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发奋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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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病逝,左宗棠赴考的日子就推到了六年以后,并且它也成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他在双亲丧后,利用居忧期间,加倍发愤读书。)
道光十年(1830)
十月的一天清晨,左宗棠正在家读书,好朋友罗泽南与邓显鹤来到,一见面罗泽南便说:“季高,告诉你个好消息,江苏布政使贺长龄先生回到长沙了!”
“是吗?耦耕先生是几时到长沙的?”左宗棠问。
罗泽南回答:“大约**天了吧,他母亲谢世,朝廷准假一年,回乡丁忧。”
左宗棠说:“那么湖北学政贺熙龄先生也回来了?”
“那是自然。”邓显鹤回答。
左宗棠说:“耦耕先生是嘉庆、道光两朝名臣,从政多年,任官多处,对各地的水运、兵防、农桑、民事均有建树。他也特別注重经世之学,任江苏布政使期间,曾与江苏巡抚陶澍大人针对时弊,进行大力革新,并与魏源等选辑从清朝开国到道光初年有关社会现实问题和经世致用的论文,编成《皇朝经世文编》120卷。”
罗泽南说:“蔗农先生任河南道御史、湖北学政,学识渊博,教学有方。”
“咱们一块去拜访这两位前辈吧!”邓显鹤提议道。
左宗棠说:“我倒很想拜会这两位前辈,特别是想拜读耦耕先生的大作《皇朝经世文编》,不过……现在去好吗?老太太刚刚出殡,两位先生哪有心思与我们交流学问呀!”
“这倒不必担心”邓显鹤笑着说,“据说二位先生好客,特别是对待年轻书生更为热情;再说他们此时不必考虑政事,这不正是我们求教的时机吗?若等他们回任,我们还见不到了呢!”
左宗棠说:“好吧,咱们这就走。”
不到半个时辰,三人很快赶到贺府,左宗棠向家人说明来意,一位家人说:“请你们稍候片刻,我向主人禀明速速就来。”
不一会儿,家人回来说:“三位先生,老爷书房有请。”
在家人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书房,贺长龄起身相迎。
三人躬身施礼,齐声说道:“见过贺大人。”
贺长龄是清朝嘉庆、道光两朝名臣,道德学问均为当世所称重。尽管年龄和地位相差悬殊,但是这位大名人对待这帮年轻人丝毫没有学者的大架子。
“今天没有大人,老朽已准假还籍,称先生即可。”贺长龄微笑着说。
宾主落座后,贺长龄和蔼地问左宗棠:“你请问台甫……”
左宗棠欠身秉手回答道:“湘阴左季高。”
“请问贵庚几何?”贺长龄接着问。
“年方二十。”
“湘阴松野公左人锦先生与春航公左观澜先生……”
“那是季高令祖与家父。”罗泽南代为回答。
“先生与我家祖父与父亲相识?”左宗棠问。
贺长龄摇摇头说:“都未曾谋面,听说你家高祖左逢圣先生为县学生员,以孝义著闻,且居贫好施。你家祖父左人锦先生是国子监生,以‘律躬之严,闲家之肃,敦睦家族’而名扬乡里。左观澜先生乃县学廪生,曾就读于长沙岳麓书院,贫居教书20余年,其‘教人为文必依传注诠经旨’。”
左宗棠起身再次施礼,说道:“不成想先生对家世如数家珍,季高感激不尽。”
“那是左家名声在外呀?嘉庆十五年,湖南大旱,左家义仓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呢?”贺长龄笑道。
邓显鹤说:“就是嘛,方圆百里内哪有不知湘阴左家的!”
“令父现在可好?”贺长龄问。
左宗棠回答:“家父家慈与长兄都已辞世,三位姐姐出嫁,二哥外出谋生,家中仅剩季高一人。”
“没成想你是个苦命的孩子。”贺长龄惋惜地叹了口气说。
罗泽南说:“季高命苦但志向远大,聪明颖悟,好学不倦,博览群书,才能都在我等之上。”
“季高,最近在读什么书?”贺长龄问。
左宗棠说:“去年我从书铺里买到一部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此书130卷,是记述我国历史地理的笔记。我特别喜欢书中所描述的山川险要和战守机宜。”
“好书啊!此乃‘千古绝作’,‘海内奇书’!”贺长龄赞叹道,“顺治元年(1644年),清兵入关,顾祖禹随父避居常熟虞山,长期躬耕授业,过着‘子号于前,妇叹于室’的清贫生活。虽然如此,亦耻于追名逐利,走入仕途。相反,选择了以著书立说为手段,以图匡复亡明的道路。秉承父亲遗命,立志著述《读史方舆纪要》,‘盖将以为民族光复之用’。”
邓显鹤说:“此书我也读过,全书经纬交错,纲目分明,且自作自注,叙述生动,结构严谨,读之趣味无穷。”
左宗棠说:“《读史方舆纪要》内容丰富、地名齐全、考订精详、结构严密,不但胜于唐代成书的《元和郡县图志》、宋代成书的《太平寰宇记》,而且超越明代成书的《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若与清代历史地理巨著、官修的《大清一统志》相比,也是各有千秋,并不逊色。”
“可有不足之处?”贺长龄问。
左宗棠说:“顾氏之书,考据颇多疏略,议论亦间欠酌,然熟于古今存败之迹,彼此之势。魏氏源谓其多言取而罕言守,言攻而不言防,乃抢攘策士之谈。此论甚谬。大凡山川形势,随时势为转移。至于取守攻防,则易地可通也。”
罗泽南说:“虽然有些瑕疵,但对了解各地的山川形势、风俗人情和历代疆域沿革、战守机宜还是大有裨益的。”
贺长龄微微点头,接着问:“季高还读过哪些书?”
左宗棠回答:“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与齐召南所作《水道提纲》。”
“这些都是‘经世致用’治学,将来于社会大有用处。不过,季高若想求取功名,光宗耀祖的话恐怕……”贺长龄话锋一转。
左宗棠说:“季高也企望能走科举登第之途,但却不能把全部心思用在应科举、读四书、作八股上面。”
“这是为何?”贺长龄问道。
左宗棠回答:“季高对充满清规戒律和陈词滥调的八股文一向不感兴趣。我最喜爱的功课是历史和地理,因为这是一个无限广阔的领域,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可以任意尽情驰骋。“
“当今朝中你欣赏什么人?”贺长龄又问道
左宗棠说:“林则徐、龚自珍、魏源等人都是季高倾慕的对象。他们都大力提倡“经世致用”之学,主张研究有益于国计民生的现实问题,而不要沉缅于脱离实际的八股章句。
“好啊,季高年纪虽轻,见识却极不平凡,作为当代‘国土’好不逊色!”贺长龄评价道。
“先生过奖了,季高乃一介穷书生,何以为‘国土’”左宗棠谦虚地说。
“不过,不过!”贺长龄说:“老朽为官多年,游历许多地方,举人秀才见过无数,无与能与季高伦比者!”
左宗棠说:“听说先生藏书颇丰,季高能否借阅一读?”
“好啊!”贺长龄笑着说,“我的任何藏书,季高你随时都可以来借!”
说着,贺长龄带领三人爬上阁楼,只见三间宽敞的房间内,布满了书架。每个书架都足有一人半高。
看到如此丰富的藏书,左宗棠兴奋不已。
贺长龄问:“季高要读什么书?”

左宗棠说:“就借我先生自编的《皇朝经世文编》和魏源先生的《圣武记》吧。”
“好!”贺长龄说着亲自搬凳子去取。
“先生请下来,我们自己来取。”左宗棠、罗泽南、邓显鹤同时说着要来取书。
贺长龄说:“不必,不必!虽然我老了,但腿脚还灵便。看到你们这些后生,老朽打心眼里高兴啊!”
贺长龄为左宗棠将书取下,罗泽南和邓显鹤也借到自己心仪的书。
回到书房,贺长龄勉励他们说:“回去后你们仔细研读,回来老朽还要与你们相互考订,切磋学问呢!”
“就请先生不吝赐教。”三人齐声回道。
贺长龄又意味深长地对左宗棠说:“目前国家正苦缺乏人才,你要立大志。现在一般的读书入,大都是庸庸碌碌,鼠目寸光,只关心自己的功名利禄,不顾国家安危。象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努力自爱,不要随波逐流,争取今后能干出一番利国利民的大事业来。”
“我们一定发奋苦读,不负先生期望!”罗泽南说。
接着,贺长龄直言不讳地对左宗棠说:“方今天下真正的人才匮乏,季高将来千万不要屈就,你要耐心等待,不到时机切莫出山!”
“季高谨记心中,先生放心。”左宗棠回答说。
正在这时,房门推开,一个人从门外进来,左宗棠一看便知是贺熙龄先生。
“二弟,你来正好。”贺长龄高兴地说,“快来见见这几位后生。”
“先生好!”左宗棠、罗泽南、邓显鹤都恭敬地施礼问道。
“免礼,免礼!”贺熙龄笑着说,“大家不要客气,来到我家都是客,都坐下说话。
分宾主就座后,贺长龄把左宗棠三人向贺熙龄一一介绍,然后笑着说:“真是后生可畏呀,看到他们,我便仿佛回到青年时代,意气风发!”
贺熙龄说:“刚才我到巡抚衙门去了一趟,知府大人执意邀请我到城南书院任山长,本来我要安心在家丁忧,可盛情难却,只得答应了。”
“是吗?太好了!我们便在城南书院读书,这下我们可直接向贺先生请教了。”罗泽南和邓显鹤高兴地说。
贺熙龄问:“季高何处就读?”
“只因父母双双故去,季高生活无着,只得在家苦读。”左宗棠回答。
“以前从师何人?”贺熙龄问。
左宗棠回答:“祖父为季高开蒙,后来一直跟家父就学。”
贺长龄说:“季高祖父便是松野公左人锦,家父是春航公左观澜。”
“春航公曾就学城南书院吧!”贺熙龄问。
“正是。”左宗棠回答。
贺长龄说:“此次去城南书院你把湘阴左季高带上吧,此子聪明颖悟,勤奋好学,将来定是国家栋梁。”
“也好,书院里有膏火费,也可解决生活问题。”贺熙龄说。
左宗棠起身谢恩,罗泽南、邓显鹤也是高兴异常。
贺熙龄说:“城南书院在宋绍兴三十一年(1161)张栻随父张浚迁居潭州(今长沙)时创建于城南门外妙高峰下,大学者朱熹也曾在此讲学。城南书院历经近八百年,瀚墨流香,弦歌不绝,与岳麓书院齐名。”
左宗棠说:“我等当潜心苦学,不负先生期望。”
从此,左宗棠跟随贺熙龄就读城南书院一年多。长沙城南书院的学堂里、寝室里、竹林下、小路旁到处都是左宗棠与恩师和同学的身影。他们读书、议论时政,切磋文章。
贺熙龄也是一位著名的经世致用学者,他提出书院的宗旨就是:“诱以义理、经世之学,不专重制艺、帖括。”他用汉宋以来实学家的著作教学生,这正符合左宗棠的志趣。在致用上下功夫,可见贺氏兄弟是左宗棠走“经世致用”道路的良师益友。
道光十九年(1839)秋
贺长龄丁忧期满,仍回江苏原任,贺熙龄因旨赴京。
左宗棠和同学邓显鹤、罗汝怀、汤蠖、邹汉勋等十余人会集城南,为恩师送行。
当时,师生依依惜别,汤蠖特地画了一幅《城南饯别图》,左宗棠与罗汝怀等一直送到湘江岸边,目送先生乘坐的帆船北去,一直到看不见后,两人“横渡而西”,爬上岳麓山顶,到夕阳西下才觅舟归来。两人隈坐舟中,谈论先生的道德文章,竟彻夜未眠。
贺熙龄也很难舍这些品学皆优的学生,特别是才华出众的左宗棠。船到九江后,他忆起往事,提笔写下《舟中怀左季高》诗一首:
六朝花月毫端扫,万里江山眼底横。
开口能谈天下事,读书深抱古人情。
并自注说道:“季高近弃词章,为有用之学,谈天下形势,了如指掌。”其评价之高、殷望之深,确实表现了他对左宗棠的器重。
后来,贺熙龄在一篇题赞左宗棠祖父松野画像的文章《左斐中像赞》中,还提到这个得意的学生,他兴奋地写道:“左季高少年时就跟我学习,我看他卓然能自立,问他学习又确然有所得,考察他的行为言语,则循循然有规矩,不敢有所放逸。当时我就觉得他很不同于众。”
贺熙龄与左宗棠两人之间感情深厚,既是师生,又是朋友一般,形成一对罕见的忘年交。
为了生计,左宗棠在城南书院只呆了一年,不得不另寻生路。第二年,即道光二十一年(1831)他又进入湖南巡抚吴荣光在省城长沙设立的湘水校经堂。这所学校给学生提供膳食,吴荣光还亲自在校教授经学。左宗棠表现突出,在这年內的考试中,七次名列第一。
他在12岁时,开始留意书法。最早接触到的一本字帖,是二哥左宗植从劳崇光(字辛楷,后来作过两广和云贵总督)处借来的北海《法华寺碑》。
左宗棠一看到这本碑帖,喜道:“太好了!我就是喜欢这种笔法,先让我临摹吧!……”
宗植虽有些不情愿,说:“三弟不是在研究钱南园的书法吗?三弟的字已写得不差,我……”
“把北海的风格融会进去,那就更完美了吗?”左宗棠反驳道。
二哥宗植只得说:“你先拿去练习吧!”
左宗棠已懂些书法,爱玩不置。对同时先辈钱南园(讳沣)的书法也很佩服。许多年后,他回忆当时看南园先生的字是“皆平原(颜真卿)遗法”,画的马则“风鬃雾鬣,筋骨显露,笔力仿佛古篆,不敢逼视”。
兄弟二人感情极好,但性格却不相同。左宗植文字优长,处世谨慎小心;左宗棠则才华横溢,性格豪迈,对一切事都有自己的看法。
因为生活所迫,宗植常年寄食在外,谋一个小差使糊口。他到过邵阳、新化、武昌、北京等地。
兄弟二人年终回家相聚,互相看看一年来的诗文著作,谈谈古今大事和学术问题,非常愉快。两人的见解不同,又常常争论不已。左宗棠虽然比哥哥小八岁,但争论起来毫不相让。嫂嫂于是为他们调停,给每人温一盅酒,二人喝罢酒,又心平气和了。
左宗棠于丁忧期间,致力于学,奠定了他人生的基础。正如他自己后来所说的16岁之后为勤勉于学的得力时期。他说:“人生读书得力只有数年,十六岁以前知识未开,二十五六以后人事渐杂,此数年中放过,则无成矣,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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