口,岳小西只觉巨力猛撞过来,身子顿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去。一落地才觉胸口气血如沸,一吸气便觉有如针扎,立时呛咳不止,呕出一口血来。
齐寨主盯视他半晌,方道:“你所使的,是轩辕剑法,是也不是?”岳小西呛咳不语,惟有对他怒目而视。
齐寨主狞笑道:“你不说我也认得,轩辕剑法的散刺式,这是独门秘技,别处无法学得。你不是姓邱,你是姓岳!”岳小西如闻惊雷,心中大叫: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
齐寨主道:“你此刻定是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不错,我就是知道。陆堡主早已得到线报,说轩辕剑派脱逃出一个重要之人,那人身上藏着一个重要之物。那重要之物,此刻便在你身上,我所说的,可有半分谬误?”岳小西又惊又怒,不知如何对答。
齐寨主见他神情激愤而不迷惑,心中更是咬实,顿时仰天大笑道:“好!原恼今日出师不捷,不料竟一举两得!没想到这两桩莫大功劳,都着落在我齐骥手里!”
岳小西挣扎着想起来,不料受伤实重,竟尔站不起身。不由万念俱灰,心中空空落落,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骥意气风发,便要上来擒住岳小西,忽的从头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二、九、四、六……哎,不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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