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青翠竹林,幽静碧潭,一条窄窄的瀑布垂自秀丽山涧,如银线一般。
山间的细风吹过枝头,树叶沙沙作响,阳光细碎的斑影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
“芳华美少年,命途多艰,仗剑天涯,只为伊人伴……”隐隐的,似有歌声传来,那声音清亮婉转,如黄莺啼鸣,慕容绛雪心绪一动,只是听着那歌声,便觉心里微微作痛,歌声渐近,竟是一个稚龄孩童,走过他身边时,仍旧继续朗声唱着,“偏苍天作弄,至死相守红尘俗世间,多情筑梦空成烟。”
他心念一动,像是触景伤情,从内心深处生出了几分感叹。
淮城的西北边是绵延不断的低山丘陵,两人眼下落脚的地方就是这里山地附近的一个小村子,距离城镇即使快马也要差不多一天的路程。
慕容绛雪初来那日,正巧遇到苏家的猎户在山上被两只野狼围攻,慕容绛雪出手相助得及时,救下了他一条性命,苏猎户感恩待德,引着他与如梦回了自己家,全家都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村庄地处深山老林之中,极为隐蔽,而且全村只有几十户人家,土地贫瘠,平常都是靠着入山打猎为生。这些贫户人家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彼此之间相处得却极是和睦融洽,宛如一家人。
山野村民大多品行淳朴热诚,慕容绛雪又是神仙一般俊美的少年,又以陪着娘子路过此地,因着身子不适所以来清静之地定居几日为由,自然无人怀疑,反而更让人平生了几分护妻的好感,两人就暂且在这里居住了下来。
慕容绛雪隐身于此,只是为了静静地恢复全身内力与武功,且暂时落脚在有炊烟的小村中如梦更容易受到照顾。
“白夫人,这是我家那口子上山时挖到一只山参,你相公说你身子不好,这参就给你补补身子了。”一个衣着朴素、圆脸细眉的中年妇人笑眯眯地推门进来,将手中的蔬果之类的东西一股脑地放在了桌上。
如梦本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不由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慕容绛雪以她原本的姓为本姓,别人现在都称呼他为白公子,而她则是白夫人了。
想到这,心头不由揣揣不安,每次想开口离去,都碍于他深邃清明的眸光而不忍开口,或者说,不知道开口后该如何解释。
即使想问宛月的事,也不知从何说起,揣摩他的神情,倒仿佛是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只是一径地待她好,把她作为自己的妻子般照顾着。
只有骗自己,待他的内功尽皆痊愈了,伤更好些再走。
可是凌云,他若是知道了……
心逐渐沉寂下去,萧萧瑟瑟冷,茔孑然茕立,艾草霜色凄,幽弦吟泣,声声怨,倍添哀惋怆凉,葬心为坟,往日成烟云,风过,烟弥消,云飞散,浮梦一去兮,时间荏苒似梭,情生,情灭,殪,只余她,残泪成胭脂,无胜悲凉。
“说起白公子啊,可真是叫人咋舌,看他长得白白净净的,模样那么俊秀,还以为是个读书人,谁知道一进山林,那身手,那能耐,老天爷啊,打到的猎物比我们大伙加起来的还多。”
她回过神来,客气地笑了笑,轻声道:“大婶说的太客气了,本来我们两人到这里,便已是打扰大家了,若不是你们照顾,只怕也不能这么安稳地住下。”
“瞧你说的,白公子上一次救了我家那口子的事我还没有报答呢,就不必见外了。何况,这深山老林的,也没什么好西,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的,白公子身手又那么了得,根本用不着我们帮什么忙。”
山间妇人,一唠叨起来总是容易没完。
如梦起身为胖妇人倒了杯茶,听得她又聊了好久方才离去。
两人居住在这儿已十多日,住的是一间坐落在村子北头的小竹舍,三间小屋子并一个篱笆圈起的小院子,虽然简陋却别有一种简朴雅致的农家风味。
房子后面是一片小竹林,再往南是一处从山间流淌而下的小溪,幽静娴雅。
这样恬淡清静的日子曾是前生的白如梦所向往,只是人事已非,心境已变。
一回身,见到慕容绛雪已立在竹舍门口。
一双眸子清亮的自视人心,高贵气质浑然天成,如出鞘的宝剑般泛出摄人的光芒。
那眼,霜露成冰,凝剑锋利透寒,却是熠亮如洗,精光四射,凛凛透微寒,犹如秋天清晨挂霜的叶,薄冷却华彩清明。只在凝望向她时,流露出笑意与温柔。
这才是真正的飘雪一剑,如美玉硫璃一般高贵的少年。
这几日,两人虽同卧一室,他却再未碰她,也许是知道她累了,又或许是为了养精蓄锐,一心调养好自身的真气内力,只是目光相触之时,她还是会有一忽儿的尴尬与忧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感觉到她的视线,慕容绛雪立即掩去眼中原有的凌厉气势而化为柔和。
“饿了么?我去生火做饭,刚才我见有人在这里,所以不便进来。”
她犹豫半晌,突然开口道:“若是有天我不辞而别了,你会怎样?”
“我会去找你。”他的语调不为所动,手却是悄悄地微颤了下。
“若是……找不到呢?”
“那便一直找。”
“若是我自己不愿……被你找到。”
“那我便一直找下去,直到你愿被我找到为止。”他竟笑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垂下眼睑,一颗心微微发疼,却无法开口。
而他却突然抱住她,下颌支着她的额头,喃喃道:“我知道很贪心,但我要的,只是你……一辈子……你肯不肯给?”
如梦心头一震,还未回答,他却突然加大拥抱的力度,将她的脸颊紧贴上他的胸口,
于是她能清晰的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一辈子,不离不弃……可好?”
他了解她,她是个太过心软之人,绝对不会也不忍心说出决绝的话来。
而这也是他可利用之处……如梦果然微微咬唇,未语静听。
喃喃地,他闭上眼道:“我曾怨这世间对我的不公,我虽有父有兄,却受尽人间苦难,截然一身,孤独至极,我曾以为我的一生便要如此渡过,手中的剑便是一切,但是我最终明白,原来这一切只为了换来与你相遇。若我没有受过这些苦难,我便不会有可以救你脱离困境的武功,若我没有被赶出慕容家,我便不可能与你相遇,若我没有失去武功,我便不可能会得到你。。也许我少受一分苦难,就少了一分和你的亲近,就少了一分你的温柔!你应知,是你救了我的命,更救了我的心,当我在武功尽失的那一刻,因为有你,我的心才会没有碎,直到我死……。如果这些注定是命运给我安排的劫数,是福祸相依的天道,如果我必须受了那些磨难才能与你在一起,才能有这样的一段时光,那么这么多年的所有苦难,我都愿意再受一次。”
如梦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他胸前,一片湿,不知是泪是汗。
“在雨中时,我多想就这样抱着你不放手,竹舍中我看着你睡去,已知是奢望。可无论我心中多么的苦,我都觉得值得,因为那些苦,才换得了你,我只想一直陪着你,直到我死之时。”
她仍旧没有回应,却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竹舍外的回廊依旧清风曼妙,时光就这样在她的犹豫不决与慕容绛雪的痴情中渐渐地蹉跎了下来,这平静的一个月中,他依旧每日清晨去山中寻无人之处静修内功,她知道他如今已心头大定,可安心恢复功力了。曾想过数次的不辞而别,却又因着不忍和孤身上路的不便而搁置了下来。
这一日午后,她正静静地坐在屋中怔楞着出神,却听见门外有人正淡淡地吟着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那语气平静如明澈月光,静照在黑色的深渊,又若寒潭深涧般。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如梦虽已隐隐地料到,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
门外的男子身穿一袭皓白云纹长衫,腰系一条青玉带,凭地挺拔修长,风度翩翩,有如玉树临风,正对着她温文浅笑。那片和煦的微笑恍若隔世中的记忆,很干净,很温雅,在阳光下却略显得有些忧郁。他就那么负手站着,风姿清腴,大有松柳之行梅雪之姿,更让人想不到他是个名动天下的六大高手之一。
在他的身后,一如既往地站着两个一黑一白的少年。微一挥手,两个少年的身形顿时消逝不见。
深深地看着她,温晴远淡淡道,“梦儿,你还预备继续躲着我么?”
如梦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温晴远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目光中只余深邃与温和。
“随我走,或者……你希望待他回来……”
如梦心中不由一凛,而他微微叹息了一声,声音依旧温雅而平稳:“你明白的,他现在仍未痊愈……”
那是一种淡淡的如风一般柔和的语气,似乎无论说什么,都会温暖到你的心。
然而如梦的脸色,却是刷得变得惨白。
言尽于此,他的话如梦自然明白。
若是慕容绛雪回来,绝不会允许他带她离开,温晴远在暗示她,即使不惜与他一战,她也终究逃脱不了离开的命运。
也罢,她长叹一声,她本就想找到合适的时机离开,如今倒也顺理成章,见温晴远,本就是她意料之中,否则她也不会特地托付张家的猎户,请他下山时借机将慕容绛雪曾赠予她的那枚玉佩典当。
以燕楼的能耐,自然会循此查到她与慕容绛雪的藏身所在。
慕容绛雪若是回来,必死无疑。
她握紧了手中的娟帕,就要站起来,却又恍恍然回头环视屋内。
这一个月来,她虽为凌云忐忑不安,一心想着要借助燕楼之力离开,真事到临头,却又忍不住心头悸动,这平静的生活似乎已在无意中消磨了她的心绪,令她沉溺于这一片宜然室外的生活。
温晴远凝视着她,那眼神似喜似悲,似有洞察了所有世间秘密的彻悟,又似有万种风情。
淡淡一笑,他轻声道:“你不舍得他了,是么?”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扇了一个耳光一般,心头的耻辱之感如火般蔓延开来。
“他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这不正是你心之求?”他取出怀中的那枚刻着“慕容飘雪”字样的翠绿小玉,轻柔地放在桌上。
“你做了什么?”
他轻轻一笑:“你放心,我只是暂时让几个人绊住他的手脚罢了。”
如梦骇然道:“你莫要伤了他。”
温晴远眸光一深:“想不到在你眼中,我竟已是如此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之人了……”
“不……”她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与他。
去燕楼是她一直心之所系,只因离开西域之时,她托付了燕楼之人照顾凌云,何况这些时日以来,也惟有燕楼才可为她打探凌云的消息近况,然而她却低估了温晴远,低估了自己。
“梦儿,如今的我,与你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淡淡地,仿佛不经意一般地,他忽然道。
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如梦却仿佛闻到了心痛的味道,一阵风缓缓吹来,虽然是风,却仍是闷热。
“我不是梦儿……”她别过头去。
“那你又为何不愿意随王虎回燕楼?”
他温和的目光里隐藏着清冷精锐的光芒,那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温柔却目光犀利。
“你……”她睁大了眼,“你竟已知道了……”
“当年的白如梦临死之前,便是王虎亲眼所见,你见到他,绝不会没有感觉,不是么?”
他从来都是个优雅的猎人,一步步地引诱着他的猎物步入陷阱。
如梦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无奈道:“我已不是当年的白如梦,而你……也不再是当年的温哥哥了,不是么?”她睁开眼,目光盈盈,“我所记得的温哥哥,只是一个温柔高贵的人,而不是那个企图称霸天下的青垸皇子……”
“所以你爱上了冰雁……”他竟带着疼惜的目光,轻轻地抚去她颊边的泪水,“他很像当年的那个被你所爱慕的我,不是么?”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这也难怪,我们……本就也算得是兄弟。”
她骤然一惊,拼命地摇头。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在这样的温晴远的面前,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从小到大,他便就是最懂最明白她的人,往往只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便已看透了她,明白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你曾说过你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权势名利,你要的只是像如今这般恬淡的生活,平静若水,清风如月,正如慕容绛雪现在所给你的一般。”他说着,却是慢慢地笑了,那笑容若黑夜中的明珠,在无月的夜晚里,荧荧亮起,如兰芝月华般迷人,“所以你最终放不下的,还是白如梦的心,白如梦的情,在你的内心深处,你仍是我的梦儿……”
“不,不是的。”她挥开他的手,竟忽然觉得体力不支,扶着桌子支撑住自己,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笔直地敲击到她的心口,仿佛蛊惑一般,却又让她不知如何反驳。
“也许在你眼里,最不能接受的便是我冷酷无情,漠然嗜血,为了得到我想要的而不择手段的一面。然而身在皇家,身在这世间上的人,又有谁真可以超脱于尘世之外?冰雁?四大世家?皇亲贵胄?”他向她慢慢地走近,扶着她,温柔而又轻缓地在她耳边柔声道,“若我的血是冷,那么他们的血便也绝不会是热的,他们同样有嗜血残忍的那一面,同样有不择手段之时,即使能温暖你片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这便是江湖,是他们的命,亦也是我的命。”
他的声音依旧温熙如春风,优美若皎月,清雅若高泉,却是字字句句,吐露着令她颤栗的话语
“我是燕楼楼主,是青垸皇子,这便是我的命,由天所定,若天下要乱,便注定会乱,这世间若有人想阻止,那便只有你了。”
他伸手,拔下她头上的一根簪子,连同她的手一起握在他的手中,对准了自己的胸前。
“你做什么?”她终于回过神来,抬头望着他。
抬手覆上他握着簪子却有些颤抖的手,温晴远如风如月般地淡雅一笑:“你若真不再爱我,你若真不想离开这儿的话,便在这里用力刺下……”

说着将她的手用力按下,血飞溅了出来,她张惶失措地抬起另一只手想去夺回这簪子,他却又是一用力,任簪子又刺深几分。
“不……不……”她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掩面而泣,他悠然地长叹一声,轻柔地将她揽在怀中,横抱而起,遂大踏步地朝屋外走去,两个少年目不斜视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走吧。”他淡淡出声。只是转瞬之间,四人便已消逝在了竹舍之外。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
一路浑浑噩噩地奔波,如梦都只是恍然着由温晴远带着她上了马车。
定下心来时,她也打量过那车中的装饰摆设,只见座雕云朵,帘垂流苏,车壁上竟嵌了一颗明珠来,分外华贵,她知道这马车是专为她所备,若不是为了她,恐怕也不会如此费心,甚至长路迢迢地亲自前来。像是知道她的不安,温晴远并未与她同车,偶尔一见之下,也只是一如从前一般地对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马车的行程赶的极快,车却行得平稳,可是如梦心中却始终忐忑不安,一路上顺当,没有出甚么意外,然而如梦每次掀开车帘看外面景象,都会见到难民如流,灾祸处处。
从客栈酒肆的路人口中得知,今年天下的不少城镇瘟疫突行,又适逢天灾,大旱少雨,不少农户几乎都是颗粒无收,不得以之下,一些百姓过上了流离失所的困苦生活。
官府虽拨了银子抚恤赈灾,却不知何故收效甚微,至少如梦所见之处,到处是饥肠辘辘、衣不蔽体的难民们掘地为墙,结草为棚。
又过了了几日,马车到了燕楼所在的京郊之后,路上行人渐渐增多,车夫便放慢了速度。
看着眼前几蝶精致的美味佳肴,如梦微微地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动筷。
燕楼依旧是如记忆中的雕梁画栋,华贵高雅,然而此时的如梦,已没有心思去欣赏,更没有心思愿意去琢磨温晴远的用意。
她的全副身心,如今只牵挂在一人身上。
——静甄王——
车中几日,那思念与焦虑之情不增反减,再想起温晴远之言,又忍不住心乱如麻,唯余叹息。
温晴远微微示意,周身的丫鬟仆妇们便都退了下去。
温文尔雅地一笑,他道:“怎么不吃?我记得你从前最爱的便是这些菜。”
如梦默默地看着他,一时静漠无语。
温晴远凝神看了她一眼,渐渐地泛上了然。
他盛了一碗汤,轻轻地举起汤碗,细心的吹了起来。吹过之后,他把汤重新放在了如梦的面前,微笑道:“好了,不烫了,可以吃了。”
这些动作,一如他们当年的情景。
如梦看着面前的汤羹,心情复杂。
温晴远注视着她,专注深沉。
终于,她叹了口气,拿过了汤羹,吃了起来。
温晴远笑了起来,轻松而深邃,仿若春风拂面。
仿似无意一般的,他道:“梦儿,可还记得你曾最爱的那首诗,那时你总说,有朝一日,你定要寻一处清幽雅致之所,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
如梦被他的话勾起了心中的愁绪:“温哥哥,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如今我已不想再提……”
温晴远自是知道她是为冰雁挂心,恍然平静的俊美面容下,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你真以为那些都已是过去的事了么?”微微一笑,他的眉眼间隐约透着温润柔和的气息,如云色微漾,仿似诱惑。
两人相对无言,心中各各柔肠百转。
半晌,如梦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对不起,温哥哥,过去的事如今在我的眼中早已淡去了,是我负了你……”
温晴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他依旧是温柔地道:“静甄王乃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何况你历经人世生死轮回,又忘记了我,一时间情有所托也是人之常情。”
“不……并非如此。”如梦道,“如今我心中只有他一人,并非一时所动。”
“那若是他知道了你与飘雪一剑之间的事,你以为,他能接受么?”
如梦怔住了,仿佛一下子被击中了心口。
心中的惶恐,不安,委屈,难过,甜蜜,宁静一瞬间突然地都涌到了心口。
温晴远深深地看着他,好半晌,方说道:“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如今的静甄王已是四面楚歌,他私自带你出京,又陷入西域那样复杂的局势中武功尽失,你以为……现下的他还能带着你隐退丛林,去过上你想要的平静的生活?既使他真愿意如此做,皇上,西域的朗月汶等人会如此轻易地便让你们如愿?”
“所谓的平静若没有权势地位的支撑,到头来却也不过是易折之花,就如同你与慕容绛雪般,在这世上生存之人,要不成为他人的奠基石,要不高高在上,享受富贵荣华与世人的俯首称臣,除此而外并不会有第三条路可走。如你,如我,如这世上每一个人。水至清则无鱼,帝王之家犹是如此,静甄王亦无法例外。”他清冷如霜的眼眸盈亮微闪,那声音恍如天籁,优美悦耳,“我一直都不想让你看到这残酷的现实,只因我想将你保护在我的羽翼之下,过着如帝姬般幸福的生活,只要我夺得了这天下,你便可以得到你真正想要的生活,人间一切,都将应有尽有,这方才是真正的平静。”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与静甄王早已决定同生共死,即使他日他一无所有,我业已决定,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他优雅而笑,沉敛的双眸更暗。
她不由皱眉,心中泛起难言的郁结:“如今的你已是燕楼的主人,权倾天下,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地还想要这天下。”
他轻悠一叹:“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说过,这世间事,何曾有你想的那般简单,我即使想退出这旋涡,如今亦也是太迟……”他的眸光掠过如梦,竟是涌上了几分愉悦,“你这么说……可是在担心我?”
她一怔,而他的手已轻柔地抚过她的青丝:“你从来都是这般的善良,静甄王也罢,飘雪一剑也罢,他们怎能相比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如梦微微偏头,低叹道:“只要你有心,必定能避开这权势之争,你不是不能避,而是不愿避,我与你之间的情意早已如前生过往,既已随风而逝,又何必执着,即便将来凌云他不肯原谅我,我亦也绝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了。”
她说完,陷入沉默,温晴远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抿唇而笑。
淡笑许久,他低语道:“若是静甄王死了呢?”
她的脸色忽然一白,凝神看着温晴远的脸,似要看出什么。
“不必担心,不是我要杀他,只不过,即使他武功天下第一,要杀之却也并非难事,毕竟,如今的你已是他最大的掣肘,否则,他又怎会武功尽失地被困在西域。”
她颤声道:“你,是在威胁我?”
他心弦一动,漆黑的哞光划过片刻的复杂,终还是一叹:“我只是在提醒你,若是你继续与他在一起,恐怕,他会不得善终。”
即使他的声音如此温和,如梦还是感到了一股冷意袭身。
面对着如梦的惶然,温情远始终如清吟笑眸,似月风华,幽不见底的眸色渐渐转深,他继续柔和地云淡风清道:“梦儿,你可知我与静甄王其实是同一类人,我们都历经劫难,都生于帝王之家,若说不同,便是他只会逃避这命运,而我却不甘沉沦,这世间,向来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会自欺欺人,更不会害怕前方之险,即使你认为我放不下这名利,认为我是贪恋帝位的荣华富贵与无上权势,但我却最是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注视着她的眼,却是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要的,便是随心所欲,天下尽为我所握,君临天下。”说完,他狂傲地一笑,眉眼间桀骜尽现,霸气卓然。
虽然他依旧静谧地坐在那里,文雅温和地浅笑着,却从骨子里透著一种张狂阴寒的味,如同优雅的豹,正蓄积着力量,一但碰到猎物,便要上前啮碎一般。
如梦腾地站起身来,说道:“你……竟想做帝王?”
他亦也站起身来,浅浅地动了动嘴角,带着几分淡然几分柔和,刚才的锋刃转瞬间又被深深地隐藏了起来,他抬起如梦的脸,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掌在她的脑后,一手则箍在她的腰间,将她压在了墙角。
“江山,美人,我都要。”
顿时,如梦无法动弹,而他的唇便猛地向她罩了下来,那呼吸又急又猛又热,喷在她的脸上和口鼻间,直惊得如梦心神俱乱。
她被他逼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得拼命向后躲去,却在他的力量之下无处可逃。
渐渐地,那吻变得轻柔,俯下身拥着她,他的声音优雅而温和:“若是我也像静甄王那般对你,你……可还会回到我身边?”
他说着,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是要看到她的眼里,她的心理。
“不……绝不会,我只知,如今我的心中唯有一人,那便是凌云。”她微皱眉,已恢复镇定的眸光里含着一种坚定,防备地推开他,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即使方才的温晴远令她错愕。
这也许是生来第一次,她终于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相对于自己曾经的懦弱与随波逐流,曾经的犹豫不决与迷惑,比起似水,她差得太远。她从来没有勇气正视现实,枉费她如今占用着她的身躯,却活得如此浑浑噩噩。
他不再说话,却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黑色透亮的眸子繁星一般幽深。
“看来,他非死不可。”
他的声音温文尔雅,云淡风清,却透露着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夜半时分的寒风,带着刺心入骨的凉意。
“他不会死!”如梦回视他,指尖却已握得发白。
“是么?”他轻笑,目光依旧牢牢地锁住她,“这天下间,若是我要杀之人,便绝无生还可能,何况如今要杀他的可不只是我一个,静甄王终究还是圣朝的王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他为了你跨回中原一步,迎接他的,便必定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与皇上乃是亲兄弟,皇上怎可能杀他……”如梦反驳道。
温晴远悠然一笑,似是笑她的天真:“你在宫中呆过,最是清楚,你觉得那个如今坐在帝位之上的少年是个心慈手软之辈么?”
翻云覆雨,弹笑间取人性命,甚至连亲身骨肉都可以毫不吝惜地付出,天逸是个怎样的人,她自然清楚。
如梦缄默了,室内顿时有片刻的沉静。
一种凄然的感觉浮上来,让她心烦意乱起来,片刻间,她说不出话。
温晴远依旧微笑,幽然道:“想救他,是么?”
“你究竟有何目的?”她启口言道,“莫非你是想利用皇上与静甄王之间的不和,坐收渔翁之利?”
他的唇畔淡扬笑意:“说的不错,不过,不仅如此。”
他似乎并不介意她洞悉他的目的,甚至于,他并不在乎她知道得更多。
“你来的路上,已见今年瘟疫流行,灾祸处处,你可知历朝历代,权利更迭之际,必定是民间灾祸流起之时。”
心中的疑问渐渐扩大,如梦却没有开口问什么,只是听着他又道。
“天灾**,偏偏领到赈灾银款的官员中饱私囊,民间流怨四起,而我早已囤积了无数粮食,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都已有之。如今我只需要以燕楼之名,广惠天下,发粮赈灾,你猜,民心会朝向哪一边?”
天灾无法控制,但瘟疫却可以是以人为之,而朝庭官员之中,又早已经年累月地植下燕楼的耳目与下属,要翻云覆雨,亦非难事。
“你怎能知道皇上会如何决策应对?若是他细察内究……“
“皇上会如何做,我自是最清楚,如今早已是他在明,我在暗,胜券在握,我又有何惧之?“
“你的意思是……”如梦沉思了片刻,突然顿悟过来,“莫非天逸身边……”
温晴远倒也不吝啬,点头道:“那人想必你也已见过了,正是如今的皇庭大内总管——陈青。”
她果然面色一变,有些意外:“你告诉这些,不怕我对你不利?”
温晴远却是笑了:“你绝不会。”
他的笑是如此地云淡风清,胸有成竹,仿佛对于一切都已了如指掌。
“我不会骗你,永远不会。更不会对你再隐瞒任何事。”
如梦摇头道:“你怎能利用百姓之苦,作为你爬上帝位的奠基石?如今天下好容易太平了,你却又非要为了一己私欲而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温晴远摇摇头,慵懒地笑道,“我本就是皇室子弟,何来改朝换代之说,我的父王与帝位本也就是一步之遥,只是在那场夺嫡之争中败了,既然如此,便只有依靠我继续积聚实力,求得东山再起之日,何况我不战而屈人之兵,利用新帝铲除沧明王党羽之后,根基未稳的弱点,一举攻之,这不过是抓住老天给我的机遇罢了,既无人流血,也不需要挑起战乱,我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天下太平?”他笑,“天下永无可能有太平之日,逐鹿中原,称霸天下,是每一个人的心愿,即使没有我,也会有他人这么做,所以才会有朝代更迭,才会有生死荣辱的变幻。”
“但我不懂这些……”如梦忧伤地看着他,“我只是一介平凡的女子,既无才智,又不通人情世故,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你的心太高,你的志向太远,虽然我过去便明白,却始终无法面对自己的心结,只知随波逐流,更日日为你担惊受怕,
那时我虽钟情于你,却终归只是小儿女情怀,存得是当年青梅竹马之意,如今我既已得重生,便不想再重蹈覆辙,也许是天意,我忘记了你,却寻回了自己,更明白了自己真正所爱之人所求之人生。我曾对夜无尘说过,即使你非燕楼楼主,只是一介乞丐,即使你无权无势,容貌丑陋,我也仍只会在你身边,当时我的心是真,情亦也是真。如今我也想对你说,即使静甄王并非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即使他无那般容貌,但我若爱他,便绝不会犹豫地选择他,同生共死。”
她终于开始改变自己过往的懦弱与犹豫,正视起自己的内心,仿佛,是真正的重生一般。
****
我对不起大家,这个拖沓啊,拖沓啊。。。。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