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酒惟浇赵州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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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锦瑟她们又收拾出一个房间,将我从玉家带来的一箱书通通摆进去,我和千重看后,都赞了几句,几个小丫头齐娇笑:“如此便好,省了姑爷奔波,小姐心疼!”不待我恼,一个个都掠了出去。见千重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娇嗔地捶了他一拳,反被他顺势带入怀中,轻薄了一阵。
千重翻看书卷,我自回屋,绣了一会帕子,又叫锦瑟拿块布料过来,说想为千重裁身衣裳,自免不了又被她们笑话一场。午饭时,我到千重房外,推开一道细缝,见他正在专注地画着什么,便轻声退了开。命离离盯着,待他歇了笔就送饭菜进去。
午后小憩,醒来,离离进来服侍我擦了脸,说千重伏案睡了,她没敢进去,我让她自玩去了。走到千重房里,千重一臂横在案上,头侧枕其上,半面脸颊晶莹如玉,摄人心魄。我蹑手蹑脚过去,一手抓住滑到身前的发,半倾身,一个吻便要落在他脸颊上。
千重突然睁开眼,一脸促狭笑意地看着我,我面上一红,不服输地盯着他。他轻佻地吐了一口气,暮然微笑,气息扑到面上痒痒的,我笑出声,双臂穿过他的肩,揽住他的脖子,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腰间一紧,脚下一轻,千重业已坐起,将我抱与怀中。
一连串细碎的吻从我眼角向下,蔓延到唇角,吻罢,千重满足地舔了一下嘴唇,我忙挥袖掩他的口,到底还是被他说出:“秀色可餐!”这四个字来。千重示意我看案上,是我以前常研习的天下势力分割全图。
千重指着沐家所在,说道:“沐花卿今日松口,便表明他早已有心将沐小楼远嫁,多半是江浙楚家。楚沐两家交恶,现在已是修好的最佳时机,沐小楼是沐青风独女,足以彰显沐家的诚意。我一直怀疑沐花卿当年开罪楚大公子是有意为之,玩得就是欲擒故纵之计。楚大公子头脑精明,与经商一道可谓天赋异禀,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但他品行不端,被人算计也不是什么难事。连城你可知,楚大公子醉语:若得连城与惊寒为妇,愿以半壁江山换之。半月后,就被人剃了满头青丝扔于寺中,现在早已声名狼藉,全是闺中女儿的谈资,现在沐家以小楼下嫁,楚家主岂不感激涕零。沐家收了宁家,偌大产业自要找一个放心的人去打理,楚大公子便是不二人选,沐家势力渐大,托于这等靠山,于楚家也是无甚损失。只可怜楚大公子被沐花卿**于股掌之间,这一生怕都要仰人鼻息!”
我道:“天下七家,沐花卿谋划多年,顺当收了楚家,又得了宁家的钱财,玉家的声望,果真是春风得意啊!但不知他又要如何周全齐朔?”千重轻捏一下我的鼻子,显已成竹在胸,笑道:“连城咄咄逼人,就不怕惹火烧身吗?小心沐花卿看透厉害关系,生将齐朔塞到你身边来,到时你不但不能喊打喊杀,还要百般维护与他,才叫自讨苦吃!”
我一怔,不由苦笑,千重颇意外,忙轻声哄我。不一会,离离送饭菜进来,我命她让锦瑟出去探听一下,她顷刻回转。真让千重说中了,沐家早已闹得不可开交,沐小楼抵死不嫁,匕首已在咽喉横了小半个时辰。
我幽幽一叹:“齐朔的事怕也让你说中了!”千重揉揉我的面颊,笑容绽放:“我在!”我一头扎进他怀里,闷声道:“千重,千重,千重!”他亲吻我的额角:“我知连城心有不甘,沐花卿利用你来逼迫沐青风嫁女,到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你!”我抬起头,恨声道:“他休想撇的一干二净!”千重笑,俯下身来轻啄我的嘴唇。
盏茶功夫,香草来报,沐花卿携齐朔求见。我下得楼去,院中,沐花卿正在逗弄池中游鱼,齐朔面如寒冰,笔直地站在一旁。我笑道:“四郎好大的胆子,眼下还敢到出云阁,当真觉得害连城害的还不够吗?”
他起身,朝我深深一揖:“花卿向连城赔罪了!”我受了,自到一边藤椅坐下,衣袖叠于膝上,沐花卿直身笑道:“看透厉害的自不会动连城,剩下的也绝没胆子乱嚼舌根,连城大可放心!”我不由欢笑:“四郎好生厉害!”
他面不改色,续道:“婚期渐进,贺喜的人如潮一般涌进猎玉城,其中不乏宵小之辈。惊寒姑娘武功高强,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多有不便。恳请连城将齐朔收于身边,看护庭院。”我明眸暗转:“连城若是不允,四郎可会恼我?”他嘴角一动,笑意加深:“美人如玉,花卿哪里舍得!”我一挥衣袖,笑道:“如此,连城便要辜负四郎的美意了!”他当真不恼,又朝我作了一揖:“花卿告退!”
回去和千重说了一阵闲话,不到半个时辰,香草来报,沐花卿再次携齐朔求见,我轻启朱唇:“不见。”顷刻,香草回转,说他二人去了。又过半个时辰,他二人又侯于门外,至月上中天,香草已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困乏,我命香草:“跟他说,夜已深,连城倦了,有事明日再商。”
一夜好眠,清晨,香草推开院门,迎面,沐花卿拱手笑道:“侯了一夜,姑娘总算开门了!”饶是一向乖巧,沉稳的香草也没了主张,慌忙跑上楼,说与我听。筝儿帮我绾发,穿戴整齐,我让她们不必跟了。
到了院中,迎面沐花卿又是深深一揖,苦笑:“连城的气可消了一些?”我朝他一福身,学他的语气,苦笑着:“四郎还不肯改主意吗?”他仰面大笑,豪气顿生,笑罢,道:“连城心中若有什么顾忌大可直说,沐花卿别的没有,胆子倒是不小,决计不会被你吓到!”
见他如此说,我也一笑,将话挑明:“四郎也看到了,我身边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可为我舍了命去,在她们眼中,我是主,从无对错。但在齐朔将军眼里,怕是只认四郎,要我收下他,只得一条,当有一日我同四郎兵戎相见,他仍能毫不犹豫挺身护我!”
沐花卿眼神明灭,神情渐峻:“连城玩笑了,你我即将成亲,要白头到老的,怎会兵戎相见!”我掩面轻笑:“连城已将话说透,倒是四郎还在装糊涂。无妨,四郎大可回去细细思量,连城不送!”
静默了一会,沐花卿笑道:“人说玉家女儿温婉善良,怎得连城就这般……”他似斟酌用词。我笑道:“四郎大错,玉家女儿成百上千,连城却只有一个!”他一怔,大笑道:“好,冲连城这句话,花卿应下了!”
一直静伫在一旁的齐朔,过来一步,单膝跪下,双手呈上腰刀。我不解,望向沐花卿,沐花卿微笑:“齐朔是赵州人士。”我一撼,有酒惟浇赵州土,赵州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只认一主,沐花卿为保全齐朔竟不惜将他推到我身边,要知他日我二人反目,齐朔必将成为他心腹大患。心思暗转,我笑央:“不知四郎下一个要周全的是谁,可否考虑一下连城?”
沐花卿不料我会如此说,只顿了一下,便笑道:“连城在说胡话吗,你我将为夫妻,为夫者岂能不护全妻子!”我淡笑不语,接过齐朔手中腰刀,抽出,刀如一湖秋水,波光冷潋,平平削去他一截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以血亲之名立誓,他日若有违背,天地共弃。

沐花卿翩然离去,我道:“出来吧。”早已在暗处偷听的小丫头们呼啦啦跑过来,围在我身边,好奇地打量齐朔。料峭依在我怀里,小声道:“小姐,他脸色那么冷,好吓人哪!”我揉揉她的头发:“熟了就好了,你初见惊寒不也害怕嘛。对了,惊寒今日怎么样?”悄声说笑的小丫头们立刻噤声。
我心下明了,笑道:“莫要胡思乱想,惊寒与千重亦是旧识,叙叙旧,不为过。”转向齐朔,道:“起来吧,酒量如何?”齐朔站起,声音冷傲:“未曾一醉!”我笑道:“如此甚好!锦瑟,收拾一间房给他住了,离离,晚饭多备几坛好酒。香草,跳支舞可好?”筝儿跑去拿琴,和料峭一人一手弹拨,香草应声起舞,齐朔默默退到一角,如一块冰冷的石头。
玩闹了一阵,回房。拿起上午的绣花,忽然生厌,用剪刀破成一条一条的,踢到桌下。落日西沉,命离离清歌,锦瑟相和,料峭筝儿奏曲,香草一舞,我与齐朔一海碗一海碗地对碰。喝了一坛,就觉得头有些沉,齐朔一指按住我酒碗的边缘,冷声道:“小姐醉了。”
我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拿开!”他立刻收手,恭敬地一低头:“齐朔逾越了!”我自倒了一碗,道:“不要有下次,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与我同醉。”齐朔默不作声,拍开了一坛酒的泥封。歌罢舞歇,锦瑟道:“齐朔你醉了!”齐朔道:“未!”锦瑟冷哼:“我说你醉了你便醉了!你初跟小姐,有些规矩你不懂,我不怪你!”
齐朔半低下头,又倒了一碗酒,锦瑟气极,喝:“齐朔,你太过放肆!”齐朔冷眸轻扫:“皆为奴,不分高低。”我一碗酒泼到他脸上,轻笑:“你又逾越了,外面跪着。”“是。”齐朔低声应着,起身便走。“且慢!”一人喝道,原本蹙眉的小丫头们都松了一口气,娇笑连连。
那人踏月而来,衣衫落落,沾染月之清辉,而姿容绝绝,竟生生比下了衣上的光华。他走到我身边,擦去我嘴角的酒渍,轻唤:“连城!”我抱住他的腰身,不肯说话,他便轻理我鬓边散落的发,拇指沿着额角直落到嘴角,我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他笑出声,挣开,抓住我的双手,分开,半蹲下,附在我耳边说:“吃醋了?”语气轻软,惑人!
我一把推开他,叫道:“齐朔!”齐朔应声转过身来,我向千重一挑眉:“你看,这是我新收的侍卫,赵州人氏齐朔,他将一生忠于我。”千重直起身,打量了他两眼,回身搀起我,哄道:“连城,莫闹了,我送你回房。”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笑道:“千重,我不是在同你闹,我们喝酒吧,我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喝酒了!”千重一把拦住我,劝阻道:“连城,酒多伤身,莫再喝了!”我冷眼瞧他:“千重,连城今晚但求一醉,你若奉陪便留下,不然……”“如何?”千重收回手,虽笑,眼角眉梢,俱是冷意。我不屑,嘴角一动:“不送。”
千重眸中怒意迭起,拂袖而去。“小姐!”香草低喝。“嘘!”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招呼齐朔,“过来继续,今晚总要醉一个的。”已走到池边的千重暮然转身,几步冲回来,抓住我的手腕,喝:“玉连城!”一把腰刀横过来,齐朔面色冷漠异常。
千重不屑:“你算什么东西?”我一步挡在齐朔面前,一笑:“他是我新收的护卫齐朔,虽有不敬,却也是护主心切,好哥哥莫生气!”千重突然笑了,眼中泛出迷离的光,那样耀眼的笑容让身为男儿的齐朔也是一怔。我扑过去,掩住他的口鼻,气恼:“不许你这样跟别人笑!”
千重推开我,俯身抱起一坛酒,拍去泥封,仰头咕咕灌下,酒尽坛空,衣襟上沾了几处,唇上也残留几滴,媚的让人想狠狠咬一口。他又俯身,我慌忙去拦,他似早已料到我会如此,顺势将我揽入怀,狠狠地吻下来,我紧紧地抱住他,发疯一般地回应着,无暇理会小丫头们的窃笑。
他的舌灵巧地滑入我的口中,与我的舌纠缠着,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昏暗下去,心里脑里都只有千重一个。酒的醇香在我与千重的口舌间搅动,让人神智恍惚,忘却一切,只想就这般永无止境地缠绵下去。一吻尽,千重仍死死地扣着我的腰身,惩罚似的咬了一下我的耳垂,气恼:“还闹不闹了?”“闹!”我登时回道。千重大笑,将我拦腰抱起,飞舞旋转,衣袖翻飞间,彩蝶忽飞,扬花缤纷,半片云遮住一角月,萤火虫聚成花朵的模样,平地盘旋。
小丫头们追逐着,嬉笑,齐朔早已静退到角落,目中如一潭死水。我五指连弹,涧泉湍急,从天而降,他纵身一跃闪过,泉水登时化作缕缕青烟。我拍掌大笑,千重放下我,握着我的手,当空划圆,花朵丛生,汇成一圈圈的,扬袖一送,顺风飘散,整个出云阁花落如雨。
我半倚在千重怀里,嘴角一勾,计上心来,倾吐一口气,空中渐凝成一面镜子,恰是千重怒意迭起拂袖而去的情形,小丫头们一打眼就笑弯了腰,千重附在我耳边,呵气道:“我就是吃醋了,怎样?”我会转身,巴巴地望着他。千重描摹我的唇,神情惬意:“连城可知,这世间的男儿怕都要嫉妒成狂了!”我嘻嘻一笑,踮脚,吻他的唇角,他拥着我,任我轻噬,长发扬起与我的搅成一团,我痴痴道:“这便是结发夫妻吗?”千重一怔,眸中水雾迭起,很别扭地将头偏到一边。我抱着他,轻声道:“不闹了,再也不闹了!这世上只我与你,你与我堪堪相配!”腰间手臂一紧,温热身体将我锁牢。
出云阁如此热闹,一墙之隔望过来却是一片沉静。收了幻术,小丫头们手脚利落地收了桌椅,筝儿冲齐朔一扬眉:“猎玉城多宵小之辈,有劳齐朔将军守夜了!”说罢,跑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撒娇,我捏她的脸颊,宠溺道:“好,依你!”她霎时欢笑,同料峭她们挤眉弄眼,得意的无法无天。
刚刚服侍我睡下,外面就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嚷:“玉连城,你出来!玉连城,你不怕报应吗?”料峭愁眉,我掐掐她的脸颊:“没事,去睡吧!齐朔若是连着都解决不了,要他何用。”果然,顷刻,叫喊声变成了呜咽,很快无迹可寻。
天渐亮,依稀听得屋内有响动,睁开眼,坐起。桌旁男子忙放下杯子,歉然一笑:“连日奔波,有些口渴,失礼了!”“阁下是?”我静声问。漂亮的桃花眼一挑,年轻男子笑道:“若得连城与惊寒为妇,愿以半壁江山换之。在下江浙楚家大公子楚鸿。”
我心下骇然,扬声叫道:“千重!”他也不慌,安坐。千重推门进来,甫照面,一掠身,掩在我面前,我道:“千重,他说他是江浙楚家大公子楚鸿!”千重冷笑:“我还是神箭洛家的大公子呢!”我不由笑出声,再看那自称楚鸿的男子眼睛早已看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噌”地蹿过来,哈着腰:“美……美……美人!”千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向外一扯,他痛叫:“疼,疼,疼!”千重冷声:“还敢说你是江浙楚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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