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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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车里,看飞机从头顶飞过、降落,他的夫人就在那架飞机上。
必须面对的日子来了,来得如此之快。当“她”和梨花坐到一起时,他该怎样面对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她”,怎样面对给他无限柔情也赚取他无限柔情的梨花?
他有两颗心,一颗沉睡在“她”的怀里,一颗盛开在梨花的怀里。他既要沉睡的那颗沉睡得无忧无虑,又要盛开的这颗盛开得无拘无束。
他是个比任何男人都自私的男人,自私得连把心分成两半都不肯,自私地希望她们每人妥帖保存他的一颗心,他可以随时享受两颗心的温暖,享受两颗心的专一。
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吗?人不可能长久拥有两颗心,他的躯体里盛不下,即使是甜蜜的负担,也太重太重。何况他享受了她们妥帖的保护却并没有甜蜜的感觉,他的每颗心都在颤抖,他的每颗心都希望另一颗心屈服,他的每颗心都不肯屈服。拥有两颗心的日子很累,享受两颗心的日子很累。可是他要放弃哪颗心呢?
无拘无束的心让他青春焕发,那感觉是久违的。他一向不承认自己“老”了-在遇到梨花之前。他有旺盛的精力、充沛的体能,何老之有?直到遇到了梨花,他才知道自己确实老了,旺盛的精力充沛的体能都不及原始的冲动能体现青春。那冲动甚至是他年少时都没有的,或者说是他年少时没来得及细品的。和梨花在一起的他比年少时的他更加青春四射,更加意气风发,因为他的经历让他对一切有能力有时间充分把握回味。
无忧无虑的心让他平实安定,那感觉是持久的。每当想起“她”,心里泛起的不是**的冲动,而是亲情的温暖。多年来,“她”已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舍弃,那将是掏心挖肺的痛。不,不能,不能失去他身上的任何部分。
“她”走来,没有青春却有成熟,没有娇憨却雍容华贵。
“他”迎上去,“她”冲“他”笑笑,“他”接过“她”的包。这是任何老夫老妻见面的“形式”。年少青春的梨花每次迎接他归来,都是老远跑过来,扑进他怀里,他则张开怀抱紧紧拥住她,象任何恋爱中久别的男女。
“他”、“她”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进了定好的包间,梨花已经等在里面,见到他们她急忙站起来。“他”示意她坐下,“她”冲她淡淡地点点头,脸上波澜不惊。“她”脱自己的外套,“他”体贴地帮“她”。
“她”住这个酒店,没必要穿外套在酒店里穿行,“她”特意穿上外套,就是为了这一幕。她知道,即使他没有心帮她,在一个“外人”面前,他也会做得很体面。至于回到房间怎样,反正没人看见,她也不管那么多了。
梨花的外套没有脱,她也想到这一点,来时她可以自己脱下来,因为“他”和“她”不在,走时呢?“他”必不能帮她穿外套的,“他”帮的一定是“她”。她不要受那种刺激!梨花始终低着头,“他”看看“她”-很无奈,“他”看看梨花-很心疼。
梨花没有能力想太多,她只知道“她”看起来是个贵夫人,而且,“她”确实也是个贵妇人。“”她是因“他”而贵,她呢,在“她”面前,她是因“他”而贱。
“梨花,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来的目的。”“她”没有咄咄逼人,却有“领土”不可侵犯的威严。
和“她”相比,梨花太弱小太自卑太不能把握自己的一切,她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梨花低着的头点了点。
“我的条件你应该都清楚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同意吗?”
梨花又点头。
“好,那咱们就照着做。”“她”拿出一张纸,“梨花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
梨花仔细看了看-她不认为有看的必要,因为有“他”在。“他”和她都说清楚了,照着这一纸文书说的。但是欣姐说要谨慎,她就要谨慎。看了一遍,和“他”所说完全相同,梨花签上自己的名。
“谈判”过程中,“他”就那样看着“她”和梨花,看不出任何表情。
“谈判”结束了,“他”和“她”回客房,梨花孤零零一个人“回家”。

“他”的目光追随着梨花。
如果是她一个人回客房,他会追随她吗?“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目光。会的,但仅是追随而已-不舍的追随、有愧的追随,没有难以抑制的“追”上去的冲动。
回到高级套房里,“他”默默坐下。他留下的这颗心沉寂,离开的那颗心随着梨花的悲哀而悲哀。此时,如果他随梨花而去,他这颗沉寂的心会随着“她”的悲哀而悲哀吗?
“她”默默脱下外套挂起。和梨花分手时,“她”心里是感激梨花的,虽然梨花不是为她才不脱外套。如果梨花脱了外套,那种情况下,他帮她穿外套不帮梨花,他的心该是怎样的恨她!现在,如果是梨花脱外套,他一定会帮她。他会帮她脱下,帮她挂起,然后扭过她的身子,吻她。这种待遇她从前也享受过,现在即使他的心在这里,即使他帮她脱外套,也不会吻她了。过去了,美好的一切都过去了,空留悲伤的回忆。一切都比想像的真实,一切都比想像的痛。
梨花打了车“回家”,“家”里更加空旷冷清,保姆可能出去买东西了,没有迎接她归来。
梨花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春衫。她游魂似的走进卧室,坐在床边。
自从和“他”在一起,冬天她就一直穿春衫。以前冬天她穿的也单薄,那是因为没有衣服穿,现在是因为到处都暖和和的,出门就打车,不用穿。
以前的冬天真冷啊,别人都有棉衣穿,她没有。如果不是婶子大娘接济她件,她不知穿点什么。晚上她时常冻得睡不着觉。父母做饭总是烧他们那个屋的炕,他们和弟弟睡的炕总是热的,她的炕一冬天都是冰冷的,只有夏天才热得烫手。她该感谢“他”给她的温暖。
保姆是“他”最近才请的,以前他说请保姆,她不让,她完全可以照顾好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家”,保姆只会给“家”里填乱。自从有了让她生孩子的打算,“他”就坚持请了保姆,什么也不让她干。他是想让她长成大胖子,好给他生个健康的孩子。可是她一直长不胖,也许是根基不好,也许是象欣姐说的年龄太小的缘故。
“她”来了,“他”就不能和她在一起,她在“他”心中永远是处在第二位的。她只在“他”心中有地位,在“他”的家中,没有一点地位,“他”家的保姆可以说是“他”请的,而她只能说是“他”买的,买来的东西随人家怎样,没有一点说不的权利。现在她在“他”心中也没有地位了,因为现在她的买主变成了“她”,“她”夺走了她在“他”心中仅存的那点地位。
是她自己象个鸵鸟似的埋着头不肯承认自己的位置,一心沉浸在“他”带来的舒适美好之中,并且幻想自己能永远舒适美好下去。舒适似乎可以继续,然而美好之毁灭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她刚开始享受美好,又不得不“享受”它的毁灭,心里的喜悦瞬间被巨痛代替。痛,象失了水的鱼不能呼吸;痛,象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痛到心底。可是痛不是到这里就停止,以后的痛会更真实!她能承受那痛吗?象欣姐说的,她目前还不能体会那痛,但她知道一定比这痛更痛,那时她是真的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啊!
她为“他”承受这痛到底值不值?谁来给她个答案。欣姐吗?她也承受过和她现在承受的相同的痛,她是怎么解决的?及早抽身而退,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那么潇洒,只有欣姐能做到吧,世上欣姐那样的女人有几个?欣姐那痛是怎样痊愈的,或者那痛永远留在了心里。
她有资格痛吗?没有“他”的“赏赐”,她连痛也没有。接受了赏赐却要痛,未免太矫情。
她能不为他承受这痛吗?不能啊,她爱他啊,她愿意为他做一切,再痛她也愿意啊!
她生来是不是就是为了承受这痛?不然她何以生在那样一个家,不然她何以有那样的父母,不然她何以为了五千块钱把自己卖给“他”,不然她何以为了“他”把自己卖给“她”,不然她何以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卖?她和她的父母还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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