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莫欺少年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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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秋末冬初,一天冷似一天,赣东浙西一带又尽是荒山野岭,驿站旅店是无处可寻——便是有了,也不够盘缠去住。岳小西每夜都在野外随便找个容身之处卧下休息,半夜时常常冻醒,听着风声呼啸、野兽嗥叫,当真是苦不堪言。好在他性格随便,也不抱怨烦恼,唯一担忧的便是不知追兵会不会追来,不知江湖中是否有他人对自己不利,只盼能早日到了普陀派,了却一桩大事。幸亏这一路上走的都是野径,一般无人出没,虽然寂寞得很,倒也落得心里安宁。
一日午间,岳小西赶路赶到大明山中,抬头见日光和暖,心中欢喜,便在一棵大树边卧下歇息。正是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听到不远处林荫道上有马蹄得得声响起,接着便有人说话:“……轩辕剑派竟然出了这等大事,只怕不多久武林便要轰动了。”
他听到有人说到轩辕剑派,不由一个激灵,睡意顿时全消,开始侧耳着意倾听。原来那声音是一个中年汉子发出来的,只听那汉子继续道:“如今谷老帮主逝世,楚三侠、叶四侠均告失踪,轩辕剑派受此重创,只怕中原第一派的威名便要保不住了。”
接着便有个低沉声音的说道:“这事委实古怪,谷老帮主年事已高,如今西去极乐也不为奇,怎么楚三侠、叶四侠偏偏在这当儿不见了?”
另一个干瘪的声音道:“不见了?我看多半是活不见人,嘿嘿……否则以楚三侠叶四侠的身手,便是负气离了黄山,又怎么会再也见不到了?”
岳小西知道这第三人所说的“嘿嘿”无非是“死不见尸”的代称,不由心里突的一跳,耳里嗡嗡地响起来,一时头晕目眩。
那第一人似乎是拦阻了第三人的话语,又隔了一会儿,才道:“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兹事体大,恐怕多有牵涉。我们白沙帮小门小派,立足江湖颇不容易,可不要自寻祸端。轩辕剑派的事,日后提也休提。咱们还是速速将正事办了,省教帮主担心。”
这三人一路说着话,便骑着马得得地向前行去,不一会儿便走得远了。岳小西听他们三人提起三师叔,心中汹涌不已,翻来覆去地只是猜想楚天行与自己分别之后状况如何,再也睡不着觉,索性也不再歇息,便起身往东边行去。
说来也巧,那三骑也是由西向东行,岳小西走在路上,时不时便见到马蹄在泥地上的印迹。又走了一阵,忽觉前方声音嘈杂,似有一群人聚在一起。他在路上独行惯了,不喜见人,忙俯身藏起,探头去看时,却见马蹄印蜿蜿蜒蜒向前伸到人群中,赫然有三匹黑马立在不远处。再看马上骑者,却不是三人,而是四人。中间一匹马上驮着一大一小两人,小的那个不过总角年纪,正一脸惊恐地望着周遭人群。大的那个眉目如刀削石刻,明明尚不到不惑年纪,却颇显老相,此时正伸左臂环抱着那孩子,似在轻声安慰。
只见那一群人一声齐喝,两边分开,中间走出一个提留着一柄大环刀的彪形大汉来。那人身形虽大,眼睛却极小,不住地滴溜溜往那四名骑者身上瞟去。那中间马上的中年骑者一拱手,道:“大明山三寨玉龙、青龙、白龙,不知各位朋友在何处发财?”听那声音,正是刚才发话的第一人。
岳小西听得半懂不懂,那大汉却颇显意外,一双小眼盯视他半晌,方才冷道:“白龙寨。”竟然一句话也不多说。
那中年人听闻是白龙寨,脸色稍霁,又一拱手道:“原来是白龙寨的各位朋友,不知齐寨主近来身子可好?”
那大汉又是一怔,旋即冷笑道:“好是亲热,你们又是齐寨主的什么人?”
那中年人道:“在下江州白沙帮副帮主段懿德,这两位,”说罢指身侧两人,“是我白沙帮的兄弟。敝帮曾帮主与贵寨齐寨主曾有一面之缘,当时可谓惺惺相惜,几可引为知己。今次我们兄弟几个因要事路过宝地,不慎搅扰了各位,当真是过意不去,待事毕之后,自当重上大明山,代曾帮主向齐寨主问好,兼向兄弟们陪个不是。”
那大汉仰天一笑,冲周围人大声道:“这厮说话好是中听,言语了半天,竟是让我们兄弟空手而回,你们说,天下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那些山贼竟皆狂笑,纷纷恶言讥诮。那大汉又一挥手,制止了众人说话,回身恶狠狠地道:“你这厮是个不懂事的么?我们兄弟辛辛苦苦出来做营生,自然要讨个好彩头。此山是爷开,此树是爷栽,你想不留买路财便大摇大摆过去,那是在我们兄弟脸上拉屎,愣是不留面子!曾鲁彦那个王八羔子手下就收了你们这帮蠢货?”

段懿德左侧那人脸涨得通红,一拽缰绳便要冲上前去,段懿德却一摆手将他止住,冲右侧人说道:“白老四,把我们的盘缠拿出来分给各位英雄。”又是冲大汉一拱手道:“一些薄礼,不成敬意,便给各位兄弟买点酒喝。”那白老四颇不情愿地将身上所背的包裹取下,扔在地上。只听“哐”的一声,发出银锭碰撞的声音,总有一二百两之多。
群贼见他们如砧板上的羔羊般毫无反抗,开心不已,不由一阵鼓噪。那大汉却拿足尖踢了踢包裹,冷笑道:“这么些?打发叫花子么?百两银钱,怎么当得起我们兄弟辛辛苦苦在此守候?”
段懿德强压怒气道:“各位弟兄,大家在江湖行走,多要仰赖四方朋友。常言道话不可说死,事不可做绝。江州白沙帮也是武林上叫得上名字的一方诸侯——各位兄弟,网开一面,与人于己都是方便。”
那大汉却冷笑道:“白沙帮?好大的名头!不知比陆家堡却又如何?”当下也不等答话,便道,“你们身上原有比这银钱值钱得多的物事,怎么,竟想藏私么?”
段懿德脸上变色,道:“陆家堡?”那大汉道:“不错,如今白龙寨已经归了陆家堡名下,久候在此,正是等阁下那一桩大买卖。”段懿德拨马回身欲走,群贼早已将路围得水泄不通,再也出不去了。
那大汉踱步上前,得意洋洋地笑道:“苏庄主五十大寿,东南各门各派都备上厚礼,白沙帮的厚礼是什么来着?上古神剑湛卢!九月初五白沙帮掘出湛卢剑,瞒得了别人,怎么瞒得了陆堡主?湛卢剑天下至刚无刃可破,这样的宝物,落到苏家庄手里,陆堡主可有些于心不忍哪!”
岳小西听到此处,方才明白这一伙山贼竟不是寻常劫夺过路商客的普通强盗,而是蓄意在此设伏,专针对那白沙帮三骑的。
段懿德却道:“什么湛卢剑?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我们三人此次东去确是为了祝苏庄主大寿,但苏庄主大寿之礼为一幅吴生真迹,早在上月敝派便已经派人送去。湛卢剑之言,多为江湖上讹传,英雄不必轻信。”那大汉怒目圆睁,喝道:“胡说!胡说!陆堡主派人传来的消息,怎会有错?”段懿德双手一摊,道:“阁下不信,自己搜搜便罢。”
那大汉见他泰然自若,不禁将信将疑,挥手道:“搜!”众人应了声,上去便将四人拽下马来。那孩子惊得哭了出来,段懿德慌忙将他搂在怀里,一叠声道:“景华乖,不怕!有爹爹在,别怕!”
众人将四人身上搜了个遍,只搜出几把长剑来,都是普通钢剑,未见有何异常。那大汉不禁有些暴躁,怒吼道:“再搜!再搜!”
段懿德双手环抱胸前,道:“这位兄台,不必再搜了。湛卢剑这样的宝物,我们白沙帮是绝然没有,就算有,又如何能教我们几人**来,丝毫不加防范?”那大汉的绿豆眼斜睨了他半晌,忽的吼道:“你这厮油嘴滑舌,最是不可靠,湛卢剑的下落,你定然知道,快给我说出来!”段懿德摇头道:“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那汉子一声怒吼,道:“抓!”段懿德等三人正要动手,然寡不敌众,仍是被群贼一拥而上,捆了起来。段懿德怒道:“白龙寨小贼,胆敢以众欺寡,不怕江湖上的朋友耻笑么?”那汉子狞笑道:“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便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一摆手道,“将那小崽子拿过来!”
群贼轰然答应,便七手八脚将那孩子拽了过来。段懿德双目发赤,怒道:“此事与孩子何干?放开他!”那汉子冷笑道:“与你有关便是与他有关,你若不将实情说来,他的小命就地报销。”说罢将那孩子拖过来,将刀架在他脖颈之上,道:“你说不说?”
段懿德面色惨白,道:“滥杀无辜,有伤阴德,你便不怕死后堕了阿鼻地狱,万世不得超生!”那汉子哼道:“死后的事,哪个有空管他。我数三声,你若是不说,这小子便人头落地。你看着办吧。”那孩子教这场面吓得目瞪口呆,泪水挂在脸上,竟一声也哭不出来。段懿德身旁两人齐声道:“二哥!这……”段懿德一声断喝,道:“杀了他,我也是三个字:不知道!”那大汉目中凶光一闪,道:“好,好汉子!是你逼我的!”手一扬,钢刀便剁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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