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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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不比中原,在你我的势力范围之外,即使你是中原六大高手之一,恐怕也并不易行。”温晴远淡淡地说道,风扬衣炔,**他温和内敛的气度。
夕阳余辉,温柔的照拂着远处的山拗,远处的山间云海一片,正被渲染出一片美丽的姹紫嫣红。
风如诗优雅一笑:“她执意要去,我所能做的无非是保护她。”
“你本可以阻止她。”温晴远淡然道。
“我从不强求自己所爱的人,我既已决定要照顾她,便会在她身边,无论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风如诗洒脱道。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有缘,不但同为六大高手,四大世家之人,心之所系亦也是同一个人。”温晴远意有所指地说道。
风如诗微微眯眼,道:“有缘无缘不过是个人看法,我与你不同,你放不下名利浮尘,我却是一身潇洒,了无牵挂。所以我们终究只是做萍水之交,而不能成为知己。”
温晴远微微一怔,随即神情温和地笑道:“若你真的已了无牵挂,那今日你也不会约我一聚。”
“既然楼主如此直接,那我风如诗也不愿意再绕圈子了。今日见你,我只为一件事……”风如诗说道,只是话到一半却突然闭口不言,只是悠然浅笑地看着对方。
“你想知道慕容宇此举的真正目的。”温晴远接过他的话。
风如诗依旧但笑不语,眼底却已流露出几分嘉许。
温晴远道:“新帝坐稳帝位前,曾向西域城主夜无尘借兵三十万,目的是为了借机打击沧明王的属下,夺回兵权。”
“不愧为燕楼,竟连这样的机密都能探到。”风如诗赞道,眼底却暗暗地划过一道微光。
温晴远则继续道:“夜无尘出兵的唯一条件,便是秋似水,这亦也是新帝的承诺。”
风如诗陷入沉吟,带着沉思的表情。
温晴远道:“只是新帝是个有野心之人,他并不在乎对西域背信弃义,一旦他坐稳了这帝位,稳固了这江山,迟早有一日,他会挥兵北上,扫平西北边疆的所有外邦。然而他一旦正式撕破了与夜无尘的协议,迟早也会使得西域出动铁骑,进军中原。以双方实力来说,中原虽地大物博,但毕竟势力错综复杂,不如西域的繁荣一心,何况西域勇士擅长骑射,恐怕并不易战。”
微眯起眼,风如诗出声道:“如此说来,慕容宇此举该是为了他自己。”
“不错。”对风如诗的智谋,温晴远亦也流露出了些许赞赏,“慕容世家的产业遍布天下,生营需要安定的盛世,若是开战,乱世之下,必然会使刚刚弃武从商,步入正途的慕容世家快速的颓败。”
“所以,慕容宇绝对会尽一切手段阻止西域的出兵。”
“正是如此。”温晴远道。
风如诗微微一笑,使得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移不开视线的邪魅。
“多谢楼主为我解惑,只是当下,我虽已明白了慕容宇的用心,却又有了新的疑惑。”顿了顿,他注视着温晴远,似笑非笑,“楼主知道新帝与西域私下的协议不足为奇,然而慕容宇又是从何而知?”
他的问题问得犀利,而温晴远亦也笑得云淡风清。
两人互视半天,视线在空中胶着半晌,终于化为一阵仰天大笑。
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风公子果然不愧为御风山庄的少主,竟如此通透犀利。”温晴远微微浅笑,“南宫家失去了这样一位嫡出的主人,应该算得是重大的损失。”
闻言,风如诗笑起来,雅俊的温柔中透出张狂,笑声中满是潇洒:“不劳楼主费心,南宫家的事与我毫无干系,我乃是御风山庄的少主,请楼主记住这一点。”说到最后时,他收敛起笑容,锐利的眸光中却**了几分清冷。
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温晴远道:“南宫世家如今的主人乃是南宫羽纤,据说,她正有意与御风山庄联姻,以稳固其现有的地位,谁料鼎鼎大名的御风山庄少主却对其不屑一顾。”
“呵呵。”风如诗笑得高深,却并不正面做答。
“一个弱女子居然可以成为堂堂南宫世家的掌门人,自然不易,以身份上来讲,她并非是你的父亲南宫傲所出,所以你们并无实质上的亲兄妹关系,御风山庄若与南宫家联姻,犹如如虎添翼,从此必可一跃而上,成为武林中第一世家,如此美事,风少主居然甘愿放弃。”
“我的事无需他人置喙。”风如诗淡淡的回道,笑容中隐隐透出了几分冷冽,“以御风山庄如今的地位,我自然很清楚若是与南宫家联手更可以轻易地左右武林,但我若真在乎这区区的名利权势,今时今日,御风山庄只怕并不下于你燕楼,屈居于你燕楼之后。”
温晴远闻言,依旧笑得波澜不惊,锐眸中染上几分深沉:“我从未怀疑过风少主的实力。”
“什么是名,什么是利,这是乱世,要成就功业就必须用鲜血人头,想要得到便要背负更多,若要成功便容不得情,容不得仁慈,这样的人生太苦太累,我不是这样的人,而你也不会是我这样的人。”
“说的好。”温晴远道,心情却奇迹般地变得有些复杂。
温和儒雅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的变化,黑眸却还是渐渐地坚定了起来。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谁也无法主宰他人的人生,亦也都不会选择同样的路。
“你已知道她是梦儿了吧。”风如诗突然淡然地开口道,波澜不惊的神情中带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意味。
温晴远不置可否,面容依旧淡然,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风如诗随即微抿嘴角,锐利的双眸注视着他又道:“所以,南宫家背后真正的掌控者,该是你燕楼楼主温晴远。”的f7
温晴远唇边的笑意逐渐地开始扩大,深沉中却隐隐地**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他并不正面回答,俊雅飘逸的脸上只有一抹令人看不透的沉静。
对他的沉默早已在意料之中,风如诗笑了笑,又道:“楼主的野心确实不小,恐怕无非是想做到三件事,一是利用她引出夜无尘并杀了他,二是成为天下的霸主,三……”他深深地看了温晴远一眼,缓缓道:“重新得回她,所以才要逐渐地去掉所有围绕在她身边的妨碍。”
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温晴远迎视向风如诗,笑得俊雅非凡。
那一刹那,风如诗只从他的眸中看到了别具的深意,深广无垠,更漆黑如子夜,闪动着只有皎月才能拥有的深邃光芒。
“风少主果然是个性格爽直的人,若是常人,恐怕也不会在我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声音听来柔如春风,却又隐隐透出几分令人捉摸不定的深沉。
“哈哈哈哈。”风如诗仰天大笑起来,“我风如诗从来都活的潇洒自如,想说什么就说,也不忌讳他人会杀我灭口。”说着,他收敛起笑容,神情带上几分似笑非笑,“即使真想杀我灭口,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
“燕楼从未想过要与御风山庄为敌。”温晴远笑得温和,“正如风少主之前所言,我们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所求不同,自然也永不可能是敌人。”
“楼主是个聪明人,我风某虽与你不同路,但也佩服你的智谋,只不过……”风如诗顿了顿,随即淡然笑道,“智谋与权势虽可以助你得到天下,却得不到真情。而我风如诗所要的,不过是区区的平淡人生,楼主尽可以使用一切的方法阻止我陪她去西域,但我亦也有方法去做我风如诗想做的事。”
风如诗说着,朗笑一声,转身离开。
温晴远视线未转,看似平淡温和的眸底却渐渐染上了几分淡漠。
*****
静甄王府午后的a
行玉正倚靠在廊边,无聊地嘴里叼着一根翠草,时而转头看着一旁的六角亭内,望着那抹孤寂修长的身影。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此时冰雁必定又在看书。
他看书的样子也极为优雅,俊美的脸庞在澄静的阳光下显得光彩夺目,明净的肤色衬托出他俊美如玉的轮廓,浅蹙着眉,仿佛正任思绪弥散,优美的双唇似乎正衔着一声叹息,即使是如此冷淡沉默的模样也俊美飘逸得无可指摘。
在他身边待的这许多日子,行玉早已摸透了他的生活习性,每日晨起练剑,午后看书,晚上独寝。
作息生活都极有规律且枯燥乏味。
身为权贵无比的当朝一品静甄王爷,皇上的赏赐与奉禄足以使他可以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但是他却生活得极为平淡。每日三餐皆以淡食为主,府中美女如云,他从来视若无睹,所用之物甚至房内摆设都是极为简朴淡雅,行玉记得自己的爹爹当初也不过四品御史,亦也比他要风光许多,妻妾如云,奴仆成群,家中甚至连食器都是金银铸造,举目望去,这京中哪一个官员家中不是如此?更勿论三品以上的大官,而这静甄王,却着实过得清淡。
过了半晌,行玉终于忍不住低声地自言自语地道了句:“看你这德性,还不如做和尚,做什么王爷。”
“不错的提议。”冰雁淡淡地应了声,平淡无波下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你这什么耳朵?”行玉跳了起来,他们明明离了段距离,他又是自语。
“举凡内功深厚之人,听力也必定灵敏于常人。”冰雁出声解了他的疑惑。
“哼,武功高又怎样,有什么可得意的。”行玉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话音刚落,他又听见冰雁不冷不热地道了句:“是没什么可得意的。”
他说的很淡然,但是在行玉耳里听来却是嘲讽和刺耳。
一步冲上前去,他干脆气呼呼地嚷道:“你究竟想怎么样?我是来杀你的,你却总是故意悠闲地在我面前看书休息,你当真以为我书行玉是用来被你耍的吗?”
“因为你确实杀不了我。”
合上书卷,冰雁慢慢抬起头来,正眼看他,“这世上多的有口不能言,有志不能伸,有怨不能平之人,不是只有你一人背负。连这都忍耐不住,将来又能怎样。”
他说话时,神色平静无波,然而行玉的脸色却渐渐地凝白起来,心中被他的话戳到了痛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过了好久,才从嘴里硬挤出一句:“你是王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过得这么逍遥自在,又懂得什么痛苦什么仇恨?”
冰雁楞了楞,渐渐地,他的唇角抿起一抹嘲弄的笑。
“即使是皇帝,也会有他想要而无法得到的东西,人生在世,皆有烦恼,并不受身份地位的局限。”
“你能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行玉不屑道,“一个王爷,已经是够呼风唤雨的了,恐怕即使你有朝一日想要吃活人肉,也并非难事。”
“不错,我并没有想要的东西。”冰雁的口气依旧温和,眼底却渐渐有了些波动,他既像对行玉说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哼!”行玉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闲,怎么不再向我挑战了?”冰雁头也不抬,淡声道。
“既然硬拼不过,自然也只有智取了。”行玉没好气地回答。
再出手不过自取其辱,这样的经验已经很多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看不出你还懂得用脑?”冰雁说的淡然平静,但是行玉楞了半晌,却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意味。
“你不要以为我书行玉不知道怎么做,我只是在等待时机。”他恼怒地捏紧了拳头。
“莫非是在等待我老死的时候?”冰雁又道,微微一笑,“这时机确实不错。”
“你……”行玉被他呛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得瞪着他发不出声。
“既然时机没到,那么眼下恐怕你也空着吧。”冰雁又道。
“什么意思?”行玉皱眉看着他。
“既然无事,那么我教你武功。”他淡淡地说道。
行玉不由有半分的错愕。
“你说什么?”他不禁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教你武功。”冰雁似乎毫不在意他犹如被雷劈到的神情。
“你,你是疯了吗?”行玉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怔了半晌,他回过神来,“你教我武功,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愿意?”冰雁不答反问。
这回,行玉楞住了,一句话憋在了喉咙口顿时上不上来了。
若论这机会,恐怕是全天下习武之人的梦想,静甄王的武功天下第一,而交手这段日子以来,行玉也深刻地领悟到了这一点,别说有他的这身武功了,恐怕只要学得一招半式,也足以受用一生了。
若是……摇了摇头,他试图撇去这荒唐的想法。
“你为什么……”他犹豫了半天,怀疑且戒备地问道。
“愿不愿意由你决定?”冰雁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情不变,瞥了他一眼便又看向手中的书,似乎是准备给他充足的时间想清楚。
“我……我……”话在肚中转了好几个圈,行玉涨红了脸,最终还是很没志气地说了句,“好吧,我……愿意。”话到一半,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加了句,“你不会是想害我吧。”只是话一说完,他就暗骂自己笨,如果静甄王真想害他,又何需这么复杂,一根手指就足够捏死他了。
抬起头来,冰雁的眸中漾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你的样子,似乎颇为勉强。”
“不是!”行玉飞快地答道,却又瞬间地反应过来大声道:“你不要以为我稀罕,告诉你,我只是想学会你的武功,然后再找机会杀了你,你可别以为我是……我是……”他试图解释,只是那声音听来明显底气不足。
冰雁却也并不介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既如此,你是愿意了?”
“对!”行玉的声音小的像蚊子,一张脸更是带着不甘心地神情,回答时眼睛飘忽,几乎都不敢朝静甄王的脸上瞄去,也许是怕他看穿了他的想法。
“声音太小了。”冰雁又是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行玉气得差点没捏拳,刚才谁说自己内功深厚,听力灵敏的?
气归气,他还是不得不大声地说了句:“对!”
“很好!”仿佛是噙着某种笑意,冰雁的嘴角有着淡淡的弧度,“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你便要按照我所说的去做,你明白我的意思。”
一瞬间,行玉几乎以为自己是上当了。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他脱口而出道。
于是,冰雁的眸子转向他,那眸光莹润澄澈,幽深不见底,连行玉都几乎要在这样的眸光中败下阵来。
“好吧!”他不甘心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我书行玉说了要暂时拜你为师,自然就听你的吩咐,绝不反悔,哼。”说到最后,他刻意地冷哼一声,以示自己心中的不满。
“既然如此,先去后院跳满两桶水,以蹲马步的姿势跳着水在这里站满两个时辰。”冰雁悠悠地开口道。
“什么?”
“记住,两个时辰内不准动,不准让水滴出来,更不准把水桶放下休息,否则重头开始。”
他依旧淡淡道,看着手中的书卷,视线未移,俊美的脸上从容自若,静若照水闲花。
“你……你……”行玉怒道,“你什么意思?”
“做不到也无妨,我不会勉强。”
有那么一瞬间,书行玉简直想掉头就走。
居然让他举着水桶蹲着马步站两个时辰,这不是折磨是什么?
可是……他再度看向冰雁波澜不惊的俊脸。
真这么轻易放弃就不是他书行玉了,论武功,他是比不上静甄王一个零头,可是若连做人的尊严都输掉,那岂非一败涂地了。
“谁说我做不到?”他终于出声道,“既然我说了我听你的吩咐,不管你怎么刁难我都做得成。”
说着,他转身昂首朝着后院而去,仿佛是慷慨赴义。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尊严上的小小胜利。
冰雁仍旧沉静如水地翻了一页书卷,雪颜如玉,带着微漠的深沉,
只是清朗的眼中竟带上了一份浓得化不开的愁郁。
六角亭中风声依依,仿佛有某种声音正在他胸口喷勃欲出。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我永远,也没有想要的东西——
——是吗?——
*****
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行玉又开始感觉到自己双腿发麻,两手发颤。
水桶似乎正变得越来越重,大滴的汗珠已一滴一滴地延着脖颈流淌下来。
看向冰雁,后者似乎连正眼都未瞧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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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打消了放弃的念头,在冰雁的面前,他无论如何不可以认输。
已经整整十天了,这十天,冰雁每日都总是要求他重复同样的事情,早晚挑水二次,每次都必须以蹲马步的姿势站上两个时辰。他不但没有教他半分武功,还害得他整个人精神萎靡,累得腰酸背痛。
从小到大,他书行玉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两天,他总是坚持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放弃,倒在地上大喘粗气,哪怕冰雁就在不远处也一样。
刚开始,他以为冰雁会嘲笑他的无能,但是没有,他甚至连正眼都未瞧他一下,只是一味地看着他手中的书,或者慢慢地品茶,甚至掉头离开,他似乎根本当他不存在,只做他自己的事情,更丝毫不行监督他之责,也毫不关心他是否真的在做。
渐渐的,行玉可以坚持的时间略微延长了些,可以挺过了一个时辰,偶尔有时候,冰雁会经过他的身边,然后微微一笑,伸手在他的手臂处或者漆盖处轻轻一提,紧接着便用那冷淡却又仿若天籁的声音缓缓道:“若姿势错了,便算你前功尽弃。”
“你分明……就是折磨我。”行玉总是咬牙切齿地回上一句。
而他却也毫不在意,只是美若流云地一笑:“我从不勉强他人,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一句一出,行玉立即压抑下全身心的不甘。
他不想认输,也不愿认输。
更不能被这可恶的静甄王白白地小看。
想至此,他昂首挺胸,仿佛和他呕气一般地硬挺着站立着,任凭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地下落。
至少,他要做成功一次,不过是举着水桶站两个时辰罢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他书行玉也枉世为人了。
已经一个半时辰了,再坚持,只要再坚持半个时辰,他便可以完成了,整整十日,他没有一次做到,今天,无论如何要做到。
“喂……行玉……喂……”
有人在轻声喊他的名字,他微微派瞥过头,看到庭院的入口,飞燕正朝他挤眉弄眼的。

飞燕是和他一同被作为男姬赏赐进这静甄王府的小童,刚开始与他一同被送到王府时,这少年还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生怕自己真成了他人的玩物,一辈子翻不了身。没想到一见了王爷,他立即又惊又羡的,崇拜的眼神是藏也藏不住。
及至行玉被选中成了王爷身边的小厮,人人都对他冷冷淡淡的倒也罢了,想不到连一同来的几个少年,包括飞燕在内也是同样的一张臭脸,好似他欠了他们似的。一开始他也无所谓,反正他进来时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有没有人理他,他才不在乎。
但经过了云惠郡主一事后,他的地位似乎又逐渐地升高了起来,飞燕和一帮子小丫鬟也开始愿意和他说个几句话,也不再动不动便给他白眼,甚至有时还会套着近乎问问他王爷的近况,包括这叫飞燕的小子也是一样。
以至于行玉常常在心理暗忖:怎么一个个地都翻脸比翻书还快,难道这王爷的魅力就真这么大?
“喂,行玉,喂……”
“干什么呢,没看见我正忙着?”行玉没好气地说道,泰半也是因为自己的疲倦,使得他没力气和他折腾。
飞燕朝左右望望,跑到他的身边,一伸手就拍上他的肩膀:“王爷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努力个什么劲。”
走了?行玉一楞,朝亭中望去,果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家伙,根本从来没把他放眼里过。
他定了定神,却依旧维持着姿势:“找我干什么?我今天就快提满两个时辰了,你可别打扰我。”
“真是个不开窍的傻蛋,王爷都不在了,你练着给谁看哪。待会告诉他你做到了不就成了。”
行玉白了他一眼:“我的事你用不着操心,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怎么还这么牛脾气,也不知王爷看上你哪一点了。”
“你在说什么瞎话?”行玉瞪他。
“好好,我不说总成了吧。”飞燕摆摆手,他知道行玉的脾气,不过在他眼里看来,这反应该是害羞,疑惑地将目光瞥向他手中的水桶,飞燕又道:“我真是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你做这种事,行玉你是不是惹王爷不高兴了?可是依着王爷的性子,他是从来不惩罚下人的,你又哪里得罪他了?不如我去和王爷给你求个情如何?”说到最后,飞燕的眸中染上了某种期盼的神情。
“你懂什么,没事别给我添乱。”行玉道。
“怎么,你不愿意我和王爷说话?别忘了咱两可是好兄弟……”
飞燕的话没说完,行玉便打断了他:“你爱去和王爷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管,就是别扯到我的身上来,别拿我的事来说事。”
“行玉你凶什么,我不过就是好心说一句罢了。”飞燕也有些不悦了,嘴里不满地嘟囔着,“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待的,如今一个人霸占着王爷,受了宠就忘记了兄弟了。”
行玉这下忍不住了,干脆扔下了水桶一把纠起飞燕的衣领,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是早提醒过你别乱说这种话。我书行玉对这种王爷可没有半点兴趣。”
“咳咳,行玉你的力气好大,快,快放手啊……”飞燕的咳嗽声和涨得通红的脸提醒了行玉,原来他竟然一只手就把行玉轻松地提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自己的力气竟然变得这么大。
行玉立即松手放下飞燕,后者抚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半天才道:“行玉你想杀人哪。”
“对不起!”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举起掉在地上的水桶。
“你还准备提水桶?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看你提水桶的。”飞燕急忙地制止他。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飞燕朝左右看了看,随即面色犯红,有些踌躇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刚才瞧见王爷出府去了,所以想着也许你能带我去……去……”
“去什么?”行玉不耐烦地问道。
“去王爷的院里看看。”飞燕带着忐忑不安的神情看了行玉一眼,又急忙解释道,“我没其他的意思,只是一直看着你跟着王爷进进出出的,想看看王爷待的院子和房间,你也知道,那里都有些丫鬟侍从守着的,我进不去,但是有你陪着,也许就……”
楞了楞,行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说飞燕,你是不是发烧了?那家伙住的地方有什么可看的?”
“就当我好奇行了不?”飞燕不满地道,“你若不肯帮便算了。”
行玉道:“好吧,我带你去,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你真看到他出府了?朝哪个方向去了你知道不?”
“我就路过时听夏儿姐姐说,王爷一早就让管家置办了礼品,说送到最近京城里新开的一家药庄。听说那是四大世家寒云堡的医馆分处,四大世家在江湖上名声响亮极了,听说王爷过去也是武林盟主一号的人物,难怪前几日他们还特地派人给我们王爷送来一张请帖,我想王爷今日很可能是去那里了。”
“寒云堡?药庄?”沉吟了半晌,行玉抛出一张令牌,“给你,有了这个了,谁也不敢拦你进王爷的院子。”
飞燕有些不可置信:“你……你真的把这个给我?”
“恩。”行玉说道,“我出去一下,有了这个,你自己一个人去就成了。”
“你……你去哪?”飞燕惊喜地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没忘记问了一句。
“我去跟着他看看!”行玉丢下了一句,举腿就朝外走去了。
留下了飞燕一个人楞楞地站在当场,好半晌,才忍不住又自言自语了句:“还说自己和王爷没什么,这么紧张,骗谁哪。”
*****
“静甄王爷竟会亲自大驾光临,鄙处可谓是蓬壁生辉。里面请。”
殷勤的药庄管事与佣人们在门口便已热情满面地迎住了冰雁,将他朝内引去。
只见一路上,众人纷纷严阵以待,毕恭毕敬地守候在诺大的药庄的各处,见到冰雁,皆恭敬地行下礼去。
冰雁眉梢一动,却只淡然说:“原来你们的主人竟能未卜先知,如此盛情相迎,看来是料准了我今日必来无疑了。”
管事看着他,笑容满面:“堡主说了,王爷看了敝庄下的帖子,绝不会不来。故此让我们务必好生招待。”
“你们堡主也来了?”闻言,冰雁有半分的惊讶,一开始接到请帖时,他已认出了那是寒云浩的亲笔字迹,以寒云浩的个性,是绝无可能亲自请他前来,究竟寒云浩此举是为何意,他实在不解。
故此他才会想要前来一探究竟。
“堡主几日前便已抵达敝庄,恭侯王爷多时。”管事男子将冰雁引到了院中,他凝目望去,只见一具坚毅挺拔的身影已贮立于不远处,一身天青色长袍,转过身来,只见那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黑如子夜的深眸透出淡淡的寒芒,反而不怒自威,让人不自觉的心生畏惧,确实是闻名天下的六大公子寒云浩无疑了。
微一挥手,管事便恭敬地一弯身,退了出去。
冰雁率先开口淡笑道:“想不到傲龙公子竟会亲自在此迎接,实在是令冰某受宠若惊。”
寒云浩道:“堂堂的静甄王爷不也照样单身前来敝庄,令人称奇。”
淡然优雅地一笑,冰雁道:“我行走江湖惯了,虽然如今有了王爷的名头,却还是习惯凡事独来独往,倒叫寒堡主见笑了。”
他笑得坦然自若,说得儒雅温和,神情举止皆是一派不卑不亢的仪态。
于是寒云浩眸中的寒芒渐渐消失,一丝浅薄的笑意从眸子里溢了出来,微微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不必客气,请坐。”
庭院中,一张上好的云石桌上,已摆了一壶酒,与两只玉杯。
冰雁从容自若地安然一笑,姿态优雅地落坐。
他身着月白的对襟窄袖衫,绣着深青色带的滚边,衣着颇为淡雅家常,却仍旧衬托出了一身飘逸出尘的气质。
替冰雁和自己斟好了酒,寒云浩举杯,道了句:“请!”
冰雁心知寒云浩醉翁之意不在酒,轻轻一笑,亦也举杯,随即一饮而尽。
那酒甘辣至极,一入口,便已觉酒中辛辣直刺人心,于是冰雁知道这正是酒中极品“醉八仙”,即使是酒鬼,恐怕三杯也必倒下。
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却并无半分的改变,反而平静地笑道:“好酒,酒若人生,若是淡而无味,便也没有人生的酸甜苦辣。”
“说的好。”寒云浩亦也笑着一饮而尽,“我与王爷虽相交不多,但在醉八仙前面不改色的,王爷还是第一人。”的ee
静雅一笑,冰雁放下酒杯道:“我平生并不好酒。寒堡主也不必如此见外,不必称呼我为王爷。”
“人生难得几回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寒云浩悠悠道,正眼瞥向冰雁,似笑非笑“还记得当日我与冰兄一战时,冰兄宁愿保护身后的女子受伤也不肯退让一步,虽然寒某表面颇不以为然,心中却还是油然地敬佩。”
带着沉思,冰雁静静地看了寒云浩半晌,淡雅的笑意随即流泄而出:“看来将秋似水放入梅竹山庄这一步,正是寒兄所为吧。”
“不错!”寒云浩却也答的直接爽快,“普天之下,论为人论武功,彼时我只信得过冰兄,为了试你一试,在下才会又刻意的出手相激。”
静静地看着寒云浩半晌,冰雁的眸中划过一抹微光,带着淡笑道:“看来寒堡主当日是下了一步有心的棋,竟连我冰雁也被骗过了。”
放下酒杯,他悠然一笑,笑容中带着意味深长:“这世上的事何尝不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阴谋诡计,权势荣华,却又皆如临水照花,也许能够醉生梦死才是最畅快淋漓的人生。但我第一眼见到冰兄时,便觉得你该是个超然物外之人,然而这样的你却成为了武林中风尖浪口的人物,想必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如今见到了你真实的身份,方才明白,在这世上,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冰雁微微一怔,随即淡然一笑:“人生百年,有辉煌之时,亦也有黯淡一刻。”
他站起身来,飘逸的长衫在风中翩然飞扬。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她也曾说过,这世上,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她是谁?”寒云浩淡笑着问道。
冰雁注视着他,轻轻地微笑:“秋似水!”云淡风轻的眸中漫过难言的温柔和眷恋,恍惚间似是勾起了内心深处某种不愿正视的波动。
“她不是秋似水,她该是秋似水的姐姐,白如梦!”寒云浩深深地看了冰雁一眼,却并未在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一分一毫的惊讶。
“看来寒堡主今日邀我前来,是有事相托了。”
冰雁浅淡清雅的一笑,话里,却是若有所指。
沉默了片刻,寒云浩的唇际浮起淡然的笑,似欣赏,似深沉:“当初,我遇到秋似水时,并不知她真实的身份。”他本以为她不过是个倔强的,灵秀的小丫头,也许是偷偷逃家,也许是被仇人追杀,但是,那第一眼时,他绝未想到她的身份,也未想到过他们会有那样的未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无奈地轻叹,寒云浩沉声道:“即使后来,我动用寒云堡的力量知晓了她的身份,我还是执意将她留在了身边,不放她离开。”他俊美冷漠的脸上渐渐地流露出一丝落寞,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在这世上太久太久,即使再孤傲的人,再狂再傲的刀,有时候也需要一丝抚慰,想要快乐,只是动情,动心之后,他却不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爱意。
冰雁安静地看着,深邃的眸中飘然掠过一丝了然。
于是寒云浩仰头又饮尽一杯烈酒,那潇洒的动作无羁却又透着几分沧凉,看向冰雁,他笑道:“让冰兄见笑了。”的8f
冰雁温文尔雅地一笑,道:“既是英雄,又怎过得了美人关?”
“哈哈哈哈!”寒云浩朗声大笑起来,“说的好,但我不是英雄。”他收敛起笑容,神色淡漠而痛苦:“正因为不是英雄,所以我才会逼她做出选择,或是死,或是留在我的身边。”
说到这里,他的心如同被人揪了一把似的,深深切切地痛了起来。
昨日种种,恍惚间全涌上了心头。
“那她的选择是什么?”
看了一眼冰雁,他淡淡道:“我给了她十杯酒,告诉她只有一杯是无毒的。若是不想留在我身边,便必须要选择一杯喝下。”
还记得那一刻,她看着他,清悠地笑了。
——你真这么想我留在你身边?——
他没有回答,她清秀的脸上却仿佛在瞬间蔓过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可惜,我宁愿死,也不要留在你身边。——
他没有忘记她的回答,更没有忘记自己如何残忍地看着她喝下了酒。
他本以为,她会在最后一刻后悔,但是她没有。
她举杯,没有犹豫便仰头喝了下去,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已褪去了血色,微颤的手只想上前制止。
那一霎,像有一阵奇寒刺骨的风透体而过,他只感到周身一颤,当头一凉。
冷硬孤傲的心突然醒悟了过来。
不,即使她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只要她活着,她笑着,她快乐着,他便也会觉得快乐。
那一刻,他确实清晰地明白到了这一点……
然而,太迟了……
于是,心碎了……
这是场赌注,而真正输了的人只是他自己。
云很淡,丝丝缕缕的,天空碧蓝如洗,风微微拂过,**几缕忧伤的意味。
“她选择了死,然而最后却终究还是被你救活了性命,只是再度醒来的女子,却已不是秋似水,而是她的姐姐,白如梦,是么?”冰雁淡淡道。
于是,寒云浩看了他半晌,微微眯眼:“我以为,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会相信这无稽之谈。”
“我信。”冰雁淡淡道,随即看向寒云浩,“因为你的师父与我的师父是同一人,说起来,你该是我的师弟,我想,除了他,无人可有如此起死回生的能力。”
这下,寒云浩彻底地怔住了,还未待他回答,冰雁又道:“你学的是寒家世代的武功,傲龙刀法便是其中的精髓,但是你的内功却是出自师父门下,这也只有我才能感觉得出来。”
寒云浩注视着冰雁,微微沉吟了半晌,终缓缓道:“原来,师父真正所收的唯一的关门弟子便是你了。”他微微叹口气,道,“这事我本不想对任何人提起,我自幼身子孱弱,留有顽疾,本不该活过五岁,祖父为了救我一命,带我千里迢迢北上,费尽千辛万苦,也是因机缘巧合,终寻得师父,当年便已是世外高人的雪真子。他说要救我便需要学他门下的一门内功心法,然而他一生只收一个弟子,而且他已找到最合适的人选,不愿再传授他人武功。祖父为了求他救我,在他门外跪了三日三夜,最终,他说我资质超凡,骨骼清奇,若是死了也是可惜,于是便收了我做了半个弟子。”
冰雁点点头,淡淡道:“师父武功早已超凡入圣,以他的性子确实会如此做。”
还记得当年他尚是幼年皇子,母妃的受宠使他水涨船高,自小便已风光无限,而他的聪慧与年幼时便已显现出来的优雅清美,更使得自己受到了父皇最大的宠爱。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霓裳似雪,飘飞如蝶,宫廷中,他活得最是快乐无忧,荣华尊贵。
然而雪真子在见到他时,却是笑着道了句:
——这天下事,天下人,皆盛极必衰,荣极必辱,浮生如斯,春去秋来,寒来署往。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他亦也是通透伶俐之人,只一句,便已混沌大开,点醒了冥冥中的不解。
白昼直至深夜,由喧闹直至沉寂,这些都是每日周而复始的事情,却也是每个人人生中所要经历的一切。
寒云浩又道:“秋似水死后,我带着她找到了师父,师父精通五行之术,只看了她一眼,便道了句,我能救活她,然而,活过来的人却也不再是她。”
是她的姐姐,白如梦。
——即使如此,你仍愿意让她活过来吗?——
师傅曾问过他这么一句话,然而答案,也许师父早已明白。
是的,也许只要看到她,看到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仿佛就可以得到某种慰籍。
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她还是笑着,活着,幸福着,他便可以欺骗自己。
然而这一次,他再不会,将她强留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那一切恍如昨日,遇见她,在那片葱绿的竹林,看着她,将她抱上了马,从此,沦陷了自己孤独傲然的心。
然而,这一切,终还是成为了昨日。
数百的日子弹指而过,而今回首,却只记得那个清秀的容颜,那个任性的声音。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神,随即又道:“今日我找冰兄前来,就如第一次一样,还是将她相托,只是不同于第一次,我已不需要再试探冰兄的为人。”
顿了顿,他又道:“她即将去西域,只为了替中毒的飘雪一剑寻得解药。虽说,也许她的身边会有同为天下六大高手之一的风如诗,然而御风山庄如今与南宫家因联姻的事而处于风尖浪口,只怕,最终他绝无法真正丢下御风山庄不顾。而你,才可以真正了无牵挂,也有能力保护她。”
冰雁的眸光明净如水,然而沉静的光芒中却仿佛带着某种坚定与温柔。
似是世上最郑重的托付,寒云浩出声,那表情极为认真:“站在她的身前保护她,一如你当初所做。”
闻言,他的心头不由一震,心头骤然间划过一丝波澜。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不——
他有想要的东西,他突然明白到了这一点。
他想见她,他想保护她,虽然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努力地压抑着这种思念,压抑着这种渴望。
世上感情并不都若镜中花,水中月,他也想要一份真正的感情。
即使他经历过荣耀,经历过耻辱,经历过耻辱,经历过无奈。
然而,那并不阻止他有资格去得到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想要的东西。
武功天下第一,并不只为他自己。
只为保护他想去保护的人。
他没有勇气承认自己也有想要的东西。
仿佛过了许久,他始终低头不语。
抬起头时,如玉如云优雅的脸上依旧带着优雅与沉静,只是一双墨如点漆的深眸中却已依稀染上了几分坚毅,艳阳下,那绝艳的眸色冷丽得直夺月华。
“我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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