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问从来谁是英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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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待燕凛还口,“走!”沐花卿突朝惊寒大喝一声,揽住我的腰身纵身掠下,眼角瞥见那一圈房间后门尽开,十几只利箭直射向我们方才立足之地,穿透木板,徒留哆哆之声。方听得燕凛几声咒骂,“咻咻”几声,烛火尽灭,眼前陷入漆黑。我知这些伎俩绝伤不到惊寒,便由着沐花卿带我出去。
眼睛看不见,耳朵就异常灵敏,有箭破空而来。身边似有春风拂过,原是魅影刀出手一一将之击落。这一盏息功夫,又有人悄然无声地围过来,我扯沐花卿的衣袖示意他放开我,他理也不理,我不敢再加妄动。那几人一起出手,沐花卿虽带着我,身手依旧敏捷,一刀结果了几人的性命。
收刀之际,他一直扣在我腰间的手突挡在我面前,饶是如此,几滴滚烫鲜血也穿过他的指缝溅在我面上,听他恼怒叫道:“晴岚!”女子一声轻笑,似乎远远飘走。旋身到柱后,沐花卿道:“没溅到你脸上吧?”我心下一叹,拽下荷包,悄声道:“四郎,只要有光就没人能奈何的了我,你且出去,看这小楼是不是被围死了?”
一向善于审时度势的沐四郎今遭却十分执拗,手臂收紧,呼吸也有些紊乱,沉声道:“不!”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一急,抬手掩住他的唇:“你快走,惊寒会找到我的,现在不出,等一下怕就出不去了,四郎!”他的呼吸浓重地打在我的掌心,回手一刀砍翻了一人,他抓着我的手叮嘱:“连城小心!”纵身去了。
我掏出一粒夜明珠,当空一抛,借着这光,拂袖一扬,十几名望过来的黑衣人尽数晕倒。我趁机猫着腰向前跑,身后刀剑相击,叫喝、惨呼声不绝于耳。原本厚实的墙壁突然变成折叠的屏风,骤然堆在一处,现出外面大片竹林。我穿过屏风,眼前清冷月光漫洒,身后忽然明亮,瞥一眼,原来射出的箭都裹了火,落到地板,纱帏上,剥剥燃烧。
身后有异动,我扣紧双指,突一人纵身过来扑倒我,羽箭从我头上方掠过,钉在竹上,箭尾犹颤。那人带着我翻滚,不意脚下踢到一块石头,身下突裂开一条大口,我二人齐齐掉下去,头上青石板跟着轰然合拢,扼杀了最后一抹光亮。身下传来细小的呻吟声,我忙不迭爬起,散了一地珠子,又拈了一枚照向他的脸部,不由惊叫:“是你?”
那人坐起,双手飞速地检查了一下全身,料无大碍,才冲我一笑,道:“是我。”眼角泪痣在夜明珠下泛着奇异的微蓝色。当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好朝他笑笑。他扶我站起,四下打量,这石室由巨石磊搭,唯一出口就是头顶,但我二人均手无缚鸡之力,怎奈何的了那丈高处的厚重石板。
我与他分向两边,细细拍打壁缝,试图寻找一线生机,他突然回首叫我:“连城!”目光赤诚,我索性落落一笑:“燕凛!”他十足欢喜,道:“你记得我的名字!”相视一笑,继续拍打石壁。待遇到一处,勉强笑笑,均难掩失望之色,相临坐下,竟一时无言。
他看了我几眼,道:“连城去过东北吗?”我摇头,他一笑,眉间微现向往之色:“我去过。那里春,夏,秋三季景色并没有什么出挑之处,唯大雪封山时,才有你走遍神州也见不到的那一份圣洁和雄壮。雪压青松,鸟迹俱灭,燕家儿郎策马入山打猎,兴起时,燃起篝火,烘烤猎物,皮裘都扯下扔到火里,**着胸膛,纵酒狂歌。头顶的日头都被冻的萧索,他们的身体依然滚烫,因为他们体内流的是燕家的血,不怕死,不怕醉,但怕不能得意尽欢!”
燕家啊,一向以剽悍名于世!他复一笑,不再说话。我心下了然,依他的身体,怕烈酒都喝不了几口。或许是他血脉里充斥着对燕家的向往,才会使他不顾世俗之见,委身燕凛,以燕凛之名为名。
我笑道:“我曾许诺一人,三年后与他策马,踏遍神州,到时定到东北燕家一坐。”他闻言,喜上眉梢,从颈间解下一块木牌,塞到我手里,道:“好,到时我定洒酒焚香,百里亲迎!”那木牌入手颇有些分量,细看,却是沉香木的。上面刻了一些细小花纹,当中一个“凛”字,因他贴身佩着,温热。心下思量,凭他刚才一句,他的身份绝不止燕凛的宠奴这么简单。

他见我收了,一双手跟着摊在我面前,我不解,他半嗔道:“信物啊!我给你一件,你自当还我一件!”我暗叫不妙,因作男子装束,我身上只有白玉手镯和玉扳指,可这两件一件是不能给的,一件是不想给的。他侯了一会,见我仍一动未动,脸上顿浮现讥讽之色,一甩袖,起身到最远处的墙角,背对着我坐下。
手中木牌犹温,我愧疚难当,母亲曾说过,我性子如水,无所不包,遇方则方,遇圆则圆,遇强则喜逆风而上,遇弱则没了法子。此刻见燕凛挺直的背和双肩都轻微颤动,分明是气恼至极,心下不禁又难过几分,恨不得多生出两张嘴来,宽慰他一番。
如此耗了盏茶功夫,惊觉凉意渗入,摸摸指尖,冰凉一片,指甲略现青紫之色,苦笑一声,我怕也不适合到东北燕家的。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冷意直往骨缝里钻,不一会,控制不住地轻颤牙关。不妨一件衣服劈头盖脸地砸下,我扯开,他站在我面前,面色冰冷,嘴角一撇,转身便走。
我急道:“燕凛,我现在身无长物,待我出去定补一样给你还不成吗?”他转身蹲下,扣住我的下巴,话里有一丝希翼,掺杂着绝望:“你觉得我们还出的去?”我点头,笑道:“自然!”他盯着我看,扯过衣裳将我紧紧裹住。好暖和,这件外衣看似单薄,但内里细细缀了狐裘,千金难求,也只有东北燕家才寻得到此物。
见他面上也泛上青紫之色,不由问道:“你也很冷吧!”他抓住我欲解开衣裳的手,怒目道:“是被你气的!”跟着“阿嚏”一声,我偷笑,换来他毫不留情地在我额上敲了一记。又过一刻,见他已面无血色,我扯下衣服,执意要给他穿上,他抓住我的双手拦着。他的手那么凉,几近刺骨,少见和我一样执拗的人,僵持不下,我道:“你穿上,然后抱着我!”不料他还有心情玩笑:“男女授受不亲!”我瞪他一眼:“我不怕!”
“我怕。”他接道,见我低头要咬他,忙改口道:“事从权宜,事从权宜。这里也真是太冷了!”将衣服披到他身上,借机擦去眼角的泪水,如何能不伤怀,眼前这个男子,他没有透天彻底之能,他体弱多病,他与我仅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情意,但他将生之温暖让与我。
他抱紧我,双手反抓着衣服边缘,试图不让一丝寒气渗入。四壁结出冰花,他的下巴在我耳边嗒嗒作响,强道:“连城,你是姓玉吧。听闻玉家女子精通幻术,化有作无,化无作有,你何不幻出一团火来?”我苦笑道:“就怕你我贪恋火温,忘却身处寒室,最后在笑梦中冻僵。”
他沉思一会道:“好吧,还没到破釜沉舟的时候。”又默了一会,我叫道:“燕凛!”好一阵,耳边才传来他轻微的一声:“嗯。”我急道:“你不要睡,我唱歌给你听!”他轻笑一声,道:“我没睡。我在想若是大难不死,我定将布置这机关的人千刀万剐。”我欢笑:“分我几刀可好?”他很是为难,思忖一下才道:“好吧!”仍有几分不情不愿。
我咯咯笑,脸上冰屑簌簌落下,我道:“喂,依眼下之况,你我怕要生未同寝死同**了,可否告知连城,你究竟是谁?”他一笑,一字一顿道:“在——下——燕——凛!”我追问道:“燕家少主也叫燕凛?”“是。”“为何要与他取一样的名字?”男子沉吟,道:“因为好听。”
我气结:“你!那我取一个更好的,你换不换?”“说来听听。”可恨我现在脑子空空,竟让他问住了。他笑道:“没用的。我既然觉得这个名字好,你纵取上千百个,每一个都比这个风流大气,也入不了我的眼。所谓弱水三千,一瓢足矣!”我喃喃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嘻嘻一笑:“燕水,燕云,燕凛?还是燕凛更胜一筹。”我恼,恨道:“这个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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