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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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荣华和于爱萍也正饱受物价飞涨的折磨。
寒冷的早晨,天边的星星还没散去,早市刚刚摆下几个摊点,张荣华的凉皮店已经开门营业了。
整条街,所有和早点无关的店都大门紧闭,他们一般要等天光大亮,早市上顾客多起来才开门,而其他的凉皮店要等九点以后才开门,因为早晨很少人吃凉皮。
张荣华固执地和早市一起营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凉皮口味好,吃一次忘不掉。早晨吃凉皮的人肯定馋得不行,或者实在想不起来吃什么好,吃了他的凉皮印象更深。人的思维有习惯性,第一次在这里买了吃着好,第二次想吃凉皮时,他们的脑子就会指挥着脚到他这里来买。
早晨卖不了几份凉皮,有时甚至一份都卖不掉,但多数早晨买张荣华凉皮的人都成了他的固定客户。他需要这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人气。
晚上,市场所有的店面都关门了,张荣华的店还灯火通明。他一般要到十点才关门。因为有人曾在风雪冒烟的夜晚找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个过了九点没关门的凉皮店,而那时他正准备走。
“哎呀,太好了,你还没走。”远处跑来一个人,看见张荣华像看见了救星。“我老婆怀孕了,什么也不吃不下,晚上忽然想吃凉皮。我找了一个多小时了,寻思今晚老婆是吃不上凉皮了。”那人趴在玻璃上,看宝贝似的看着里面的凉皮,“你这两份凉皮都卖给我吧,我多给你钱,一份五块。”
张荣华笑笑,这位是急坏了。
“十块,十块一份怎么样?”
张荣华边往塑料袋里装调料边摇摇头。
“老板,你不能太宰啊,这样吧,十五,不能再多了。”
张荣华把凉皮递给那个人,“送你了。”在这样的夜晚,面对这样的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男人,他愿意送出最后这两份凉皮。
“啊?送我?”
“送你。”
“啊?啊!将来让我儿子认你当干爹。”那人激动的和张荣华互留了电话,还硬塞给张荣华十块钱,千恩万谢,万谢千恩地走了。
以后那人常到张荣华店里买凉皮,连他的亲戚朋友都被他带来,成了张荣华店里的常客。
这件事对张荣华触动很大,所以,他的店冬天晚上十点关门,夏天十二点关门。
平时晚上张荣华一人看店,今天他和于爱萍一起看店。不是因为生意好,而是躲避房东。房东和他们说过好几次了,物价飞涨,他收那点房租不好干什么了。都不容易,他也不想涨,但是没办法啊,他也要吃饭。约定从下月起涨五十,可是房东基本每天来说一次,好像他不说,他们就会忘记。他们怎么可能忘记,现在满耳朵听到的都是涨价的声音。
冬夜,小店冷得像冰窖,八点以后只来了一个顾客,买了两份两块钱的凉皮。他们三个小时的坚守只赚四块钱毛利。
张荣华和于爱萍穿着军用大衣军用棉靴,在店里枯坐着。手脚冻得没了知觉也不愿起来活动活动-他们都太累,一人一天干十二、三个点,从没有星期天节假日,事无巨细都要自己操心受累,铁人也抗不住。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张荣华和于爱萍锁上店门。
回到“家”,什么也不顾,两人疲惫地并排坐在床上。张荣华打开电热毯的开关。

“床”是张荣华的那张单人床加一块半尺宽的木板拼成的,算是双人床了。原本狭窄的空间更加狭窄,只要他们坐下,一定有面壁思过的感觉。事实上,他们确实在“思过”-思怎么过日子。
“旁边那家豆浆摊已经不干了。”张荣华说。
“人家祖辈是城里人,不干怎么也有口饭吃,不管是吃父母还是吃老本。对面那家不是还得干?原材料涨得再大也得干,无非是多掺点水。她说抗不住了,也要涨价。”
“我们也抗不住了,什么都涨价。”
“嗯,我们也该涨了,我们买卖好已经够显眼,老维持原价,别又出什么事。”
“要不我们也变相涨涨,量少点?”
“我们涨价就涨到明处,我一直是这个观点,做买卖一定要实在。”
“嗯,”张荣华也赞成于爱萍的观点,可是无商不奸,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商的本质,只要和商沾了边谁还实在?连卖韭菜的老农都把好水浇的韭菜留着自己吃,废水浇的韭菜拿到市场上卖。只有奸商,才能做到利益最大,特别是小本生意,太实在简直举步维艰。他们的生意还说得过去,是因为他们比其他小本生意人多出一倍力-不管是时间还是体力。
“看看那些坐办公室的,每天上上网,聊聊天,正常上班,正常下班,每月好几千到手了。我们比人家多出不知几倍的力,两个人刚刚挣过人家一个人,这是什么世道?”
“世道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有能力改变的是我们自己。我们没有背景,没有关系,就要凭手艺凭辛苦吃饭。我一直想,咱们早上开门那么早,却卖不了多少钱,人力都浪费了,不如我们卖样早饭。”
张荣华猛烈反对,“不行,那样太辛苦了,只卖凉皮五点半起床就行,卖早饭得四点起床。不能为了挣几个钱把身体累坏,看病我们看不起。只是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能买上房子?”张荣华看着眼前的墙壁,他没有过高的要求,只要一张真正的双人床,他们坐在床上鼻子尖不顶着墙就可以。可是动辄五六千的房价他实在畏惧。这个价是这附近最便宜的二手房的价钱,新房他是想也不敢想,面积大价钱高,他这辈子能不能买得起都是问题。偏远地方的房子便宜些,但他只能在附近买,因为搬店意味着要重新打开局面,不搬店他们早出晚归路费花费太大。
“我们是什么条件啊,房子还是放放吧。”于爱萍无奈地说。如此狭小的空间,喘气都困难,她怀疑时间长了自己精神要出问题,但是生活所迫,有什么办法?于爱萍深深吸一口气,受压迫久了,不是在压迫下爆发就是在压迫下灭亡。
真冷啊,于爱萍两脚互相碰着,皮靴的碰撞声回响在地下室。
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阴暗潮湿,比没有供暖的普通住宅寒冷好几倍。他们惟一的取暖设备是一床电热毯,躺下身体不冷,可是鼻子冻得通红,额头冻得冰凉。于爱萍买了点晴纶线织了两个薄薄的帽子,晚上一人戴一个保护额头。鼻子不能包起来,他们顾不得呼出的是二氧化碳,在彼此的呼吸中互相取暖。讲究,那是有钱人的事。
张荣华将手伸进被子,“睡吧,被子暖和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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