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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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弩手不问青红皂白,一通乱射。连小虎不得法,只有跳入水中,利用船体遮挡。好在他精通水性,这番暑天跃入清凉河水也不当什么,只是心中窝囊。况且这船上无辜船客躲闪不及,被射个正着,心中好生愤怒。只是他一手抓着船帮,一手在水中还拖着个妇人。那妇人脸都吓青了,死命地拽着他胳膊,令他动弹不得。只有不停安慰。好在,片刻撕杀声退去,他探头一看,正看到黑心狼一斧子劈下来露出一箱子黄灿灿的金砖。
连小虎只当危险过去,拖着那妇人回到甲板上。那妇人抚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尸身呜呜哭泣。连小虎不禁也感到难过,正想劝慰。忽听身后一股极其尖锐的破空声,本能地向甲板上一滚,“扑通”,又落入水中。只感后背火辣辣一阵痛,眼光瞥见一道极其明亮的金光从甲板上划个弧线,只听那妇人一声惨叫,半个脸面竟给削去,那金光势头不衰飞回中年人手中,竟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金钵。
白衫老者一挥手,众黑衣人将手中点起的火把纷纷投进箭楼和船上,片刻,大火燃起,辟辟卜卜火势中,众黑衣人竟然驾着王公子的船掉头向杭州驶去。连他们自己的船也是不管不问地一把火烧干净。
连小虎游到岸边,看着漫天的火势,心头蓬蓬直跳,他倒不是害怕,只是初踏江湖,就撞见这般强人,只觉的白衫老者们行事不是一般的横,而是透着无尽的狠辣和干脆。为了不留活口,一把火烧干净。这般人是何种路道,如此厉害!
连小虎发愣地站在岸边,背后一阵火辣辣地痛,心知被那金钵暗器打伤。探手摸摸,似乎只是擦去一层油皮,这才放心。只是这一抬手,才暗道糟,姑姑送的那把松纹剑为救妇人丢在船上,这会随着烧的红彤彤的船已沉入河中。
连小虎心不禁恨声咒骂那帮黑衣人,无奈只好寻地安歇。刚一转身,忽听河边草丛里一幽幽的声音道:“小兄弟……”
这一声,把连小虎寒毛都叫竖起来,只想撒腿就跑,偏生身子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小兄弟,帮帮我……”
连小虎定定神,这会听清了,声音确实从草丛里发出,也似乎有一团黑影伏在那里。
“别是水鬼,他奶奶。”连小虎心里嘀咕,却还是走了过去。近了,看出是个人伏在那里,似乎就是那位王公子。
连小虎急忙跨入水中,将他搀扶起来。
“谢……谢……你……”王公子断续道。
“没什么。”连小虎将他负在背上,估摸一个方位,大步走去。约莫半个时辰,前面看见点点灯火,是个镇子,找了家客栈。饶是他年轻体健,背着个大男人行这时间,也是累的满头汗。
王公子满脸歉意,只是他脸色白纸一般,一咳嗽,泛出血沫,看来白衫老者那一掌着实不清。
连小虎不知如何救治。王公子欠身吃力道:“小兄弟……你……解下……这玉佩……送到当铺……会有人…着,他又咳出一口血。
连小虎不敢怠慢,急忙出去寻找,好在天时不是太晚,街里头一家“宣德”典当铺掌柜看到那玉佩,急急忙忙带着几个伙计跟他过来。一见王公子,慌忙磕头问:“少东家这是怎么了?”那王公子却也不答,叫人封了锭银子谢连小虎,断续道:“小兄弟,你初入江湖,这般事情便当没经过,日后勿在提起,免得麻烦。”说罢,便由这些人匆匆忙忙地抬出门。
连小虎虽有些错愕,但将这位有些神秘地伤员交给他家里人,自己也安心了。所以,洗漱后,打坐调理,就枕安歇。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用那锭银子买了匹大青马,一路扬鞭向杭州过来。本以为可以赶到临安歇脚,但望山跑死马,走到黄头岭的时候太阳已开始下山。
借宿岭下小贞村章大娘家。跑了许多山路,臂上功苗隐隐想发作。从借宿草屋出来,漫天星斗,连小虎寻到山顶,打坐调息,练罢蚕丝缚式,臂上功苗才去了疼痛,已是月上中天。
山下隐约马蹄声传来,静夜时分,山间幽谷,听得分明。一条火龙蜿蜒在山道上移动。不一会,进了山下村寨。片刻,山风吹来,隐约夹杂着妇女地尖叫和儿童啼哭声。
连小虎一愣,心道:“难道又有事?”忙向山下跑去。刚到篱笆墙外,就听借宿章大娘哭天抢地道:“你们这些强盗,还我汉子、还我儿子!”眼前马影一闪,一匹大黑马四蹄翻飞地窜了过去。马上灰衣人挥鞭急驰。鞍前横着一人,双手双脚耷拉在马腹旁。
连小虎喝一声,身形扑出,一把攥住那人臂膀。那马奔得正急,灰衣人顿被带下马来,摔晕过去。连小虎左手一紧绳缰,半空中一个前翻,顺势落在鞍上,勒住马,挟着鞍前人跃下。章大娘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搂着那人,哭喊道:“孩他爹、孩他爹……”连小虎在章大毛胸口推揉。片刻,章大毛缓过气来。眼见儿子给人抢走,两口子抱头大哭。
村里已乱做一团,妇人、孩子哭喊声震天。族长派人一查,竟有九家十一个青壮男人被掠走。族长一面安抚各家,一面押着被连小虎捉住的灰衣人送官。
连小虎辞了章家。章大娘见他小小年纪,竟能制服大汉,就觉着他有些神通,扑通跪倒,磕头道:“小哥,求你把章小毛给救出来啊!”
连小虎忙将她拉起,大声道:“大娘放心,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救回章小毛。”经了那日水上船客无辜被杀之事,连小虎心中颇为愧疚,心道自己学武所谓何来,不就是行侠仗义吗!却眼睁睁看着手无寸铁的妇人被强人所害,自己无能保护,今日又遇到这事,再不出手相助,当真猪狗不如。
连小虎和众村民押着灰衣人进了临安城。击鼓报官,那贾知县升堂问案,差役们将灰衣人拖上来,摁在地上,大棒举起,正要动刑逼问,谁知一个县臣俯在知县耳边小声几句。那贾知县转口喝道:“这厮面黄肌瘦、头青脸肿,只怕吃不起这顿棍子,别给打死堂上断了线索。来人哪,给我押在大牢,容后再审。退堂。”差役们“喳”一声,喝过堂威,将灰衣人押入大牢。

连小虎和众村民只得逗留等待,每日前去衙门打探消息,得的就是一句:“老爷正在查案。”竟是没了下文。无奈下,族长道:“农活耽误不得。这案子不知几日才能断清,还是回去想想其他办法寻人吧。”一干村民垂头丧气地返回小贞村。
连小虎心头犯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店中干坐烦闷,却听人聊起倭寇事情。一个胖人道:“那些倭寇凶悍残暴,十个官兵也抵不了一个。我们船本靠近了乍浦卫,明明望见前面的兵船,可倭寇一出现,官兵溜的比兔子还快,可怜我们一船的老少爷们,杭州锦绣坊王掌柜的小公子,七八岁光景,生的水灵可爱,倭寇生是拿竹篙穿了他,荡在海面逗鲨鱼玩,一个小身子给咬的血肉模糊,还不能就死,惨啊!”
众人拍桌大骂。一人叹道:“咱百姓生来就是命苦,鞑子霸占江山,当牛当马来使唤。都成想洪武帝坐了金銮殿,能过上太平日子,不知从哪里冒出倭寇,烧杀劫掠比鞑子还野蛮,而当官带兵的……”他话未说完,旁边有人用肘捅了捅,道:“七哥。”那人像醒悟了,忙刹住话头,支吾着喝了口茶。他心里有气,茶水灌到气嗓,不由一阵剧烈咳嗽。店堂里一时没了言语,一个黑瘦汉子忍不住一拍桌子道:“今天都是乡里乡亲,有什么不敢说,这些当官的就是欺压咱们老百姓在行,和鞑子有什么区别。碰到倭寇,就他妈的吓成王八缩头。若不是官兵怕死,倭寇就是头狼,当官的带头,咱老百姓还能怕丢了性命不跟他们干?”他一开口,众人也去了顾忌,纷纷附和。有的道:“倭寇又不是三头六臂,老子若碰上,拼了命也得杀他两个。”“杀倭除寇本就是官府的事,养那么多兵不用,白吃皇粮,咱老百姓还是受罪。”“唉,白指望这些当官的,倒不如像绿林好汉一般,聚一帮人马,和倭寇来个大拼杀,那才痛快。”“绿林好汉真要招人马,你小骡子去不去?”“顺爷,你又笑我,咱小骡子除了甩鞭子赶个车,哪会那把势。可咱小骡子走南闯北,知道天下有的是好汉,什么少林派、全真派,都是武林名门大派,使刀弄剑,高来高去的,可厉害了。听说杭州府鼎鼎大名的赛孟尝陈二公子就在张罗一个武林大会,去的都是厉害人物。”“哎,厉害有屁用。你说这些武林好汉有这么好的武艺,他们为什么不去和倭寇拼杀呢?”“话好说,你当倭寇是泥捏的,人家犯得着吗。本来就是官府的事,官府不问,谁愿意强出头冒那个险。”“这倒也是。别说抗倭了,就是这几年附近州县村民失踪的事情,官老爷可查出一个交代来?屁!”“听说咱们县太爷审这案子更绝,天天管劫人强盗有吃有喝,还……”“七哥。”说起本县太爷,众人都不敢说了,吃着茶,闲坐一会,各自散了。
连小虎心里一动,自己何不去衙门里逛一遭,直接问灰衣人。探个究竟。他打定主意,候到傍晚,从僻静处跃进官衙。落脚处是花园。他正愁大牢在何处,阁楼里传来语声,连小虎纵到窗下,从窗棂向里一看,顿时愣住:贾知县一身便装,满面春风地和一灰衣人饮酒,灰衣人不是外人,正是小贞村被擒的贼人。连小虎不由想起白日间众人言语,好生着恼。
却听贾知县有说有笑道:“侯焕老弟,这两日让你受委屈了。”侯焕冷冷道:“贾大人太客气了,这两日鱼肉款待,谢大人关照。”“哪里哪里,若不是那些村民蹲在城里不走,老弟早可出来了。让贤弟多受了几日委屈,为表歉意,一份薄礼,请贤弟笑纳。”他一挥手,侍女捧上一个漆盘,盘上一把鲨鱼皮鞘的短剑。贾知县笑道:“贤弟武林中人,不知这把短剑能入贤弟法眼乎?”侯焕取下剑,轻轻一抽,映的须眉碧绿,满堂的烛火为之一暗,不禁“啊”了一声,惊道:“贾兄,这把短剑如何得来?”贾知县见他惊异脸色,沾沾自喜道:“贤弟识得此剑?”侯焕点头道:“贾兄不知,此剑名“灭血”,当年武林擂台彩头就是它。呵呵,小弟多谢老兄馈赠。”他马脸上挤出了笑容。贾知县一愣,转而笑道:“那里那里,所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还靠贤弟在贵上面前替下官美言两句。”侯焕笑道:“贾大人放心,小弟心中有数。”
连小虎眼见两人称兄道弟,推杯换盏,怒上心头,再也按捺不住,举手“砰”地一掌,打碎门板,跳进厅来,指着侯焕喝道:“强盗,你们把章小毛带哪去了?快快交出来。”
厅中人俱是一惊,侯焕一见连小虎,叫道:“好你个兔崽子,那日暗算爷爷,爷爷正要找你。”一掀桌面,身子冲过来,手中灭血削向连小虎头颈。连小虎侧身一闪,灭血挟着股寒气掠过,鬓边一缕头发迎风飘落。好锋利的短剑,连小虎心中吃惊,忙欺进身去,缠身擒拿。侯焕倚仗着灭血,反身刺连小虎眉心。被连小虎举手“啪”地一合,在面前数寸处夹住灭血剑锋。侯焕翻腕抽剑,要割去连小虎双掌,可水汪汪,薄薄如纸的刃锋如被坚冰冻住。侯焕左掌并指插向连小虎双目,他变招虽快,但手指刚伸出,大腿根处挨了连小虎一脚,身子后飞出去,“砰”地撞在板壁上,撞的他内腑五脏翻江倒海,软瘫倒地。连小虎抢上一步揪住他胸襟,喝道:“臭贼,村民劫到哪里去了?”侯焕双眼恐惧地瞪着他,无法做声。
贾知县躲在椅后,色厉内荏道:“忤逆刁民,敢在衙门斗殴,想造反?”“大人,这个强盗掠走了小贞村村民。”贾知县见他尊重神色,顿时威风大涨,喝道:“来人,将这作乱少年拿下。”闻讯赶来的捕快们涌进屋中,铁链将连小虎缚住。连小虎叫道:“你们怎么抓我?快放开,那人才是劫匪。”侯涣已经趁乱开溜。捕快们冷笑道:“你小子就是强盗,少穷嗥。”连小虎还待再言,耳畔风声响动,“梆……咔嚓……”只觉头懵了一下,耳鸣不止。鲜血顺着头皮淌下来,糊住双目,望出去满目血色。连小虎头脑中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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