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金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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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荫匝地,骄阳从银杏树叶缝隙间洒下点点光芒。爬墙虎布满的树藤下,一个少年赤袒着上身,他弯下身子,右手摸着左脚跟、左手摸着右脚跟,头从交叉的双臂下穿出,扭成脸朝上。树荫下点点碎光洒在他褐色的肌肤上,筋架骨肉间似乎蕴涵着年青人无穷的张力。看他面色,双眉紧簇,似在忍着痛楚,突然间,少年双目猛地睁开,翻身站起,他身材略显瘦长,一头蓬松地长发挽个英雄结扎在头顶,看着左臂上隐隐的纹路图案,长长地舒口气,大字形地仰睡在一盘水磨大青石上,眯缝着眼道:“折磨了十年,终于要送走了。”状甚悠闲。
山坡绿树成海,叶声如涛。少年突又想起什么事情,挺身坐起,眼光盯着远山的绿意,若有所思:明日即起程,陈庄主是怎样的人呢?听说苏、杭地面也闹倭患,要是能碰上就太好了,正可报仇……
“小虎哥,姑姑找你。”
“好的。”连小虎答应着,跳起穿上外衫,跟着丫鬟过来。
连滢娇在书房里交给他一封信,又叮嘱路上一切小心,不可惹事。连小虎应了,又问姑姑还有何事吩咐。连滢娇看着他少年的面庞眼眶不由红了,姑侄两人虽无血缘关系,但相依为命十年,不是亲情,胜似亲情。连小虎也低下头去,哽咽道:“姑姑,我走了……你要养好身体。”连滢娇笑了笑,抑制住情绪,柔声道:“我没事,到了庄里记着捎个信。等我过一阵子身体好了去看你。”连小虎点点头。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连小虎辞了连滢娇,右肩挎个布包,左手提把剑,戴上斗笠,踏上旅途。古人出门远非今日闲暇舒适,不说风餐露宿,行程艰苦,单说那时环保搞的好,山林里大虫、狼豕不绝,当真是人与自然和谐,再加上时不时占山为王,旁水为寇的强者,出门可算的上生离死别。好在连小虎自幼习武,功夫在身,自是艺高人胆大。
这日来到太湖边上,连小虎打算寻艘船上杭州,摊着南来北往地交通运河,码头上帆桅如林,一片熙熙攘攘景象。苏杭往来商船众多,交几角散银,搭个脚,倒也便宜。只是这般日近晌午,动身船只颇少。连小虎搭的这船便是本地的,载了客货运往杭州。
午后开船,出了码头,终于清净,船行水上,泊泊涌浪,行到湖中开阔水域,更是风生水起,一片好天地。连小虎畅心舒意,见前面河道渐窄,水中搭起一座高台,台上起着箭楼,原是进出运河的一座隘口。官兵们例行公事地盘查着过往船只。这般午后光景,日头依然火辣辣,箭楼里不见人影,只有两三个疲弱老兵,躲在阴凉里歇暑。兴是午时船少,竹闸打开,并无盘检。
船行过去,见对面一前一后也过来两船。前面船驶的缓慢,一进隘口,后面那船已经撵上。这边船看隘口里三船太拥挤,便扎在隘口边等两船过关。谁知前面那船水手手忙脚乱,驶的不当,一船头撞上箭楼木桩,只听“咣”的一声大响,好沉的撞击力道,碗口粗细的木桩都给撞折,箭楼晃几晃。
众人吃一惊,那船上的水手更是慌张,急忙往后退船。岸上纳凉的官兵一个个过来,一个军官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把船扣下来。”
肇事船上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急忙跳上台来,一边抱拳作揖,一边趁势将一个大金元宝塞进军官袋子里。赔笑道:“军爷,小的们不长眼,撞坏了木桩,王某赔。”说着又掏出一锭纹银,道:“这里是五十两。”那军官又骂了声,他倒不是什么生气了,心道:“奶奶的,倒是个暴发户。”要知五十两纹银建两个箭楼都绰绰有余。只是不得不打个官腔道:“这个吗……撞坏了楼当然要赔。你们这船吗……”那年轻人一看忙又掏出五十两纹银,堆笑道:“小的们第一次跑水道,以后还要军爷们关照,这点银子不成敬意,权当孝敬军爷们纳凉消暑用。”一众官兵见了那银子,都笑开了花。那军官笑哈哈道:“王老弟这么识趣,弟兄们,他这船扣不扣?”一众兵丁嬉笑道:“这公子爷够朋友,咱这桩修好了,还盼公子爷来撞。”“去你妈的,怎么说话的。”“张爷,他这船上装的是绸缎,没有违禁货物,可以放行。”一个兵丁看了下舱里的货,嬉笑道。那军官一抹嘴巴,笑哈哈道:“好吧,王公子,你们通关。”
王公子闻言,喜上眉梢,道:“张军爷,后会有期。”说罢,跳上船示意开船。船上伙计不知是紧张还是舟楫生疏,船吃力地掉头,磨正方向,正要前行。忽听后面船上两人大声地说话:“八弟,你说他这船上载的是什么?”
“五哥,不是说是绸子吗。”
“哼,他这绸子怕是金子做的吧,比咱的绸子沉多了!”那白衫老者有意无意地提高了嗓门。

“咦,是的。船和咱们差不多,怎么吃水这么深。五哥,你观察的真仔细,这里面有蹊跷。”那中年汉子道。
两人这样一说,众人眼光不由看过去。王公子的船吃水几乎挨到了船舷,比那船足足下去有五尺,难怪行动缓慢。只是这样的船装绸布,哪怕堆满甲板恐怕也不应该有这般大的吃水。
张军官愣一愣,举手喝道:“别忙走,王公子,你……这船上装了私盐?”
王公子笑了笑,只是面色已发白,不自然道:“王某做的正当生意,如何敢夹带私盐!”
“不是咱家反悔,这一路关口巡查众多,你这般被人查出夹带私盐,那是会连累咱家的。给我上去把货都搬下来。”那张军官虽说爱财,这时也显出军人的干练,一个眼色,箭楼上站满弩手,寒光闪闪的机弩对准了三船人众。惟恐众人是一伙的。
众弩手居高临下,又是这般近距离,当真释放出强劲的机弩箭羽,只怕没几个人能逃脱。
连小虎见此情形不由紧张,船上其他人吓的纷纷躲入舱中。道是那白衫老者和中年人神色自若地立在船头静观事态。他们身后的众黑衣人也是不动声色,生似不知有危险。
众兵丁一时将舱中布匹搬运一空。张军官冷哼一声,道:“船的吃水线动都没动,一个贩布船载了什么,给我搜。”
王公子这时倒没有先前紧张,只是冷冷地看着。
众兵丁搜来搜去,道:“没有了,只有三个压仓箱子。”
“抬上来。”
众兵丁个个压的脸通红。箱子向甲板上一放,只听咯吱声响,甲板吱吱呀呀动静,压仓之物果然沉重。
“王公子,这里面是什么?”
“压仓自然是铁沙子。”
“打开。”
三个箱子打开,果然装的满满的乌铁砂。
“河上行船,要这多牢什做甚?”
“习惯了。”
张军官有些悻悻然,犯私盐自然不会掺铁砂,一时又抹不开情面,待要挥手放行。忽听白衫老者高声道:“何不将箱子劈开看个究竟。”
王公子一张本已平静的面庞忽然涨的通红,怒目瞪视老者,道:“阁下何许人也,敢留下名号吗?”
老者冷笑道:“老夫是帮你洗清嫌疑,犯不着这般凶神恶煞吧。“张军官一看,终要弄个究竟,一挥手,道:“劈开。”
一个士兵持斧走了过去,正要举斧去砍,“砰”地声响,他一个身子给打飞撞入河中,王公子怒道:“这等腌杂也敢消遣本爷一喝,船上同伴纷纷行动。这帮人看似软弱,但动起手来却是老辣狠准,抽出缆绳下藏掖的兵器,上来就砍死两个士兵。
张军官大叫:“造反了,射杀!”抽出刀来抵挡。王公子众人身手虽敏捷,吃亏在狭小的船上,众弩手居高临下地一放箭,纷纷中箭。带伤同众兵丁撕杀。
王公子手段颇高,剑花挽了两下,一剑刺在张军官锁骨处,张军官大叫一声翻倒。那王公子尤恼那老者,突然舍了张军官,纵跃过去,一剑直取中宫。老者冷哼一声,手中银光一闪,带开剑锋,一掌拍在他胸口,打的他口喷鲜血落入水中。
中年人笑道:“五哥这一手“银蛇吐信”使的妙”。
老者摇摇头道:“这帮人不知带的什么珍惜物事这般拼命。”
“那咱们插手看看。”
“看看,劫货!”
他们身后的黑衣人得令杀出,两人也长笑一声,身形电闪射入场中。一时间混斗一团,但片刻,金铁交鸣和撕杀声消去。白衫老者、中年人和他们手下竟然狠下毒手,连带官兵统统砍翻。
白衫老者和中年人跳过甲板,眼睛都盯在箱子上。
“黑面狼”,白衫老者唤了声,一个黑衣大汉跟后跳过来,老者一示意,黑面狼执斧劈下,箱子裂开。“哗……”上面数寸厚的铁砂流去,映着晚霞,黄澄澄、金灿灿,码的一层一层眩人眼目的砖块,足有九层之多,显露出来。
众黑衣人目瞪口呆,转而是抑制不住地骚动。
黑面狼哈喇子要流下来:“帮主,这破……破箱子里有这……这多金砖!”
白衫老者拿起一块金砖,翻过底面,一行铭文:天佑八年内府监造。他不动声色地脸上突显波澜,喝道:“快看有没有生者?”
一黑衣人道:“这有一个。”
白衫老者一个箭步过去,拎起那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头上挨了一刀,已是濒死。
“你们从哪里来?”
“杭州……”那人嘟哝了声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两腿蹬了下,送了命。
白衫老者丢下尸身,喃喃道:“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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