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莫欺少年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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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小西辞别了楚天行,向东奔去。他唯恐追兵追及,一路上全力奔跑,又尽挑些荒僻的路。眼看一弯月高高挂在空中,已到亥初时分。他估量自己可保暂时无虞,又感困顿不堪,便斜倚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沉沉睡去。
再醒转时已是次日清晨,一轮淡淡的红日挂在空中,疾风冷峻地穿过密林,岳小西靠着那树干,忽然感到说不出的孤单寂寞。这一天来惊心动魄的事发生了太多,委实令他应接不暇,全靠楚天行一直护持带领,才能应付过来。作别楚天行时,他一心只求向东奔逃,逃出曲默笑手下追兵的围捕,也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今后一个人独闯江湖是何等凄凉。只有此刻独自背靠那树干,脑海中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来来回回地飘过,却尽皆不在身边,也不知能否再见面——有些甚至再也见不到了。想得眼中酸涩,脸上觉得有些微凉,原来些许泪水不知何时悄悄渗出眼眶。岳小西拿手抹了抹脸,心中想道:我又流泪了,要是叫大哥看到,他又该笑话我了,可是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馨妹呢,她还留在轩辕剑派中,可不知怎样了?一念及此,忽然心里一紧,馨妹和自己、和楚师叔关系最为密切,曲默笑会不会难为她?几乎要站起身顺原路回去,转念一想,自己身怀重任,岂可再回去自投罗网,心境一时颓然无力。
想到自己的重任,他不由伸手入怀,将那本轩辕剑谱掏了出来。这本剑谱传将下来已然历经数代,但历代掌门无不视其为珍宝,小心保管,书页虽也显旧,却丝毫没有破损。岳小西将剑谱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心中喟叹不已。又看了一阵,忽的想到:师叔临别时曾交代我,江湖中人对这本剑谱多有劫夺之心,他们当中颇有些武功高强的,我万一抵敌不住,让他夺了剑谱去,可怎么办?便是无人要来夺取,倘若一时不慎将它丢了,岂不是成了咱们剑派的大罪人?该当将它笔录一份,以防万一。
转念又一想:不对,这剑谱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我笔录一份,自己固是方便留存,但若失却原本或副本中任意一本,镇派之技尽数让他人学去,自己留着另一本秘籍还当得什么大用?这本剑谱即便要录下副本,也不当由我一并带在身上。此时最要紧的,却应该是将剑谱的秘籍记在心中。这样万一有人来夺,我斗他不过,就将原本毁去,教他不能遂愿,回头待局势安定,再默写出来,自然可保无虞。
他这样想了一通,觉得这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心中不由有些高兴,当即席地而坐,将剑谱翻开来读。他从前做云门堂的小弟子时,经常听师兄说到轩辕剑谱,真个是天花乱坠,有的说那书全本都是金子做的,有的说字是金粉写的。而今看来,都不过是臆想而已,虽都艳羡得紧,但谁也没有福分见到。哪能想到他岳小西如今虽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独自逃在荒郊野外,面前却摊着这本轩辕剑派的至宝,想怎么看便怎么看,真是该慨叹人生际遇之奇妙,绝非事先可以料想的。
轩辕剑谱全本按照总纲以及十式的前后顺序行文。岳小西翻到最前一页,正是自己背得最为精熟的那一百廿四字总诀。他对这段话本已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但谷听潮生前曾教他要反复背诵,他便又恭恭敬敬地读了一遍,到“其混沌兮无可道也,孰能破之”时忽然“哦”了一声。
原来他突然想到了与使扇者王度、双戟客莫成伤两人的那一场打斗。照轩辕剑法的总诀来看,用剑者到了最高境界,剑势随心意而动,让对手觉得“混沌兮无可道也”,应是“孰能破之”。自己虽未练过“覆手为雨”,但若真能将轩辕剑法的要义吃透,自己腰间的防御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想到此处,精神为之一振,便又向后翻去。
之后从轩辕剑法第一式“迎客式”开始,一一讲解。岳小西这两年多来早将这中间的内容烂熟于心,背诵起来丝毫不费气力,不过一个时辰便背完了前九式。又翻过一页,见赫然写了六个字:第十式——混沌式。
他知道这便是太师父临终前想传授给楚天行和自己的最后一式,更加聚精会神。这一式的内力运行关窍,谷听潮已在密室中讲解了前半部分,大意是内力从任脉起,走向手三阴经三阳经、足三阴经三阳经。岳小西当日练得半懂不懂,今日再看,大略已能领会。又续往下看去,虽然尚难全然理解,已然看懂是从手六经、足六经汇到督脉,再从督脉返回任脉。

看到这里,突然“啊”的一声跳了起来,不由自语道:“这可不是打通任督二脉了?”
任脉、督脉各有所属,原不相干,但一旦能相打通,便能完成全身大周天的运行,真气流转随心所欲,内力也会突飞猛进。只不过打通任督二脉本身需要极强的内力与恰当导引,否则极易走火入魔。寻常武人虽然都知打通任督二脉的好处,但未到火候,便是终其一生也不能办到;有的人强行尝试,则往往以悲剧告终。岳小西呆了半晌,猛然省悟道:“不错,轩辕剑法讲求随心所欲,自然要使内力先能随心所欲。内在修为不到,不论你怎么努力体味剑招,哪怕能想到,也做不到,那又有什么用?譬如要举那千斤巨石,必先有千斤之力,百斤力如何做举千斤石之事?”自己要打通这任督二脉谈何容易,既然内力修为不到,剑法自然也练不到最高,心下不由有些颓然。
不过这颓丧也不过转瞬即逝,他转念又想:原本练这轩辕剑法,不过是为了帮太师父传位给楚师叔,现下这计划落了空,再练剑法又无甚用处,也不必去练它了。只不过这剑谱中的内容,我终究应当记熟,好做日后默写之用。于是仍是一页页翻将下去,把其中内容记在心中。
正看着,忽觉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岳小西心里一惊,急忙将剑谱收好放入怀中,紧紧地贴在树后。那棵树腰径极阔,三四人拉手方能将之围住。岳小西靠在树背后,确保那边有人也看不见自己,方才偷偷探头向声音传来处望去。一望之下,几乎叫出声来。
只见走来的那人身材瘦高,两颊深陷,形容猥琐,正是在天都峰上弑师投降、又被楚天行逐出剑派的季一燃。
季一燃一忽儿走得极快,一忽儿又东张西望,显得犹豫不决。岳小西吃惊不已,心想: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来做什么?仍然是紧紧贴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让季一燃听到响动,发现自己。
季一燃快走了几步,低头仔细看了看路上的脚印和路边植物的倒伏状况,一时有些拿捏不定,又转头扫视了一圈,眼光忽往岳小西藏身的大树投来。
岳小西此时躲在树后,看不见季一燃的举动,但听到季一燃的脚步在要经过这片区域时却突然停住,缓慢地向自己的藏身之所靠近来,心不禁高高悬起。
一步、两步、三步……毫无疑问,季一燃就是朝自己靠近来了。他到底是不是在找自己?若找到自己他又会怎么样?单论剑法而言岳小西犹在季一燃之上,但他此时手无寸铁;更何况,不知是不是已经有别人也到附近了。岳小西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应当一睁眼就继续往东边跑的,却偏偏因为看剑谱在这林中耗了半个上午。
但这时不是后悔的时候。岳小西看到脚下的一颗小石块,急中生智,缓缓俯下身来,将那颗石块抄在手中。
此时季一燃已经走到离大树不过三五丈远了。
岳小西忽然轻轻一碰树身,树身微晃,有几片树叶飘落下来,季一燃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在此时,岳小西突以弃剑式手法将石块朝西侧丢去。弃剑式原本有多种方法,可快可慢,以极慢的弃剑式将剑丢出,利剑没有破空之声,在敌人只能听声辨位时有奇效。石块不是利剑,形状、尺寸和重量都不对,以弃剑式手法丢石块并不能保证精度和力度,但以慢弃剑方法丢出石块,一样的没有破空之声。岳小西将那石块贴地丢出,初时并无草木阻隔,到十余丈外却撞上了灌木丛,顿时“呼呼啦啦”一阵响,仿佛有人从中抽身逃跑。
季一燃正是一抬头之际,忽然听到西侧十余丈外一阵响,转头去看时见那边树木茂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喝了一声:“谁!”快步追了过去。
岳小西暗暗吁了口气,见季一燃去得远了,才觉得手中也捏出了一把汗。当下再不敢耽搁时间,急忙又往前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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