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题诗铭志
左宗棠返乡后，仍寄居在湘潭岳父家。当年8月，长女孝瑜生，次年12月，次女孝琪生。
道光十五年﹝1935年﹞，左宗棠再次会试。
发榜那天，左宗棠在詹事府等候消息，胡林翼一早就去看榜。傍晚十分，胡林翼才回府，一看脸色，左宗棠便知此番又落榜了。
胡林翼惋惜地说：“我打听过，本来你的文章本来是很好的，眼光洞达的阅卷同考官翰林温葆深认为左宗棠的文章言之有体，浑然成章，立意深远，是自大清立国以来少见的好文章，可以问鼎榜眼探花。”
“可缘何榜上无名？”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问。
胡林翼说：“官场上许多人讲求上下圆通、四平八稳的，季高的峥峥头角自然不被一些人赏识，便以左宗棠还年轻，怕他自视太高为名，把他取在了中试的最后一名。”
“可是，黄榜上墙，季高的名字缘何不见了呢？”
胡林翼说：“原来这次会试湖南取了十六名，比上限还多了一名，便把季高的名字刷了下来，补上湖北一名，仅把他取为誉录。”
胡达源深为惋惜，他安慰左宗棠道：“季高啊，要不先做两年誊录，一方面生活可有稳定的收入；另一方面准备来年再考。”
想到贺长龄“不可屈就”的嘱咐，左宗棠说：“无能鼠辈才做这个抄抄写写的誊录。”
“那季高作何打算？”胡达源问。
左宗棠回答：“回乡。”
“也好，衙门里事务烦琐，人际复杂，不趟这碗浑水也好。”胡林翼爽快地说，“来年进京赶考，资费润芝包了！”
“上回二百两银子还未偿还，怎好再让兄长破费。”左宗棠断然拒绝。
胡达源说对左宗棠说：“季高，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和润芝什么关系啊还这样客套？再推三推四的老伯我可要生气了！”
见到如此，左宗棠不再推让，感激地说：“感谢老伯和兄长厚爱！”
胡林翼说：“愚兄还要劝你两句，这八股文章无病呻吟，确实令人作呕！不过科考应试此乃必须，季高还是做些研究吧！”
“兄长之言季高委实明白，不过小弟实难从命！季高钟情实学，矢志不渝，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伯乐吗？”
“好！年轻人就得志存高远，踏实做事！”胡达源赞赏地说。
胡林翼说：“季高潜心实学，做一有用之才，将来润芝遇到贤良高官，必定鼎力相荐！”
“季高思乡心切，今日就此与老伯告别了。”左宗棠对胡达源说。
胡达源说：“老朽理解季高心情，不再多留，今日一别，季高一定保重。来年一定要再进京赴考！”
“季高记下了，多谢老伯！”左宗棠深鞠一躬。
胡林翼命人取来纹银三百两给左宗棠带上，将左宗棠一直送出城外。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润芝请回吧！”左宗棠说道。
“季高珍重，愚兄来年等你！”胡林翼深情地说。
左宗棠再次感谢，然后拨马离去。
左宗棠没有屈就，只身回到湘潭周家。
他回湘经襄樊，正遇汉水盛涨，狮口堤溃裂，河水泛滥成灾，所乘的船在淹没的树木、村舍上航行，船工的篙插在屋脊上，飞驰而过。这更坚定了左宗棠讲求“实务之学”的信念。
返乡后，左宗棠向自己那位孀居的岳母提出，在另一个院落里借了房子，自立门户。
这是一个坐落在湘潭辰山的处所，那屋子叫做西楼，依山傍水，环境幽雅。
白天，左宗棠一副农人打扮，在山脚下的农田里耕田浇水；晚上，贻端夫人哄孩子睡后，便点上一炉香，煮上一壶茶，也在一旁正襟危坐，拿出一本书默默地侍读。左宗棠昼耕夜读，为匡济天下而潜心研究学问。
一天夜晚，贻端夫人正在内室哄孩子睡觉，左宗棠对妻子说：“夫人，我有这样一个计划，根据古今书籍的记载和现有的几份地图，绘出一份全国地图来，然后再画出分省、分府的地图，并加上详细的说明文字，你以为如何？”
贻端夫人说：“现在各种地图不是都已经有了吗？”
左宗棠说：“古今学地理的人，多根据古籍图志。而千百年来，地理随自然环境迭有变化，图志记载却很少更改。外间通行的地图，大概先画疆域大界，再根据各种志书的记载填画方位，辗转增减删改，往往错误百出，已经过时，不便应用。”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贻端夫人问。
左宗棠说：“我想要将方位定得正确，先要知道各地里程的数字；要知道里程的数字，又要先审查水道经过的地方。举凡行旅舆程的游记，村驿关口的名称，山岗起伏的形势，都必须反复参证，按方圆曲直衡量，然后用志书和历史相对照加以订正。根据这样的想法，我要先制作一张纵横各为九尺的全国地图，并用五种颜色来区分各地主产的农作物。依据这张总图，再制作各省分图，各省又分拆为府，并都做了说明。例如陵谷的变迁，河渠的决塞，支源的远近，城邑的兴废，以及古为重险今为散地，从前的边陲现已演变成为腹地等疆域地理的沿革，都一一加以阐述。”
贻端夫人说：“明清之际的大思想家王夫之有句名言‘中国之睿智运于虚，外国之聪明寄于实，弃虚崇实，以使中国日新而月有异焉’，你的想法我赞成，而且季高还要由本朝向上追溯，由明、元、宋……直到禹贡九州，都以这张总图为本用各种史书作为佐证，画成各种分图。”
“对！”左宗棠越说越激动，又接着说：“天时、地利、人和，历来被视为兵家争胜的三**宝。作为一个统帅，要想取得地利，首先就得掌握天下山川形势，只有这样，临战才能因势利导。”
“没想到季高还要当将军呢”，贻端夫人打趣地说。
左宗棠轻轻地刮了一下贻端夫人的鼻子说：“难道我就不能统帅千军万马吗？”
贻端支持他说：“好呀，这是有利于国家的大事，我赞成。”
这样，左宗棠和贻端夫人昼夜忙碌在农田和书房中。左宗棠不停地翻阅着书籍，描绘着地图，贻端夫人也不时地帮助左宗棠查阅着资料。
左宗棠从最早的《禹贡图国》经秦、汉、唐、宋、元、明，把历朝历代的疆域图全部翻出，一一对照，一一比较，每遇各国各朝代疆域变化时，左宗棠就拿笔详细地画下来，并在旁边写下密密麻麻的注释。山川关隘、城池险邑，分门别类地绘制，然后订成图册几十卷，笔记也洋洋洒洒几十本。
“现有的资料不足，这可怎么办呢？”左宗棠叹了口气说。
贻端夫人建议道：“是否可以写信给你的好友胡林翼，请他从京城帮助购些好书？”
左宗棠如梦方醒，一拍脑门说：“对！还有徐松，徐松著的《西域水道记》和《汉书•西域传》对我们也大有益处。”
一天，左宗棠下田回来，贻端夫人正在书房挥毫疾书。
左宗棠悄悄地走到贻端夫人身后一看，原来是贻端夫人写的是勉励自己的对联：
书生报国心长在，
未应渔樵了此生。
左宗棠见此心情一阵激动，悄悄地用双手捂住了贻端夫人的双眼。
“吓死我了。”贻端夫人挣脱左宗棠的双手，回身拍打着左宗棠的胸脯说。
左宗棠说：“别闹了，我胸中也生一联，快准备纸笔。”
听此一说，贻端夫人慌忙取纸铺在桌上，接着帮助丈夫研磨。
左宗棠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
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贻端夫人说：“季高身无半亩，何忧之有？”
左宗棠叹了口气说：“季高心中时常有二忧。”
“这一忧是……”贻端夫人问。
左宗棠说：“季高一忧国内苛政,贪官污吏横征暴敛，百姓生活日益为艰。”
说着左宗棠又提笔写了两句诗：
民有饥心扶亦难，
乾坤犹痛何时毕。
“二忧呢？”贻端夫人问。
左宗棠说：“二是忧列强侵略，国难当头。鸦片祸患日甚，英夷、法夷威胁虎视东南海疆，沙俄必为新疆祸患，中外将来必有一战！”
“季高以为如何以对？”贻端夫人问。
“效法西方，制造轮船兵舰及洋枪洋炮。”左宗棠断然指出，不过，他接着叹了口气说，“难啊！朝中大员都夜郎自大、固步自封，无视中外差距，有谁能听得进去呢？”
贻端夫人也叹了口气说：“我们皆是乡间小民，国家大事我们无能为力，偌大一个朝廷，竟没有一位伯乐！”
左宗棠说：“我们还是尽力而为吧，现在绘好舆图，将来也许会有用！”
贻端夫人问：“季高要‘神交’什么样的‘古人’？”
“诸葛孔明！”左宗棠说，“刘备“三顾茅庐”,会见诸葛亮,问以统一天下大计，诸葛亮隆中一对，精辟地分析天下大势，提出了首先夺取荆、益作为根据地,对内改革政治,对外联合孙权,南抚夷越,西和诸戎,等待时机，两路出兵北伐,从而统一全国的战略思想，何等宏伟！”
说着，左宗棠在对联落款处提笔署名：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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