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写的一篇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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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年前写的短篇《情锁》,风格不太一样,随便看看吧:
明月夜,风舞,湖水漾,霜林醉泣。
夏展就立在那片枫林边上,盯着皎洁的湖面,面若冰霜。风走得又猛又疾,偶尔有几片红叶咬不住枝头,落下来,旋过夏展的面前,又在他肩上稍一休憩,最后,似乎是忌惮他身上发出来的冷酷之气,犹犹豫豫地飘落地下。
是的,天冷了。然而才九月,天何以这么冷?冷得直透他的骨,刺他的心,仿佛要把他整个儿冰冻起来,冻成毫无知觉的活死人。夏展冷冷地仰望幽蓝的天空,冷冷地笑。冷又如何?他的心就是冷的,冷峻得如坚冰一块。
是的,天冷了。这么冷的天,她该在山庄温暖的闺房里为她的如意郎君准备和暖的大衣了。多么温馨的事呵!然而那如意郎君竟然不是他,不是他夏展!但为什么不是?“怎、么、会、不、是?”夏展一字一句地问,问自己也问苍天。声音如碎冰在空气里震颤。
天无语,而寒风呜咽。月光如水般泻下,似乎勾勒出她如花的面庞。
“夏展哥哥!”少女银铃般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美好的往昔仿佛又在他面前浮现。青梅竹马的情感,山盟海誓的言语,都锁不住一颗将要离去的心。几乎整个紫云山庄都知道他将成为山庄的乘龙快婿,而在哪个幸福的顶峰时刻,她告诉他,她爱着别人,那个叫作燕若云的人。
“我知道你很在乎她。我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如果你有办法杀死我,你就可以娶她。”夕阳下,高傲的面庞,高傲的声音。
夏展握紧了手中的剑。在哪个时候,一种叫做疯狂的情绪在他伤痕累累的心中蔓延滋长。他在某一个刹那迫切希望自己的利剑饮血。但下一个刹那他镇定了,不以一场血腥夺取爱情,他对自己说。
“我不想杀你。”
“你不敢。”
夏展握了握剑,不说话。就在这时,她出现了:“若云,你们……干什么?”美丽的脸庞上写满了诧异和惊惶。
“决斗。”燕若云目光炯炯。
夏展依然沉默。他在寄希望于这个少女——爱情的仲裁者,来确定他尚未一败涂地。他在等待女子深情的目光射向他。
她确实转向了夏展,确实。那一转脸在夏展心中仿佛走过了千年的轮回,沧桑巨变——她并不看着他,低垂着眼,用哀求的口吻说:“夏大哥,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够了,一句话就够了,夏展心中的壁垒轰然崩塌。刹那间他明白连场决斗也是多余。他注定是输家。
仿佛被当胸重击,夏展的心碎裂成千百万片,痛得他想仰天长啸,一抒心中不平之气。但他依然沉默,只是面容渐变得冷而锋利。最后一丝突兀的笑容绽开在他脸上:“我是多余人,是我走的时候了。”
夏展缓缓转过身去,寒冰剑的剑鞘反射出碎碎点点的黄光,有一种惊艳的美丽。夕阳将他的影子脱得很长,孤寂地在满地的落叶上匍匐。他其实还希望身后传来挽留的轻语,但没有。那个夕照霜林的傍晚,夏展走到了黑暗的尽头,世界仿佛如混沌初开,过去的一切全如梦幻。
夏展决然地离开了紫云山庄。但是决然的心似乎并不能画出决然的行踪,多天来他一直在走着圆一样的路,似乎永远逃不出紫云山庄的势力范围。他尤其不能忘却这片霜林,这里似乎有他赖以生存的宝物。
但是这一夜,孤独的月光、湖水和霜林,似乎极其猛烈地拨动了他的心弦。几天来他一直默默咀嚼着某种痛苦,希望把它嚼淡,然而它却愈见辛辣。有时逼得他不能自己,令他想用利剑划开自己年轻的脖颈,向天地喷洒出心中如海的悲怆。而眼前这悲凉肃穆的景象,更仿佛把他推到悲恸的极致。但有些事往往那么奇妙,物极必反,他的心在那样巨大的哀痛的压榨下,却突然变成冷静而傲然。他猛然觉察到自己一直在作无意义的挣扎和等待;他也猛然觉察到自己除了独自抵抗这无边的苦楚,别无选择;他终于决意离去,不再回头!

“哐!”寒冰剑出鞘,剑气如虹,划破周围的寒气。夏展的一袭青衣变成了魅影,在剑光里穿梭。落叶被剑气逼散而露出湖边的岩石,寒冰剑在那上边刻出一道深深的划痕。夏展住了手,凝视那道划痕足有一刻钟,只觉得心中所有的愤懑都填进那儿去了,不留一丝在心中。他笑了,转身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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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的岁月永是在遗忘中流逝。没有人还记得曾在紫云山庄寄居的年轻人凭空消失,也没有人去在乎。但是江湖的岁月永是在流淌时被熟知,人们便在那年轻人消失的很多年后,知道了一个蒙面的青衣剑客,来既无影,去亦无踪,漂泊不定而声震四海——他的剑法是无法可破的:快慢随心,进退随意,冷静沉稳而霸气横溢。
于是人们称他为无敌。
并不是所有人都服气。一些自恃本领高强的人便邀他决斗,但他似乎并不睬,独自走他那不能为人所参透的路。直到有一天号称剑神的燕若云在紫云山庄向他发下战帖,而这青衣剑客,居然应了战。
人们并不明白无敌剑客为何而一反常态,但无敌剑客与剑神的决战,一定是精彩的。这一天的紫云山庄,成了一个江湖盛会的会场。
战场设在山庄脚下的枫林里。在众人一片助威声里,两团剑光和两条人影交织在一起,那个时刻人们才真正看见武学的博大精深!
前一百合,两人难分伯仲。
又一百合,似乎依旧不分上下。
再一百合,剑神愈来愈焦躁,攻势凌厉无比,招招致命,而无敌剑客竟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出招。
最后的一百合,“剑神”锐气渐失,出招渐缓而守势不严。一分神的刹那,他的剑竟被青衣剑客挑飞!只见无敌剑客的剑闪电般斩向他的咽喉,他喟然一叹,闭目等死。
江湖规矩,决斗需立生死状,伤残丧命一律与对手无干!
但对手的剑却没有削向他的颌下,只见青衣剑客慢慢地垂下手,转身离去。
众人都知道其实胜负已判,但主人落败,焉有喝彩之理?只有一个老禅师在人群里说话:
“无情。无情则无胜负之心,生死之念。无情之人怎会失败呢?”
青衣剑客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朝庄外走去。
“但岂是真无情?真无情又岂能收回那最后一剑?此无情生于至情之心,又怎么能抹得掉真情流露?”
青衣剑客浑身一震,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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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就是夏展。
几十年来他冷静地活着,为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目标。除了“活下去”的信念,他不再有第二种情感。也许正是冷静而单调的生活造就了他绝伦的武艺。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埋藏在心底几十年的情感未死,所以茫然而又坚决地来到紫云山庄。
看到熟悉的对手,看到熟悉的枫林,他那从来以一个速度跳动的心脏突然快跳了几步。少年时的情景忽然压抑不住地要跳回脑海。但他终究是冷静的。他仿佛从来不知道有个紫云山庄,从不知道有个燕若云,更从不知道有个——她。他很沉静地出招接招。但当寒冰剑削向燕若云的头颅时,有一个念头终于跳了出来:“他死了,她怎么办?”夏展收了手。
夏展仍然没有(或者根本不愿)多想什么,但老禅师的话摧垮了筑在他心头的顽固的大堤。刹那间情感的狂潮将他彻底淹没,陈年旧事全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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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衣剑客蓦地一声长啸,那利剑的剑光开始急速滚动,而青影在剑光间穿梭!剑光直滚到枫林边临湖上的那块土地,泥土和落叶被激得四处飞溅,竟露出一大块岩石。而那石上,有一条既长且深的剑痕。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但那剑客凝视着这条剑痕,良久。众人凝神屏息,而那剑客却又突然仰天长啸。泪水,这几十年未曾与他谋面的朋友,忽然在他脸上的幕布里肆意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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