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难,不可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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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月楼地处繁华,四周旺铺众多,近邻风景独秀的瘦西湖,平日可谓人山人海
要想闹中取静,绝无可能。
但此刻霁月楼之顶却站着两个气定神闲之人,至少他们的外表是这样的。
霁月楼其实是两栋高楼,每层楼中间都以一丈长的吊桥护栏相连,下拉渔网护住。扬州无山,走在吊
桥上可予人攀山之感,楼顶乃是南方特有的斜顶结构。
叶泉才和唐晓豪就分站在背向闹市和瘦西湖的两面斜顶上。
唐晓豪将沙漏反过来,细沙便开始慢慢滴下。叶泉才环顾四周,道:“这个地点选的很好。”
高耸的楼顶,倾斜的立脚处,吃人的一丈间距,莫测的对手。
唐晓豪没有说话,他显得很兴奋,那是一种混合紧张与惧怕死亡的兴奋,他的毛孔全部倒竖起来。
叶泉才知道他的紧张,无论换作谁,面对如此境地都会紧张。唐晓豪需要缓解这种紧张,说话就是最
好的方法。
叶泉才开腔道:“我已经让诗诗一大早将晓雨带去游玩了。”唐晓豪道:“再好不过。”
“你知道赵全死在瘦西湖里吗?”“我知道,仵作来收尸前我去看了,他虽是溺水身亡,但致命伤却
是二十一枚透骨钉,全部没入体中。”
死胖子终于成了一个死胖子,透骨钉也真的透骨而入。然而当地官府也不会为了一个伶人怀疑到两个
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这点叶泉才并不担心。
唐晓豪又道:“他走时并未将透骨钉带走,况且根本无人知晓此事。杀死他的人不但用了透骨钉,而
且是不多不少的二十一根。”叶泉才闭上眼睛,道:“你怎么看?”
唐晓豪道:“他死在透骨钉下,透骨钉打出的手法和我们唐家的手法极像。”叶泉才接口道:“或者
说就是。”唐晓豪并不否认:“据我所知,天下间除了我们唐家人外能将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与唐家
透骨钉的打法掌握的如此纯熟的,天下间恐怕只有三个人。而其中有一个最有嫌疑。”
叶泉才刚想开口,唐晓豪道:“我知道你一定要问为什么说凶手用的是满天花雨的手法而不是一根根
打出的?为什么不是满天花雨花家人所为呢?”叶泉才道:“你很聪明。”
唐晓豪道:“我可以排在晓字辈,并不单单是因为我的出手与一双利眼。”叶泉才道:“还有你的判
断。”唐晓豪道:“不错,判断。”叶泉才道:“那你认为那个最可能是凶手的人是谁?”唐晓豪道
:泉才道:“我的确有杀赵全的理由,但是我又没有杀他的理由。所以你的判断并不全部
正确。”
如果敌视与仇恨就可以解决问题,那么还要什么包容与爱?
叶泉才知道这显然是嫁祸,凶手甚至故意将赵全的尸体暴露给附近居民看到而引起骚动。
唐晓豪道:“他的死与我无关,我一直想看看你暗器的出手是否和你的剑一样快。”叶泉才苦笑道:
“那你会失望的。”唐晓豪道:“作为宁姑姑的弟子,杀害赵全的凶手,肯定不会差到哪去。”
他着实想知道自己他和叶泉才到底谁更强,他极欲用这场比斗向唐晓雨展示他的能力,向她证明自己
不输他人。
叶泉才如何不懂他的心思,淡淡道:“那只不过是你为自己的出手找理由而已。其实一个理由就够了
。”
爱一个人,为她证明自己,如果这个理由都不是理由,那么世上就没有更好的理由了。
唐晓豪道:“你出手吧。”叶泉才道:“我一向后发制人。”唐晓豪目光犀利有如鹰隼,缓缓道:“
你在拖延时间?”叶泉才道:“就算是吧。”他表情淡然,但他知道唐晓豪的杀招即将发动,暗里全
身紧绷。
唐晓豪的双手摸向腰间的皮囊,他的暗器和叶泉才的数目及材质都是相同的,而且都没有淬毒。暗器
也只是普通的梨花针、蒺藜、红头飞镖等等,连威力极大的霹雳弹和断魂砂都没有。
内功深湛者摘叶飞花便可伤人,剑术通神者一根枯枝就可制敌,越是普通的暗器越能显出暗器大家的
功底。
唐晓豪的确是暗器大家,他出手并没有唐晓雨那般轻柔写意,但也并非杀气纵横
确切的说他的出手很软,软到好似他的肌肤可以感知他双手指间每一根梨花针的重量一般。
三十根梨花针究竟有多重?很少有人知道,但唐晓豪知道。
他须在一瞬间掌控双手三十根梨花针的用力与走向,让它们形成一个角度,一个可以封死对手行动的
角度。针虽没有毒,但扎入肌肤的感觉并不好受,刺痛会让你的身形稍顿,只要一顿,你就会面对更
多的暗器。
叶泉才横向右移,梨花针打的虽快,他闪避的也不慢,但他的人毕竟是在斜面之上、高楼之顶。
他的人堪堪避过三十根梨花针,又有两件暗器向他打来,竟是两枚五瓣蒺藜。
唐家向以暗器和用毒闻名江湖,毒经和暗器的锻造工艺向不外传,尤以锻造工艺最为机密,虽说小到
一根梨花针,大到发暗器佩戴的铁线手套均可模仿,但配以机关舌簧如袖箭筒等一类的暗器则较为神
秘。
而更为神秘的就是五十年前唐家精工巧匠联合集体智慧打造出的蒺藜。普通蒺藜状若莲花,唐晓豪打
出的蒺藜外表和普通蒺藜毫无二致,但在制造上确实独具匠心,使用唐家的暗器手法配以花瓣的开合
伸缩控制蒺藜的走位,运用到极致时一个蒺藜便可使对手无所遁形。
而花瓣越多越难控制,暗器的线路变化也就越多越致命。就连惊才绝艳的唐晓宁也只掌握了六瓣蒺藜
。叶泉才知道唐家弟子想要成为晓字辈,需要熟练掌握四瓣蒺藜的所有走位,他也知道唐晓豪和唐晓
雨已经达到掌控五瓣蒺藜的境界。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面前,在魔教之战中从未用过这种改良蒺藜的唐晓豪今天会破例为他使用,而且他
竟然双手都可使出。
五瓣蒺藜飘忽而迅疾的飞了过来,这让叶泉才想起了魔教的双翼飞刀,但双翼飞刀的变化远不及五瓣
蒺藜的十分之一。
但他就连想象的时间都没有,他实在命悬一线。
可叶泉才忽然迎向了两枚蒺藜,是否因为破无可破,所以无需再破?
他知道它至少有十三种变化,十三种致命的变化,可再多的变化也极难将平飞的暗器旋转朝下打。
叶泉才竟纵身从两楼间跳了下去,五瓣蒺藜的其中一枚贴着叶泉才的左眼飞出,他甚至能看见蒺藜瓣
上细小的纹理。生死就在毫厘之间,而另一枚蒺藜却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回旋落下直取叶泉才后背!
唐晓豪似早已算好叶泉才会有此举动一般,而五瓣蒺藜最难的变化他也已全部掌握并能灵活运用。叶
泉才双掌在飞檐上一拍,人高高纵起,他终于出手。八支红头镖分取两边,左手四支镖击向五瓣蒺藜
,右手的四支镖则甩向唐晓豪。
只听得叮叮声连响五下,叶泉才足尖刚一点地,又向前纵越两丈有余,他落脚之处已钉上了四支红头
镖。叶泉才未及回头,身后破空声激荡,又是八支红头镖。
叶泉才在昨晚拿到两只暗器囊后特意核交过,每个囊里有八支红头镖和四十根梨花针,五瓣蒺藜工艺
繁琐,杀伤力极大,所以唐晓豪只带了八枚。
也就是说唐晓豪的暗器共有一百枚,现在他还剩下五十根梨花针和两枚五瓣蒺藜。
但这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避开这八支红头镖。
之前的八支镖有四支将叶泉才的镖击落,四支打空,而现在这八支红头镖简直有如附骨之疽。
叶泉才人在半空无法借力,本已避无可避,但他临危不乱,向前翻了个跟头,暗器也已随着他面向唐
晓豪时出手了。
八支红头镖将迎来的六支击落,叶泉才仓促出手,准头大打折扣,只是他并非只发出这八支红头镖。
满天花雨的手法最多可以掷出六十四只暗器,叶泉才这两双手少说也夹有五十只梨花针,他并没时间
去细数,他只能感觉掷出的梨花针应在五十至五十二根之间。
漫天的梨花针将两支红头镖击偏,其余的暴射向唐晓豪。叶泉才知道这一击并不能对唐晓豪构成任何
威胁。
如果你认为唐晓豪只会放暗器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唐家的轻功提纵术同样闻名江湖。梨花针显然

没有打中唐晓豪,就在梨花针射向他的时候,他的人已经消失。
但绝非凭空消失,他的人仍在屋顶,他的杀气仍在叶泉才周遭。
叶泉才尚未来得及换气,暗器又至,这次是从他的右侧射来,先是四十根梨花针,接着是一枚五瓣蒺
藜,叶泉才无奈,他想笑但是根本来不及笑,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的暗器比唐晓豪多出一些,但从一
开始就处于被动之中。
他又想起唐晓宁教他暗器时所说的话:有器必出,有出必杀,有杀必死。
这完全违背叶泉才的天性,但他再不出五瓣蒺藜的话他就会死。人为何总要逼迫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不
愿意的事呢?
自从失去贝儿后他的生命就已没有存在的意义,但倘若今日他或唐晓豪任意一人死去,后果都是无法
想象的。
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思想只是一刹那间,两枚五瓣蒺藜出手也只是须臾之间,尖锐的破空声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唐晓豪的瞳孔在收缩,这难道就是叶泉才的真实实力吗?他的嘴角牵动,他的眼神如刀,他已做好躲
避五瓣蒺藜的准备了。
两枚五瓣蒺藜竟相撞在一起,叶泉才对眼前这枚蒺藜飞行的方向竟判断正确。但他脑中却只闪动着一
个问题:“是不是还少些什么?还少些什么?”
少了什么?最后一枚五瓣蒺藜!
叶泉才脑后的劲风寒冷的让他忘记了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四月初。
破空声犹如死神的咆哮,他是否就要去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是否也可以思念?还是说终究要喝下
忘记前世的孟婆汤?
贝儿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出现,数次危机里他都会想到贝儿,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她。
“如果我死了,她是否会落泪?”
他突然以最迅疾的身形闭目转身,迎向这枚变化无端的五瓣蒺藜。
他的左手突然伸出,用食指和中指向眉心插去,这一出手的速度已经超出他体能的极限。
眼见叶泉才即将喋血霁月楼,刚避开蒺藜的唐晓豪不由闭上了眼睛,他本意是击败叶泉才,但激斗中
不由下了重手,他不愿看见兄弟的血流出,他甚至想逃。
但并没有头骨的碎裂声和叶泉才的呼叫声,有的只是叮的一声,然后天地间就陷入了沉寂。
就连空中的鹤唳,地上的吵杂,唐晓豪都听不见了。
良久良久,他才缓缓的睁开眼睛,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
除了叶泉才还能有谁?而且是完完整整的叶泉才。
“你,你,你怎么……?”唐晓豪的语气讶异而惊喜。叶泉才淡淡道:“是不是我怎么没有死?”唐
晓豪干咳一声,这般问法确实很不礼貌。
“这得感谢你们唐门的锻造技术,一根绣花针都这么耐用。”叶泉才举起左手,食指与中指间有一根
梨花针,一根弯掉的梨花针。
唐晓豪长长舒了口气,道:“你没死就好,我输了。”叶泉才道:“你我都还有暗器,怎么这么快就
认输了?”“我只剩下了梨花针,而且……”唐晓豪指向沙漏,道:“时间也已经到了。”
叶泉才讶异道:“沙漏?什么沙漏?”唐晓豪回首一看,沙漏还在地上,只是沙子已洒了一地。
唐晓豪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叶泉才道:“破了个洞的沙漏还是不是沙漏?”唐晓豪道:“算
是。”
叶泉才又道:“但是里面沙子漏掉了这沙漏还准不准了?”唐晓豪道:“不准了。”叶泉才道:“不
准的沙漏还是沙漏吗?”唐晓豪道:“可我还是输了。”叶泉才道:“你定要在我身上扎几个透明窟
窿才算赢我吗?”
唐晓豪道:“但我已没脸见你和晓雨了。”叶泉才道:“你也知道我的为人的。”他绝不是心胸狭窄
之人,别人纵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也很快就淡忘了。
他始终认为,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不能释怀的深仇大恨,所以唐晓宁让叶泉才不要为她报仇时叶泉才并
没有坚持,如果连受害者都觉悟了,他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唐晓豪叹了口气,道:“但我还是要走。”叶泉才道:“去哪里?”唐晓豪道:“你上次出走时知道
要去哪里吗?”叶泉才道:“我不知道。”唐晓豪道:“那我也不知道。”叶泉才道:“你放心晓雨
?”唐晓豪道:“我知道你不会动她分毫,有你在,别人也不敢动她分毫的。”叶泉才道:“你把这
个烫手的山芋丢在我手里了。”唐晓豪道:“我需要静一静,转告晓雨我半年内肯定会回来。”叶泉
才道:“我会转告晓雨她们的,我和诗诗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你自己多保重。”
唐晓豪走了,丢下了一句话:“你为人善良有时甚至显得软弱,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致命的缺点,
我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会改掉。”
叶泉才不可能改掉这个“缺点”,如果他改掉了他就不是叶泉才了,更不是现在这幅光景了。
但他却为唐晓豪感到欣慰,时间会替唐晓豪向唐晓雨证明的。
当一个人真正懂得珍惜和拥有,敢于为心爱之人背负责任和义务的时候,他才算是。
叶泉才已然,但他的心爱之人却和他天各一方,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就在他站在屋顶面对繁华街市满怀想念之时,他忽然看见了一个身影。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一个他只见过四次却甘心为她付出一切的身影,一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是她!一定是她!
他从楼间的吊桥上一层层跳下,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她。如果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他和她已
有百多年没有见面了。
而现在是白天,是午时,这绝不是梦。
如果是梦,他宁愿不醒。
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是简单的问候还是其他。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他还能怎样,又能怎样?
他的脚步在门前停住,究竟见还是不见?他想见她,但他怕,他怕他让她感到心烦,因为他曾经逼迫
的她太紧。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而这些常常伤害了其他人。他真心的只想拥有她,但他还是伤
害了她。
倘若一个男人发现无法离开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偏偏又离开了他,这是多么的伤感?!
但假若这个男人发现见到这个女人后恐自己无法抑制对她的思念使她气恼而不敢见她,这又是怎样的
伤感?!
他停步,甚至准备转身躲起来,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小叶,我总算找到你了。”
声音平静而饱含深情,叶泉才止步,他实在不忍一走了之,他有如木头般的转身,然后朝她微笑。
他笑的是那么不自然,他转身的动作是那么机械。
她正朝他笑,温柔的笑。
他也曾逼迫自己去忘记这张灿烂而有毒的笑靥,这张让他愿意付出一切的笑靥,但他越想忘记却越会
记起,而且记得更牢更深。
可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你好。”贝儿眼神有一丝哀怨,道:“你就不能请我进去坐坐吗?”叶
泉才的声调还是毫无情绪的波动:“请随我来。”
唐晓雨和成雅诗正于内厅谈论着唐晓豪,见叶泉才走入,唐晓雨赶紧抢前问道:“我表哥呢?他有没
有伤了你?”
叶泉才道:“没有,他半年内会回来,你们放心。我为你们引荐一个人,你们之前见过。”
贝儿从门外走进来,成雅诗惊讶道:“贝儿姑娘。”贝儿礼貌的向二人打招呼,她是个有涵养的人。
叶泉才道:“请坐。”贝儿坐在舒适的长椅,成雅诗为她沏了杯茶,唐晓雨却还是恶狠狠的盯着贝儿
看。
贝儿道了声谢,浅浅的啜了一口,她的动作还是那么温柔优雅。
成雅诗和贝儿交谈起来,叶泉才则坐在一旁看着窗外的风景,没有任何搭腔的意思。成雅诗几次有意
向叶泉才询问,叶泉才都只与她谈论,好像身边根本没有贝儿这个人一般。
贝儿的茶喝完了,成雅诗正欲起身为她再沏一杯,叶泉才突然冷冷道:“不必了。”他转首望向贝儿
,道:“你可以走了。”成雅诗和唐晓雨惊讶的看着叶泉才,几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一个将贝儿视为自己生命的男子怎么突然将她视作陌生人看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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