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雨纤纤风细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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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起身,朝我深深一揖,道:“挟恩求报,本非君子所为。但在下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乞姑娘赎罪。”我忙扶起他道:“先生坦诚,连城何忍怪之。先生快请起!”楚鸿悠悠一笑:“先生贵为南疆之主,也有不如意之事吗?”
万俟兮苦笑:“大公子看不出在下只有三、五年之寿命吗?”楚鸿收了讥讽之色,不再作声。万俟兮道:“在下求姑娘一件信物,他日若有人持此物来找姑娘,万请姑娘护她周全!”楚鸿接道:“先生糊涂!你不说清要周全于谁,他日这信物若落入旁人之手,岂不可怜了先生这一番苦心?”
万俟兮正色道:“万俟今日所作所为已有违祖训,哪里还敢再强求。命里有时终须有,她若是福大命大,自能持信物找到姑娘。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也怨不得谁。”我褪下耳上一只明月铛,道:“这是玉家祖传之物,打磨工艺早已失传,世间只此一对,先生收好。”
他微微一笑,贴身收了,朝我允诺:“万俟剩下的这几年寿命。不做他想,但为姑娘寻这‘芳夭’蛊之解!”楚鸿击掌赞道:“先生好气魄,可饮得酒否?楚鸿愿为君一醉!”万俟兮始展颜大笑:“万俟心愿已了,有何惧焉!”
一直默不作声的惊寒突道:“先生可看出这蛊在连城身上多少时日了?”万俟兮道:“二月有余。”楚鸿拉着他到另一桌上,大笑痛饮。惊寒捏碎了手中的杯盏,恨道:“沐花卿!你既如此护着宁倾城,休怪我……”我捏捏她的脸颊,欢笑:“惊寒莫气,若不是这‘芳夭’蛊,你我上哪里去结识万俟先生这般绝妙之人!”
惊寒瞪我一眼,我抱住她,附在她耳边道:“结玉,洛,楚,万俟四家之力,你道猎玉城还能安稳几日。”
到楚鸿,万俟兮那边,楚鸿热络地递给我一坛酒,万俟兮道:“在下途径江南,有幸见到‘欢歌楼’的歌舞,窃以为人间少有。玉姑娘,大公子请看。”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撕成两个小人的模样,向空中一抛,平地生烟,烟散,两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并肩而立,身穿彩衣,一女手持琵琶。
顷刻彩袖回旋,琵琶声起,神奇至极。楚鸿凑过来道:“较之连城如何?”我笑道:“自各有千秋。”舞姿妙曼,歌声悦耳,我和楚鸿看的沉醉,接连碰杯。弹琵琶的女子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字字熨帖清透,曲罢,余音犹绕梁,美人已化作薄薄纸片,随风而去。
楚鸿手中扇柄敲着桌面,小声地哼着女子所歌。我拂袖,幻出六曲阑干,一池春水,笑道:“先生可有兴致到猎玉城一游?”万俟兮笑道:“在下荣幸之至。”酒到中居,我和楚鸿均已不支,看万俟兮仍是悠闲无比,脸上因酒色多了一抹红,反而显得他气色绝佳。
楚鸿叹道:“先生海量,楚鸿佩服!”万俟兮眸中竟多了一丝狡黠之色:“不瞒两位,在下少时酒量奇差,连姑娘家也胜不过。而南疆民众嗜酒成性,两位聪慧,定能猜出万俟彼时的处境。万俟也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狠下心思研出这酒蛊,换得今日千杯不醉。”
楚鸿接连指他,懊恼道:“本公子从懂事起就在诈人,张狂时,连天下人也敢算计一把。想不到今日竟被先生蒙了去!”万俟兮连连告罪,二人欢语不断。我突扑到楚鸿身上。哽咽叫着:“千重!”楚鸿好不尴尬,大叫:“玉惊寒!”
惊寒掠过来,扶住我,听得万俟兮道:“在下听闻姑娘已嫁于沐家四郎,怎么还会……”楚鸿大笑:“我辈中人,但求随性而为,万俟兄迂腐了不是!”惊寒轻叱:“还敢胡说?”楚鸿顿时噤声。
次日清晨,楚鸿高价卖了两匹马,添了一辆马车。他驾车狂奔,身后喊杀声不断,直到将几拨人都甩下,他才停马略作歇息。万俟兮被一路“天杀的!”的叫骂声喊的直皱眉,半晌,叹道:“大公子果真……真性情!”

楚鸿笑道:“钱财嘛,身外之物,当散时大可日洒千金,当聚时嘛,一文钱也得收于囊中。”随即一大套生意经砸过来,听得我和万俟兮齐齐汗颜。到青花集时,天下??细雨,楚鸿跑去雇了一个车夫。下午行车,我们都坐在车里,万俟兮拣一些南疆趣事一一道来,听得我们目不转睛。叹天大地大,人心再高,也终被比了去。
晚上收到飞鸽传书,竟是寻不到玉家众人的一点音讯。楚鸿,万俟兮各有各自的人脉,也都帮我全力追查。奈何,三天过去,娘与软罗似已石沉大海。楚鸿见我略有不安,千方百计地找一些有趣的事来讨好我,再加上万俟兮不时点拨几句,我倒也逐渐放开心绪。
楚鸿大乐:“这才对嘛,我们就是要气势如虹地杀回沐家!”途中歇脚,听一群游侠说及萧家长女大婚之事,有眉有眼,说那萧家新婿不仅谋略出众,而且身手了得,最重要的是一张脸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大有当年展振衣之势。
楚鸿小心问道:“连城美人,不如咱们改道去一趟漠北萧家?”我嫣然一笑:“好啊!”他未料到我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展扇遮住整张脸。只听他小声嘀咕一句什么,多半是不雅之词。惊寒冷笑:“去做什么?若不是洛千重,白跑一趟;若是洛千重,你当如何?莫忘玉连城已是沐花卿之妻,你还来得了抢亲那一套吗?”
我想想道:“那就不去了。”说着,斜了楚鸿一眼,“楚公子高兴了,你不是一直劝千重舍下我,作那依红偎翠,走马章台的风流公子?”楚鸿嘻嘻哈哈笑着,扇子却不肯向下移一分。
小半日车程,顺江而上,楚鸿指点江水:“洛大公子就是在这里救得连城?”我笑笑。倚着车壁,小憩。竟梦到那日母亲罚我跪祠堂,我穿过丛丛牡丹的情形。醒来,擦去额头虚汗,不过两月之前的事,现在想来却已恍然如梦。
正午时分,进了猎玉城,城门崭新,我与惊寒相视而笑。走了一段,万俟兮大叹城中之繁盛,突听前面有人叫道:“是连城夫人!”“是连城夫人!”“连城夫人!”人群如潮涌过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们的马车挤过去。
路口,一辆马车被人群围住,车帘挑起,探出一张脸来,倾城颜色。落落一笑,道不尽的洒脱与大气。楚鸿惊愕:“乖乖,要不是惊寒在你身边,我还真分不出谁是冒牌货。”万俟兮笑道:“分得出,连城姑娘是俯瞰一切之后的傲然,渐归于平淡,无迹可寻。这种气势那位姑娘学不来的。”
楚鸿击掌赞道:“先生果真厉害!连城美人,你待如何?”我笑道:“后发制人。”有沐家将士过来遣散人群,那辆马车徐徐驶走。我单臂支着下颌道:“总得想个法子让他们知道我回来的。”
楚鸿突道:“连城可知,齐朔如何?”我摇头,道:“总是死不了的。”“连城不喜他?”楚鸿问道。我道:“说不上,只是不喜欢身边有条狼。”楚鸿笑道:“也许是条忠犬。沐青云将他下到大牢,并未用刑,沐花卿回来后自放了他,又让他到出云阁外守夜去了。”
选了一家客栈歇下。入夜,在院中拂袖,刹猎玉城花落如雨,万俟兮在一旁笑道:“可容万俟助连城一臂之力?”我让开一步,他掏出一张白纸,撕**状,向空中一送,恰是挽着花篮的仙女,驾祥云飞去。片刻,猎玉城人声鼎沸,楚鸿跑出来,叹道:“四郎今夜可要如何安睡!”我促狭一笑:“或许他日你要叫他一声四哥的!”楚鸿打开扇,掩面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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