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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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如镜平滑,远处碧树幽香,袅袅飘过,我正欲起身,水面划出一连串气泡,洛大公子破水而出,溅起的水花落到我手上。我轻轻擦去,一抬眼,他走过一些,踩着水,只上半身露出水面,发梢随着水波荡漾,眸中浅碧色更甚,在如斯月光下竟有如洛水之神。
我怔怔,不由自主地上前一些,一手抚上他面具的边缘,冰凉两指抵在我手腕上,我紧咬下唇,奈何挣不过他一分一毫。我气极,大滴的眼泪翻滚而出,砸在水面了无痕迹。收回手,送到唇边狠狠咬了一口,薄凉叹道:“大公子好狠的心肠,连城受教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深深齿痕,碧色流转,越发淡漠。下一刻,他掠身飞起,湖面刹时如同有千万尾鱼同时摆尾,搅起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水花,一簇一簇冻结成冰,晶莹剔透,经月色映照,整个湖面如同千蕊之花,流光溢彩。
我探身,触摸,指间一点凉意渗入,果真凝成了冰。一声异动,半空中洛大公子搭弓瞄向了我失色花容。摇摇对峙,他不知我的心碎,我亦不知他的绝望。他立在半空,衣衫曳动,月光流连在精铁箭尖,为何叹惋?我缓缓起身,箭尖微动,仍锁向我的心口。
我一笑嫣然:“听闻洛大公子向来一箭锁喉,连城好生荣幸,竟劳大公子破了往日规矩!”扬袖,一道利箭支取他的面门,洛大公子随之后退,隐于暗处。一点细碎声响,冰花如同坠下的琉璃,顷刻粉碎,落于湖面,已化成涓涓水流。
我颓然坐下,冲到唇齿间的血被我生生咽下,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要把我从里到外一点点焚尽。我褪去鞋袜,将双脚没入水中,彻骨凉意从脚心直抵心口,冰火煎熬,我几欲昏厥。终于不支,向后倒去,不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勉强辨认出来人,我微诧:“四郎?”
沐花卿默不作声替我穿上鞋袜,将我拦腰抱起,走了一段,我叫道:“四郎。”他站住脚,嘴角一动却了无笑意,语气越发平淡如水:“十名姽婳军折于我手,洛大公子心有不甘,知我被‘昆仑’所伤,遣人送来‘破晓’,锁了我一身功力。”
他抬头望月,敛了所有情绪,我一时心下纷乱如麻。人尽皆知,“昆仑”是沐家家主沐青原的佩刀,此刀戾气极重,所破之处,一月不愈,我离开猎玉城的这一段时日,不知沐家又发生了何等变故。沐花卿忽然落寞一笑,喃喃念了一声:“三年。”不复一言,大步抱着我回居住庭院。
推开门,萧晚静立,面上浮现出几分讥讽笑意,沐花卿微微笑道:“洛夫人。”简单的三个字登时让萧晚分寸大乱,回身大叫:“千重!”千重房里亮起烛火,“哐当”几声,似乎撞倒了桌椅,几息沉寂,浓腻的香气缓缓溢出,萧晚大惊失色,飞身过去,破门而入。离离,筝儿已被惊醒,掌灯出来,惊叫:“小姐……姑……姑爷?”沐花卿略点点头,径自进房,将我放到床上,瞩离离为我煎几剂药,朝我一揖,方才离去。
翌日,一干人等会与康王独子云含院中,满座青年才俊,合力相抗洛大公子,真不知是哀是幸。云含,二十有三,康王独子,生母不详,十年前认祖归宗,面容英俊,喜华服。他双手合在一处,轮番敲打拇指,目光落到千重和沐花卿衣上,二人衣裳一红一白,式样简单,却又道不尽的风流大气,云含嘴角泛起莫名的笑意。
另一华服公子扫了我和宁倾城几眼,冲沐花卿嘻嘻一笑,揶揄道:“玉家连城,宁家倾城,四郎好大的福气呦!”他挤眉弄眼,惹得旁边几人哈哈大笑,云含一脸笑意地看着,并无一分制止之意。沐花卿只淡淡一笑,低头喝了一口香茗。那人自讨没趣,嘿嘿两声作罢。
一个小厮跑到云含身边耳语几句,他身旁的一位公子听了,登时恼怒道:“好一个乐不思蜀的燕凛,洛大公子几个美人就让他忘了身处何处!”一劲装少年接道:“那也未必。这风迟迟怎么说也是他的表亲,他纵不能出手保全她的性命,又怎好同我等一起谋划如何取了她的性命。”
一人接道:“这可如何是好?风迟迟若真的是阵眼,我等杀了她,燕凛也不好说什么,可我们若是枉杀了风迟迟,依燕凛的手段……”他截住话,众人心知肚明,面色都不大好看。半月前,燕凛将江湖上有名的“鬼手”朴苍子凌迟,千刀之后,只余一具白骨。行刑之地为落梅山,山下原有千人集镇,朴苍子日夜凄厉大叫只求一死,竟骇的整个落梅镇一夜搬空。燕凛之行事由此可见一斑。

当初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半晌不能言,满脑子都回想着石室中那人哆哆嗦嗦的一句:“我在想若是大难不死,我定将布置这机关的人千刀万剐。”我还戏言让他分我几刀。我收了他的沉香木牌,却无一物回赠,失言在先,他自不必遵守“分我几刀”之诺。
一名公子倨傲道:“怕什么,就算枉杀了风迟迟,大家都身陷奈何阵,凭他燕凛一己之力又能将我等如何?”旁边一人接道:“就是!燕凛行那惨绝人寰之事,又日夜不离酒色,那副身架骨早晚被掏空,不等我们向他发难,老天自收了他。”几人连声附和。
云含一笑,道:“话不能这么说,燕家雄踞东北,族中子弟人才辈出,燕凛能在其中脱颖而出自有其高明之处。至于他沉迷酒色,焉知不是他蒙惑世人的手段?我等都算号令一方的人物,身陷奈何阵的那一刻,均已一败涂地,如今只盼着侥幸逃过此劫,上尽孝道,哪里还敢妄论是非。风家虽将风迟迟除名,但她到底是风家长房独女,保不齐哪一日风家为此大动干戈。况风迟迟自坠风尘,不过抗拒洛大公子的婚约,洛大公子虽出言不善,到底不曾取了她的性命,怕是对她余情未了。这风迟迟若是一朝悟道,欣然下嫁,我等也只好黄泉为伴了。”
他一声苦笑,惹得一汉字拍案而起:“云含,你格老子啰啰嗦嗦半天就是不杀风迟迟,格老子,不杀风迟迟你把老子骗到这作甚!这庄子眼线众多,那疯婆子若是知道我们有心谋害与她,索性对洛大公子虚以委蛇,一句枕边话不就害了我等的性命!”
萧晚“扑哧”笑出来,那汉子转身就要破口大骂,带看清是萧晚,面色一白,生生咽下那到口的一句:“格老子”,咧嘴一笑,待萧晚点头方才坐下。云含面色一僵,这汉子对他出言不逊,对萧晚则敬畏有加,他与萧晚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一人桀桀笑道:“不知萧姑娘有何高见?”萧晚一扬手腕,连茶带盏地摔过去,那人大怒,正要发作,沐花卿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那人一抹脸,跟着赔笑道:“多谢姑娘赐茶!”这话惹得萧晚眉间又是一拧,那人骇极,巴巴望着沐花卿,沐花卿微微一笑,道:“云兄说的颇有些道理,不知洛夫人又有何等高见?”
萧晚欣喜一笑,对那汉子道:“常猛,洛大公子把你请来,定是图你那三处铁矿,我看你只要乖乖交出铁矿,洛大公子定不会为难与你。”汉子常猛抓抓头,一脸赔笑。萧晚话锋一转,直指云含:“云公子句句讲风迟迟杀不得,可为何萧晚听到最后却觉得那风迟迟非死不可呢?”她瞥了云含一眼,娇媚眼神中隐含不屑。
云含语作诧异:“洛夫人此话从何说起?风姑娘一介弱质女流最是无辜,云某怜她悲苦际遇尚且不及,哪里还会有加害之心?”萧晚拍掌笑道:“原是我误会了云公子,萧晚只一妇道人家,口无遮拦,若是说错了什么,公子勿怪。如公子所言,这风迟迟不但杀不得,还得小心护她周全,我等心思愚昧未及公子一眼看透其中利害,风迟迟的安危除公子不做他人想,以公子只能想必是不会让风迟迟出一丝差错的。万望公子不要推辞,我等的性命可都悬于公子一人之手、一念之间了!”她吐字轻快,大珠小珠落玉盘,云含的脸色有些难看,偏又说不出一句推脱之词。
“好一个云含,我家公子果然没有看错你!”一名小厮扬声赞道,撕下脸上面具,赫然是燕凛的近身侍卫之一,他朝云含一揖道:“我家公子说,有云公子在,表小姐定不会有半分差池,小的原本不信,今日一见,公子果真是心胸磊落,世家之风的真豪杰,请受小的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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