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边丝雨细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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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宫的一场大火过后,皇室凋敝,天下大乱。而我知道的真相远要残忍、肮脏的多。振衣与还是皇长子时的文帝是挚交好友,他被掳进宫时还一心盼着皇长子能来搭救。一夜糜乱过后,皇长子见到振衣竟目露鄙夷,轻唾而去,而关于振衣的种种下作流言也不胫而走。
振衣心灰意冷又不愿父亲声明受累,原想一死了之,不想被皇长子救下,遭他一番冷嘲热讽,最后竟也被他辱了去。自此,振衣心生恨意,先迫走大将军,后献媚于上。明帝子嗣众多,皇长子因生母身份低微原本并不受宠,却借此机会拉拢群臣,并授意振衣将敌对大臣一一铲除。
振衣进宫一年整,皇长子发动宫变,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宫内血流成河,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当夜,月正浓时,振衣喝下了“芳华”。“芳华”无药可解,中毒之人只得三年寿命,容貌却一天胜似一天。振衣原本就姿容俊美,有“芳华”之助,全是倾国倾城之颜。
又过三月,振衣服下“离愁引”加剧了“芳华”的毒性。我已无缘得知那时的振衣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只知振衣夜夜咳血,眉目却美的惊人,所见者无不为之神魂颠倒,文帝更是心痛的不离左右,日夜垂泪。后,听传说之言,将皇室嫡系子孙全召至振衣的寝宫衣袂宫,为振衣祈福。
振衣狂笑着一把火燃了衣袂宫,野史说,那些皇家子孙见了振衣的容貌后竟甘愿赴死。后半月,隐居的展大将军收到一锦盒,打开却是振衣从不离身的长命锁,刹老泪纵横,一夜白头。
走到西北角门,出去就是后山。山上树木繁茂,中间却辟出一条羊肠小路,上面的枝条也修剪过,月光得以倾洒下来。忽听一声鸟鸣,我回头,暗叫不好,刚躲到一棵树后,那小鸟已直邦邦从树上栽下来。我心下暗叹,这怕羞的鸟儿出来寻找失散的情人,撞见我以为我看透了它的心事竟羞死了。
人影闪现,姝色无边。我欣喜唤道:“惊寒!”惊寒嗯了一声算是跟我打招呼,我与她一前一后走向密林深处。突见一尺见方的空地,立了一座墓,墓碑上刻了“玉振衣”三字,我与惊寒默立了一会。向更深处走去,偶有松鼠从脚面蹿过,惊寒的眉头皱起,幸好已见到尽头的石壁,否则我真怕她会拔剑去和那帮畜牲较劲。
这面石壁高耸入云,光滑如镜,一人高处伸展出两朵花,花瓣碧绿,似有光华流转,花蕊金黄,颜色浓腻。我与惊寒对望一眼,同时朝两朵花嫣然一笑,只听得细微的喀喀声,花瓣相继凋零,落在地上,化成清水,顷刻不见。金黄的花蕊似乎被什么摁压着,在石壁上晕薄成圆,显露出一圈轻漾开的水纹,我轻叩三下,听得一阵流水声,壁上现出一条竖线,渐渐清晰,越扩越大,张开了可容一人侧身而入的洞口。
我和惊寒进去,洞口轰然合上。惊寒一指弹出,长明灯一路亮起,蜿蜒而去。石道可容车马并行,渐走到山腹深处,眼前豁然开朗,些许月光渗入,长明灯炙炙燃烧,鸽卵大的夜明珠随意丢放,一道温泉汩汩涌出,汇到百玉砌成的池子中。池子旁,一张软塌,铺着狐裘,上面侧卧着一年轻男子,手持古卷,正在品读。
听到脚步声,回眸一笑,跳下来迎我,道:“连城,你来了。”我忙挥袖掩面道:“莫要冲我笑,我以后该不愿照镜子了。”他拉我的手坐到塌上,笑嗔:“又说胡话!”我忙躲闪他的手,讨饶:“好哥哥,你是不知道你现在这张脸有多美!”他笑道:“连城若是心有不甘,我这儿还有半瓶‘芳华’,你大可拿去。”我闻言,双眸一亮:“当真?”相峙,最后笑成一团,倒是惊寒不为所动,自坐在池沿上,轻撩泉水。
他叫洛千重,狩玉城人氏,五年前与父母回乡扫墓,正撞见小姨的十里红妆。千重的母亲竟也是玉家女儿,只是旁支系末,血缘淡得很。相貌也算清雅秀丽,并未入的若耶山庄,及芊后嫁与狩玉城洛家。盛装的小姨玉明月见镇上的牡丹开得好,遂见花掷一枚金镙。
玉明月的盛世姿容和挥金如土让千重母亲心如狂潮,不得安宁。当晚竟取出无意中得到的“芳华”倒入茶中,有仆人路过,她仓皇之中留的一半。谁知茶沏好后,被误送到千重房里。千重的容颜一夜蜕变,他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晓得大抵不会是什么好事,将自己关在房中,翻看古籍,恰翻到振衣传。
他越看心越惊,冷汗迭出,千重生性淡泊,只想花鸟一床书到老,不想遭逢此变。心上千头万绪正不知如何是好,突听外面哭声迭起,却是母亲骤逝。安葬好母亲后,千重辞别父亲,带着斗笠,一路往密林峻岭而去,行了半年有余,失足从山上跌下,正掉在若耶山庄后山林中。
当晚,惊寒与我发脾气,执着古卷跑到后山,用七天时间破了这百年迷阵,自也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千重。惊寒拖我到林中,摘去千重的斗笠,那时的千重已面容俊美如女儿。在搜出他身上的半瓶“芳华”后,我决定救他,找到古卷中记载的石壁,破解了开门之法,将千重安置其中。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我和惊寒一心钻研医书古卷,总算扼住了千重体内的“芳华”之毒。初见他时,他的容貌远远不及我与惊寒,一年之后,已不逊于我二人,到现在已是各有千秋。若不是制住了“芳华”之毒,千重已去,但他去时的容貌,估计我和惊寒两个加在一块也只有给他提鞋的份儿。
这四年多的时间,除我和惊寒来看他,他都是一个人研习天下书卷,从来未出过山腹一步,真是少见的耐得住寂寞的温润君子。
千重拔掉我鬓边欲坠的白玉钗,微倾身,帮我理了一下头发,簪上,略一端详,笑道:“好多了。”我娇笑,抬腿向他身前一横:“千重,我今日在湖心小筑跪了一小天,疼的很!”千重一把拍掉我的腿,笑道:“又胡闹!再过月余你便及芊了,提亲的人家也要接踵而至,连城,你有何打算?”我抓着他的衣角,巴巴问:“好千重,我出嫁了便没人来看你了,为何你还笑得出?”

千重含笑看我,眉目间万千风情:“连城,一开始住在这儿是不得已,但现在,已是我画地为牢,自囚为奴。顶着这张脸皮出去,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风波,还不如在这洞天之中消磨光阴。你知我本心性淡泊,遭逢巨变后捡回一条命,又得你和惊寒两个妹妹,已是喜不自胜,哪还会有什么别的奢求。但连城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女子,容貌再美也无妨,况我知你心思高远,若耶山庄困不住你的。难不成还有我抹脖洒泪的弄一些女儿家的手段来胁迫你陪我终老于这尺寸之地?”
我清笑:“连城心高,自不愿嫁与一般凡夫俗子。可眼下乱世,杰出男儿无不想称雄一方,我若诚心助他,九五之尊也不是不可。但……”我欲言又止,嘴角已有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千重明了,应道:“你是怕用你时对你千依百顺,待功成名就之后,又薄情寡性?”
我道:“玉家连城,美人如玉。分得清是为哪一样动心。我读过不少古卷,称孤道寡者打天下时都希望能有一个为他出谋划策,赴汤蹈火的红颜知己,天下大定后,又厌恶女子的心机和谋略,不由宠爱那些心思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原本指点江山的女子让她日日呷酸弄醋,宠则喜,不宠则倚门相盼也太难了些。为帝者很聪慧,在不同女子身上找他想要的东西。只说大重朝,三年一拨的秀女,多少美人如花。人传玉生烟因此自戕也不无可能。”
千重凝眉道:“可连城又觉得这天下或许真的有不一样的男儿?”道破心事,我面上微红,不由低下头,却听得惊寒冷冷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莞尔,道:“不说这个了,这是娘该操心的事,我可不想在这件事上忤逆与她。千重,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千重拉我到一边的石洞,里面堆满了孤本遗卷。千重看的却是上古传说,他拣有趣的说与我听,记下几则,我笑:“回去讲给料峭听,小丫头今天又跟我闹别扭了。”
辞了千重,我与惊寒沿着腹道向外,长明灯在我们身后一盏一盏地灭掉。到了山门,触目所及有两处凹槽,惊寒并指如刀,在我和她的腕上一划,血痕乍现,两滴血飞落到凹槽内,细微的机关转动声过去,打开同来时一般大小的洞口。出去回望,石壁合上,晕圆地方,水纹渐渐消失,有细嫩的枝芽破石而出,卷曲的叶子舒展,片刻泛出黄意。惊寒采了一片,涂抹于我和她的手腕上,光滑皓腕欺霜赛雪,已寻不着任何痕迹。
只这一会儿工夫,石壁上又开出完整的两朵花,碧绿浓黄。夜渐深,惊寒施展轻功带我回山庄,万籁寂静,只听得耳边风声如啸。
进了暖冰阁,锦瑟,筝儿,离离,香草四个丫头迎出来,她们都同料峭一般大小,均娇俏可爱。褪去外衫,散了头发,穿过重重纱帷,滑入温泉池中,不由得惬意地轻吐一口气。水面清清,我爱极了每一朵花,却对所有的花瓣过敏,惊寒曾当着我的面,挥袖卷下枝头最娇艳的一朵桃花,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气得我一天水米未沾。
所幸惊寒并不是没有弱点,她沾不得酒,一滴即醉,醉后乖巧的紧,被我戏耍了几次再也不同我叫板。我道:“锦瑟,烛火暗些。”锦瑟轻掠过池面,灭了前方的八臂缠丝烛,又收起几颗夜明珠,人影绰绰,似暗犹明。筝儿过来帮我洗头,香草则揉捏我的双肩。我闭目放松,晕晕沉沉听得料峭的声音:“小姐,回房睡吧。”我任由她们扶起,仍困倦的睁不开眼。
一觉醒来,东方略明,一抬手臂,白玉手镯轻晃,当是香草那丫头懂我的心思。下床喝了口水,奇怪的睡意全无。支开窗,雾气涌进,有人在弹《沧州曲》,曲调断断续续,当是二妹玉软罗。我早已不再翻这曲谱,惊寒早已珠玉在前,再花心思也是枉然。
盏茶功夫,料峭进来,一惊:“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我答:“睡不着又何必赖在那儿,叫她们进来吧。”料峭叫了锦瑟,香草进来服侍我洗漱穿衣。筝儿进来帮我梳头,我道:“简单些。”她便松松绾了发,只插上蝶翼钗和四碟银步摇。妥当,我吩咐:“过半个时辰,叫离离把饭送到微雨楼。”料峭送了我一小段,方才回转。
微雨楼的执事管大娘见我,满脸堆笑迎我上楼:“小姐来的好早。”我坐下,道:“把我昨日看的书卷拿过来,你们就下去吧。”“是,小姐。”她一挥手,两个小丫头呈上三卷书,一张图。
待她们退下,我展开图,上面用黑色细小的线画出疆域,其中红色染料标注七方势力,绿色染料标注主要城池,并附有一些图形标记,和书卷中的图形对应,便能一浏览那些城池的风土人情,山川地貌。我一一查阅,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到底不敢丝毫不过问。
不觉半个时辰过去,离离送饭来,我道:“去叫惊寒来。”她们几个惯常也是跟我玩闹惯了的,没什么规矩,当下笑应:“小姐,我可请不动惊寒。”想她说的也有道理,我道:“你跟惊寒说,帮我挑一下未来夫君,若是让她挑中一个目光如炬的,没准迎她作妻纳我作妾。”离离双眸一转,笑:“如此说,惊寒一定会来的。”伺候我吃完饭,她收了食盒,去了。
走过一排排书架,这里不知藏了多少宫闱密事,豪门隐情,可自保亦可玩火**。阳关透进来,尘埃轻舞,纤纤十指迎着光亮,有如透明。我不由感叹,红颜,白骨,不过刹那之间,为何会有那么多女子放不下执念,只身走上若耶山庄。有脚步声传来,回望,却是惊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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