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你在哪儿？”郑翠儿用对讲找郑梨花。
“我在３１０。”
郑翠儿到３１０房间，郑梨花正干得热火朝天。
郑翠儿说：“梨花，我们就是站服务台的，你不在外面站着，客人找不到你不生气吗？”
郑梨花边擦桌子边说：“姐，客人都知道和房务中心联系。”
郑翠儿心疼地说：“你啊，就是个劳累命。”
“姐，在这里比在家里轻快多了。”
“唉，梨花啊。”
“姐，真的，我挺知足的。要是让我一辈子干这个我也干。只要不回家，干什么都行。”
“梨花，你真想一辈子干这个？”
“不然干什么？我没有文凭也没有关系。”
“是啊。”
郑翠儿和郑梨花站在窗前。外面下雪了，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天地白茫茫一片。“瑞雪兆丰年”，如果在老家，大人们又盼着来年能多收一点了。在这里呢？下雪不能给她们带来一点希望，她们的未来在哪里？
餐厅一个包间，王速鹏看着一桌子剩菜剩饭发愣。几乎整条的鱼，几乎整个的鸡，没有一个盘子的菜是吃干净的，面条一碗碗的连动都没动。
这些饭够妈妈和弟弟吃好几顿，妈妈和弟弟从没吃过这些好东西。世上的不公平太多！只因为妈妈和弟弟在农村就不能吃这些东西吗？只因为妈妈连治病的钱都没有就不能吃这些东西吗？只因为有钱有权东西说扔就扔吗？
王速鹏狠狠地将剩菜剩饭倒进一个盆。
当餐厅的热闹即将过去时，一辆拉泔水的车开到酒店后面，将两大桶泔水装上车，这里就有王速鹏倒掉的那些东西。这些“不可回收”的东西将成为猪的美味。
晚上，餐厅下班后。王小燕敲开郑翠儿和郑梨花宿舍的门。
“翠儿、梨花，看我带什么来了。”王小燕从背后拿出两个塑料袋，一个盛着宫保鸡丁，一个盛着十来个爬虾。“这些东西一点也没动，这帮人吃了十来分钟就急匆匆走了，好几个菜都没来得及上，让我们分了。来，快吃。”
王小燕经常偷偷从餐厅带东西来给郑翠儿和郑梨花吃，有的是上了桌剩下的，比如一些点心；有的是上了桌没动的，比如整盘的饺子；有的是连桌都没上的。只要有机会她就“偷”回来和郑翠儿、郑梨花一起吃。有人交钱，白吃谁不吃？
王小燕说，吃吧，都是人，都长张嘴，别当是剩的，咱就当和人家一个盘子里吃。
郑翠儿想，不知她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和人家一个盘子里吃饭，也许她只能不明不白地吃点人家的剩饭。剩这些东西人家拿着不当回事，她们这偷偷吃的可拿着当回事呢。这些东西真好吃，在农村一辈子也吃不上这样的东西。她的父母从没下过饭店，连村里的小饭店都没下过。这就是命吗？
郑梨花吃着，不免也想起她的父母。她家的好东西先给弟弟吃，弟弟吃完了母亲吃，一般母亲吃过就没有了，她的父亲吃不上她更吃不上，父亲还有饭吃，她连饭都没得吃。她从小最大的理想就是吃口饱饭，她努力学习就是为了吃口饱饭，连好饭的要求都没有。她从家到这里真的感觉像一步踏入了天堂，这里的饭不光吃得饱还吃得好，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欢吃职工餐，宁可出去买着吃。也许买的那些东西更好吃？也许吧，可是她不能买着吃，因为她一个月只有三十块钱的零花钱。欣姐当时告诉她每月给父母一百块钱行了，还帮她撒谎，说她们在这个酒店只挣三百块钱，老板克扣工钱。但是她禁不住母亲一个劲地问，只好说实话，她把欣姐出卖了。她是个没用的人，从小不会讨父母欢心，现在又连那么帮她的欣姐都得罪了。
“梨花，你怎么了？”郑翠儿和王小燕几乎同时问，她们都发现她掉泪了。
“没什么。”郑梨花急忙换上笑脸。
“不对。梨花，你想起以前的事了？”王小燕问。
“没有。”
“那是怎么了？”郑翠儿问。
“没什么。”
“梨花，我们没有欣姐那么厉害，不能帮你，起码你说出来好受一些。”郑翠儿说。
“我得罪了欣姐，”郑梨花小声说。出门在外，这些姐姐更是她的依靠了。
“你怎么会得罪欣姐？”王小燕问。
“刚来的时候欣姐让我每月只给我妈一百块钱，可是第二个月我就全给我妈了，只留了三十。我不想给她，她老是问，问得我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给她了。”
“咳，我以为什么事呢。欣姐不会怪你，说不定她连往这方面想都没往这方面想。不信给欣姐打电话。”王小燕说着拨了辛欣的电话。
“欣姐，梨花在哭呢。”
“怎么？”辛欣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王小燕把缘由说了。
辛欣说：“这个傻孩子，为这个也值得？我倒是心疼她的钱呢。告诉她没事，你们当姐姐的多照顾她。她妈要是再敢来一定给我打电话，我还就不信了我。”
王小燕转告了辛欣的话，郑梨花也就不哭了，欣姐一向是个好人，说不生气就不生气。
王小燕说：“欣姐的办法也只能用一次，哪能次次用？”
郑翠儿说：“小燕，欣姐肯定有办法，咱等着就行了。梨花，你也不用担心，咱们一起等着看欣姐演戏就行了。”
这个王小燕什么都好，就是嘴碎，要不是她到处宣传她第一个月就挣了一千，梨花能被她妈逼得招供？
第二天上班不久，梁艳丽就通知郑翠儿：“翠儿，你楼层要住个首富哟，下午来，房间准备好哈。”
首富，这个称号如雷贯耳。能当首富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大概两个鼻子三个眼。郑翠儿在心里描绘着首富的样子，可是凭她那点可怜的经历，首富站在她面前，她也看不出人家是首富。下午，郑翠儿总算见到了首富。
罗得力五十左右岁，身高一米六，体重足有八十公斤。由于过于肥胖，油光满面，让人看不出他的确切年纪。他冬瓜脑袋、绿豆眼睛、蒜头鼻子，最有趣的是他的嘴，郑翠儿寻思了半天才找出一种食品和他的嘴匹配─柿子饼。罗得力的嘴就是去了霜的柿子饼上划了一道口儿。
罗得力入住后，门童初向阳编了一首歌谣，“金悦来酒店三大怪，戴厚德总把老婆带，叶道军三个老婆个个都不赖，罗得力长得像妖怪。”
接待这位“妖怪”不久，郑翠儿调到总台当收银员。
圣诞节快到了，平安夜、圣诞夜的票卖得那叫一个火。总台也有卖票的任务。其实郑翠儿不知那叫不叫任务，在她的印象中，任务应该是努力才可以完成，可是卖票这个任务太好完成了。
梁艳丽分了二十张票，没等卖就没了－她舅舅全给他解决了。梁艳丽的舅舅是大国企的法人，这几张票还不够他送礼。梁艳丽又从总台拿了二十张给她舅舅。
叶道军来，郑翠儿随口一问，“叶总，要圣诞票吗？”
“要，给我十张。记账。”叶道军大笔一挥在记账单上签了字，眼连眨都没眨一下。
郑翠儿的师傅张荣华说：“这就是人家说的买的人不用，用的人不买。这些票都卖给送礼的了。”
郑翠儿想，谁舍得自己花钱来当冤大头？平时六十、八十标准的菜圣诞卖到一百六十八、二百一十八。
张荣华说：“你等着吧，圣诞该叫咱们去餐厅帮忙了。”
“还要帮忙？”
接待那边的于爱萍说：“餐厅忙不过来，我们就得去帮忙，不过这个忙还可以，有好东西吃。”
平安夜到了，酒店许多人都到餐厅帮忙。郑翠儿和郑梨花由于没干过餐厅，被分到火锅城帮忙－火锅城的标准低，对服务的要求相对也低。于爱萍、张荣华等在别的酒店干过餐厅或有过帮忙经历的被分在楼上餐厅。
城里的平安夜真热闹啊。到处灯火通明，人们脸上洋溢中喜悦的笑，比农村过年还高兴。
火锅城大厅采取的是自助餐的形式。
“每个人一个，不能多拿。”领班吩咐郑翠儿和郑梨花站在一个餐台台前“看守”螃蟹。
郑翠儿和郑梨花就老老实实站在餐台前“看守”。看着奔忙的其他人，她们想，这个活好。
就餐开始了，人们像疯了一样往餐台前挤。郑翠儿和郑梨花四只眼也看不过来谁拿了一个、谁拿了两个。她们拼命喊，“一人一个，不要多拿，一人一个，不要多拿。”火锅城像一只巨大的火锅，人们就像火锅里的涮品一个劲在沸腾，哪有人理她们喊了些什么。郑翠儿没办法，只好把一些螃蟹端到餐台下面，桌上的螃蟹抢光了再端上来。拼出一身汗，最后好歹算没“亏损”。
“明年再帮忙咱可不干‘轻快’活了。”郑翠儿对郑梨花说，“这哪能吃自助？要不螃蟹就得提前分好，摆在桌上。每个螃蟹都有主了，别人就不好意思拿了。现在都是‘公家’的，谁不抢？”
旁边因为平安夜接近尾声松了一口气的火锅城经理原向南听见了郑翠儿的话，若有所思。他是原志成的侄子，大学刚毕业就来给叔叔顶这个摊。他根本没学过怎么管理餐厅，第一次做为经营者过圣诞，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这个服务员倒是出了个好主意。领班干过餐厅，却不告诉他这个“窍门”。他仔细看了郑翠儿两眼。
郑翠儿也在尽量放松自己，没注意原向南的眼神。
平安夜结束了，忙了一晚上的人却都不走，后勤有几个大哥大姐干脆坐了下来。
原向南招呼，“来，大家都坐下吃点。”餐台上剩的饭菜点心都被分吧分吧端到桌子上，还有厨师从后厨里拿了一些东西，二十来个人大吃起来。
郑翠儿和郑梨花都吃不下，她们的心还在砰砰跳呢。
“原经理，我们吃过晚饭了，我们走了。”郑翠儿对站在她们旁边的原向南说。
“跟我来。”原向南领着她们到后厨，装了些点心、炸货，出来经过服务台时又拿了两大瓶饮料，“回去分分吃吧。”
“不，我们不要。”郑翠儿急忙摆手。
“拿着，剩了也是剩了。”
看原向南那么坚决，郑翠儿和郑梨花只好接了。
回到总台，在楼上餐厅帮忙的人也回来了，每人都拿了一点东西回来。
郑翠儿说：“我们不要，原经理硬给。”
“翠儿，这是‘规矩’，帮忙还有白帮的，酒店都这样。吃吧，累死了，早饿了。帮忙又没有给我们安排好活的，欺负人，简直是。”梁艳丽说。
郑翠儿说了自己的遭遇。
“你还说，我差点和老客打起来。安排我收票，站在门口冷不说，净上火去了。两口子领了个一米五的孩子，硬说他孩子才十岁，不应该要票。你是不知道，那嗓门高得，塞过高音喇叭，好像他多有理。我就不让他进，一米五该全票了，还想不用票。”
郑翠儿问：“梁姐，怎么解决的？”
“经理过来了，说给他们个半票。那孩子，比个大人都能吃，还半票？不过也没好办法，谁知人家靠的是哪个山头，也不好得罪。世上的事就这样。”
忙忙碌碌中，郑翠儿和郑梨花过了她们第一个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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