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此情可待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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迭变突起,对面街上一道小小的人影直蹿向洛寒川,洛寒川一把抓住他的腰,提到眼前,颇意外,竟是刚刚的小贼。他半趴在马上,笑眯眯地叫了一声:“二哥!”洛寒川微微一笑,随手一抛,小贼当空飞来,穿过窗口,“啪”地一头摔在千重身后不远处。端菜上楼的小二立马招呼:“这位小爷来点什么?”
小贼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爬起,直冲到我和千重面前,怒斥:“你为何不拉我一把?”千重闻若未闻,一匙汤递到我面前,我轻抿了一口,道:“有离离七成火候了。”千重一笑,将剩下的一半喝了。
那小贼气的发抖:“光天化日,不知羞耻!”伸手就要掀桌子,千重抬箸向他身前一点,叹一声:“可惜了!”扔筷于桌角,我笑着递了一双新筷给他。虽是酒楼的招牌菜,到底不如离离的手艺,和千重草草吃了几口,不意一缕茶香汇成有形的白雾飘到眼前。
和千重会心一笑,起身,到一边的包间。一开门,青衣万俟兮静坐,桌上一壶热茶,几碟小菜,香气扑鼻。合上门,万俟兮弹指,角落里离离拎着食盒现出身来,柔柔一笑:“小姐,姑爷!”
和千重坐下,拉离离到怀里,捏捏她的脸颊,笑道:“自己出来的?”小丫头眼珠一转,冲我连连撒娇,央道:“小姐!”见我不为所动,冲千重一撅嘴:“姑爷!”我欢笑连连,呵她的痒,她逃开,笑道:“就当小姐允了!”跃窗而出,回头,万俟家主一杯新茶递过来,见千重一脸苦笑,突然就想念起楚大公子来。
饭罢,出了包间,那小贼仍伫立在桌前,千重捏一锭碎银子在手,弹过去,小贼身体一晃,向前跌去,扑倒了大半碗碟,待他勉力站起,一回身,哪里还有我们的踪影。回到跳珠园,惊寒递过一张拜帖,落款是洛寒川,思忖一阵,道:“惊寒代我走一趟吧。”惊寒点头应下了。
午后,小丫头们相继回转,在垂柳下铺了纱帏,置了茶水点心,捂嘴偷笑着跑开了。千重倚树坐着,一推屈膝,一腿平伸,我半躺在他怀中,头枕在他膝上,手中把玩着我和他的头发,听他轻声念着上古传说。
杨柳风轻,一拂袖,扬花散落,瓣上滚了五彩斑斓的水珠,每一滴都映出我和千重的样子。我玩的不亦乐乎,千重突然噤声,怒目看我,我朝他一吐舌头,坐起,双臂揽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腻声道:“千重?”他不理我,我微微退开一些,一手抵着心口,哀怨泣道:“千重厌恶我了吗?”
说到最后,自己忍不住先笑出来,千重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突扣紧我的腰身,低头咬我的脸颊,不痛,却痒痒的。我咯咯笑着,四处躲闪,被他轻易抓回去,细密的吻落到我唇角。吻歇,抵着额头,静静地,忽然扑到他怀里,任他怎么哄都不肯松一分力气。
千重无奈,呵我的痒,我顿时逃开,躲的远远的,他示意我回去,我娇笑着摇头。他笑意更深,眉一挑,抛个媚眼过来,我刹那昏了头,乖乖地回到他怀中。抱着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肩上。千重扭头亲了我一下,我狠狠地咬他的脸,低声娇喝道:“不许你这样冲别人笑!”千重笑道:“记得。连城说过的话我都记得!”“那……”我轻轻亲吻他脸上的齿痕,“还疼吗?”他又一扭头,正吻上我的唇,轻声嘟囔:“不疼!”话音都没在纠缠的唇齿间。
突生困意,半倾身枕在千重臂弯,头依在他身前,环着他的腰,不一会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千重的手似乎一直流连于我的脸颊,直到我不悦地一拧身,才作罢。梦中,却是一片碧绿竹林,阳光细碎交织,笛声响起,洛大公子背对着我。笛声哀婉凄切,飞旋竹叶在他身上划下道道血痕,我心痛难当,几欲昏厥。
忽然一转,置身于温泉池中,洛大公子倾身吻我,他脸上仍覆着冰凉的银质面具,淡漠双眸微泛着浅碧色。一切消失,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我惊慌,跑了一阵,寻不到一丝光亮,不由慌乱叫着:“千重!”右臂一挥,随着“啪”地清脆一声,骤然惊醒。
千重关切道:“作噩梦了?”我怔怔抚上他白皙面颊上五道清晰指印,又是懊恼又是心疼,险些落下泪来。千重抱住我,轻吻我的额角,叹息一声:“傻瓜!”我终是小声哭泣:“千重……”耳边传来他轻快笑声,接连叫我:“连城,连城,连城!”我揪着他的衣襟,泪落得更凶,直到他咬着我的耳朵,无奈又带着一份赌气:“连城再哭,我就陪你一起哭了!”才破涕为笑,却还是偎在他怀里,不肯抬头。
千重拾起书卷,笑道:“连城读一段可好?”我接过,略略坐起,读了一段,不经意一瞥,千重正痴痴地看着我,书卷“啪”地掉在地上,欺身吻上他的唇,一时痴缠。
拿过点心盒,一小块一小块地送到千重口里,间或奉上茶水,香草她们平日做的我如今做来也有模有样。千重眸子清亮,满是笑意,美的像画中人,他的面容似乎又艳丽了一分……
千重眉间掠过一丝不悦,轻喝:“出来!”树后,萧晚探出身来,捏着衣角,小声道:“千重。”我一笑,道:“萧姑娘有事吗?”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千重,讷讷道:“就我一个人……”千重淡淡道:“晚上我会出席的。”“好!”萧晚欢快地应着,转身如同一只云雀,几下不见了。
千重屈指勾转我的下巴,笑道:“怎么了?”“没事。”我应着,顺势背倚在他怀里。拿起书卷,千重跟着握住我的手,语气轻快地将那些枯涩难懂的字眼翻成锦绣华章,读到会心处,仰面看他,沉溺在那如水双眸中,千重在我额角落下细吻,几乎痴迷地叫着:“连城,连城,连城!”
天色渐晚,千重出了跳珠园,红衣加身,便是那春风得意的萧家新婿。惊寒尚未回转,我心下猜出几分,到房里,将箱柜翻遍。离离被推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到底要找什么啊?”我踢踢脚下的夜明珠,璎珞,玛瑙等物,道:“给惊寒找嫁妆!”
看我面色不善,她们很识趣地噤声,我突一掌击在箱上,气恼道:“我肯让她嫁已是最好的嫁妆了,收起来!”小丫头们手脚麻利,顷刻将屋子恢复原状。拔下头上凤钗,在桌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划痕,木屑堆积,突叹了一口气,道:“笔墨伺候!”香草,筝儿飞快取来,我挥笔,写下满满两页,掷笔,坐下道:“按这单子上写的准备着。”小丫头们拿去看了,暗暗咂舌:“小姐对惊寒真是大方!”
掌灯时分,在院中乘凉,小丫头们嬉笑玩耍,突引了一人进来。女子纤弱,一身布衣,头上只插了一只银钗,粉黛未施。我起身,笑迎:“管娃姑娘!”管娃浅浅一笑,坐到我对面。万俟兮正从外面回来,见了新客,几步奔进楼去,顷刻,端了一壶热茶出来,斟了两杯,递到我和管娃面前。
管娃轻抿了一口,笑笑,拂袖擦去眼角泪水,道:“管娃真该早来几日,先生用心良苦,这茶是专为管娃这等伤心人制的吧?”万俟兮静笑不语。我抿了一口,和往日喝的无甚差别,不知管娃为何如此伤怀。

管娃半低下头,动动嘴角,脸色苍白几分,好一会才问道:“他走了吗?”我道:“楚老爷子为他订了一门亲事,是莫家的小姐,听说貌美且性情活泼。几次来信催他回去,他便回转了。”
“是吗?”管娃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握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分明,她轻笑道:“如此也好!”默了一会儿,她眼神突明亮许多,笑央:“连城可否应我一件事?”我一笑,道:“姑娘但讲无妨。”她浅笑,仿佛在叙说着于己无关的琐事:“管娃自知时日无多,按他的说法,红颜白骨俱为碧血,只余一块‘胭脂玉’,到时烦请连城将这块玉送还莫家。如此,管娃在这世上走一遭,便谁也不亏欠了!”
万俟兮眉间涌现悲悯之色:“姑娘当真已生无可恋了吗?”管娃笑道:“他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可我们遇见的太迟了,徒惹相思。我太了解他,依他的性情,只要我在这世上一日,他便一日不能看破往事,管娃注定早殇,既如此,又何必强求。早一日去,也早一日成全于他。”
万俟兮道:“沐家主呢?”管娃柔柔一笑道:“家主待我很好,我很敬重他,管娃一向敬重能够秉持初衷的人。家主对我百般怜爱,不过是对家主夫人的移请罢了。我偷看过家主夫人的画像,我与她有七分像。”心里有了一番计较,我微微一笑,道:“敢问令堂名讳?”
管娃了然一笑,道:“连城果真聪慧,家母玉安容。”悠忽一声轻叹,果真是玉安容。玉安容当年是母亲的贴身侍女,后不知何故被母亲赶下庄子,一月之后便传来她与江南才子管希双宿**的消息。
二人成亲前夕,玉安容偶遇镇南侯世子,当场被掠进府去。那镇南侯世子本是个寻花问柳惯了的,不知怎么就对玉安容动了真心,强要了她的身子后,遣散府中姬妾,发誓决不再踏入秦楼楚馆一步。每日都费极心思讨玉安容的欢心。
那厢,管希失了未婚妻子,一时心急如焚,百般打探,方知玉安容被困于镇南侯府。可怜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恰康王南游,偶然读到管希的诗句,大为赞赏,管希借此跪求康王,三天三夜。康王被他一片痴心打动,便携了管希夜探镇南侯府。
玉安容被掠进府内三月有余,几次自戕都被救下,早已憔悴的不成摸样。那镇南侯世子倒也真犯了情痴,垂泪道:“我本一心仰慕于卿,不想竟害卿如此!罢,罢,罢,你明日便出府去吧!照你所言,你那管公子对你情深义重,必不会嫌弃与你,你二人好好的吧!”话至此,显已伤心欲绝。
玉安容悲泣道:“你辱了我的清白,让我还有何脸面去见管公子!”说罢,一头撞柱,管希一声惊呼被康王挥手掩住。再看,镇南侯世子挡在柱前,怆然一笑,道:“就拿我这条命抵吧。”拔了靴间匕首,塞到玉安容手里,握着她的手,当胸刺下。
他身体慢慢委顿下去,一双眼睛贪婪地看着玉安容的眉目,勉力伸出一只手去,玉安容撒手,连连后退,抵着一根柱子,拼命摇头,状似癫狂。康王也是见惯风月的人,一眼看透这玉安容对那放荡世子怕也动了一分真心。果然,玉安容凄厉大叫着:“你不能死!”扑到世子身上,痛哭失声,“你不要死!”有下人闻讯赶来,下面顿乱成一团。
康王携着神情呆滞的管希回转。管希大醉一场,次日清晨不告而别。康王跟着收到镇南侯世子无恙,玉安容怀有身孕的消息。一月后,康王又收到两条消息,一为镇南侯世子迎娶玉安容,一为管希自沉楚江。四个月后,玉安容诞下一女,失血过多,弥留之际道:“管公子定是被我逼死的,他那般骄傲的人怎容得我如此对他!安容虽不悔因你之赤诚而忘却初衷,到底心难安。你我相识一场,留个女儿给你,下世莫再纠缠与我!”轻笑着叫了一声:“管公子!”撒手而去。
镇南侯世子伤心至极,将幼女托与老父,化了玉安容身体,撒于楚江。后剃发为僧,云游四海去了。康王听后,不胜唏嘘,叹这三个人,每一个性子都如此刚烈,酿成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剧。一年之后,康王备重礼,上若耶山庄提亲。
管娃面色越发不济,她虚弱一笑:“镇南侯府毁于战火,我流离江湖,取管公子之姓。我一直谨记母亲的教训。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一个人,我骨子里真是像极了我的父亲,我见到那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他抢回家去!”她面上掠过一丝羞涩,使她整个人都光鲜起来,“我跟了他半年,最后,他让我在白云镇等他。我那时候傻,以为他回来后就会娶我,便在白云镇住了下来。不久就遇见了楚鸿,当然他那时用的是化名。”
管娃一笑,掩住了提起那人时的酸涩,她续道:“楚鸿一直以为他扮的像,其实我一眼就看破了,他身上的那抹贵气和从容之态是掩不住的。我闲极无聊,便同他日益接触起来。”
管娃忽面色一暗,扑向桌面,万俟兮取了一丸药让她服下,盏茶功夫才渐渐好转。我慨叹道:“管娃姑娘怕走上令堂的老路,便佯装受伤,骗他去借‘胭脂玉‘,最后携玉独走,迫他遭天下人耻笑,进而伤心忘情。管娃以为如此他便会恨你,你也不会对他再生情意,却不料,一别四年,那放浪的楚大公子仍情深似海,百般维护!”
管娃凄楚一笑,道:“我没有母亲的福气。管公子太爱母亲,一句质问也不曾有,可那人,他心里没有我。”她掩面轻泣,哀道:“我当着他的面服下‘胭脂玉’,竟换不来他的一回顾!”我和万俟兮相视苦笑,心下恻然,楚鸿也没有镇南侯世子的福气,管娃有愧与他,却无关爱意。
管娃收拾心绪,道:“管娃失礼了!”万俟兮道:“管姑娘至情至性,奈何看不破情之一字。”我接道:“听姑娘之意,对楚鸿也并非豪无情意,何不忘了那人,好生过以后的日子?”管娃淡然一笑:“纵放血取玉,不过三年寿命,又何必再累楚鸿一场!”
我笑道:“世间之事,哪有这般绝对,姑娘若是真想得通,穷我和万俟先生之力定要保全你一条性命!”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这里是神医华潋所赠的‘红衣’一枚,管娃拿去,看可有效果。”管娃神情怔仲,盯着我看,怅然笑道:“原来如此!”她起身,收药于怀,正色道:“多谢连城!”转身,渐行渐远。
万俟兮道:“我一直以为连城颇厌恶她。”我淡然一笑,道:“我厌恶的是沐小夫人玉伶溪,而她不过是伤心女子管娃。”万俟兮笑道:“万俟受教了!”远处,遥看光华陆离,遥听丝竹声细碎,与万俟兮闲聊几句,各自回房换了下人装束,溜出跳珠园。行了一阵,进入希微园中,渐人声鼎沸,一群粗豪汉子正在高声交谈,我和万俟兮正待走过,突听一老者提到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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