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庭院深深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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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郎!”一声惊呼乍起,定睛一看,那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的人正是沐俊卿,他落在小径上,当胸撕裂一条口子,血肉模糊,“啊”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惊寒渐渐收音,回首冷笑:“心疼了?”我笑餍如花,轻唤:“锦瑟,关门。”锦瑟跑过去,掩上门。
起身回房,香草正在铺床,回望我几眼,坐到我对面,蹙眉道:“小姐,香草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我笑:“说吧,我不恼你。”小丫头又扭捏了一阵,方说道:“小姐,我觉得那日在沐府门前,沐七郎并不见得是成心要折辱咱们,他好像也不知情。不过锦瑟把话说得那般激烈,他少年心性,那里肯让步,这么一犟,倒把所有过错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去了!”我一脸促狭笑意:“少年心性?香草也不过同他一般年纪,怎么料事就如此透彻,还这么巴巴地为他说话?”“小姐!”香草不依,嗔道,“不理你了!”转身“噔噔噔”跑出去。
次日,我突发兴致,命锦瑟研磨,在院中依次为她们画像。画好料峭、离离的,恰惊寒出来,瞥了一眼,冷哼一声,不屑至极。我也不恼,递笔到她面前,她接了,挥毫泼墨,顷刻画了香草的小像。三幅画同置案上,立分高下,锦瑟偷笑:“幸好还未画我!”
我一把扯过她,捏她的脸颊:“小丫头别不知好歹,你家小姐亲自为你画像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她逃到料峭身后,咯咯笑:“小姐明明画的不如惊寒,还不许人说吗?”我一叉腰,娇喝:“你家小姐讳疾忌医,你做丫鬟的就要学会颠倒黑白!”小丫头们笑成一团,惊寒也略带笑意,叱:“你羞也不羞!”
我惊诧,唬着脸:“好啊,还反了你们呢!”我刚想扑过去抓住一个,她们各自一拧身,轻飘飘地落到高处,冲我直吐舌头。我拿她们无可奈何,气冲冲地半倚在藤椅上,眼角眉梢地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我可以进来吗?”门口探进一张俏生生的面孔,怯生问道。看她的打扮应是沐家的小姐,年纪比锦瑟她们略大一些。我半坐起身,笑道:“进来吧。”小丫头们如乳燕投林般掠下来,嘻嘻笑着向我告罪:“婢子们知道错了,小姐宽恕则个!”我扑哧笑出来,她们便奉茶的奉茶,送椅的送椅各自散开。
小姑娘一脸羡艳地看着她们,好一会子才回转对我羞涩一笑:“四嫂,我是三房的,你叫我小楼吧。”我叫:“小楼。”她又涩涩一笑,略低下头。惊寒过来,提笔在画末写下落款、缘由,这是她作画的习惯。沐小楼盯着惊寒,似已痴迷,未开口先红了脸:“这位便是惊寒姐姐吧?”
我们一行人都兴致盎然地看着她,她脸更红,头深深埋在胸前,细弱蚊蝇地说道:“姐姐长的可真是好看!”如此奉承,连一向高傲的惊寒也展露笑颜。我朝惊寒一吐舌头,被料峭逮个正着,登时伏在我身上咯咯笑。
沐小楼却以为在笑她,双眸一转,就要落下泪来。我一指戳在料峭额头:“你呀!”转向惊寒,“惊寒,快看看她,别第一次来就把人家给弄哭了!”惊寒难得顺我的意,向前一步。沐小楼偷偷擦拭一下眼角,我不禁莞尔。然,迭变突起,沐小楼一掌外甩,“啪!”地打了惊寒一个耳光,惊寒毫无防备,挨得结结实实。
我登时跳起,一把抓住沐小楼的手腕,厉喝:“你大胆!”惊寒在若耶山庄一直半主半仆,就是软罗、音尘见了她也礼让三分,我又一向宠她,她比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过的还要舒坦,哪里受的这等委屈。沐小楼一把甩开我,哪里还有半分怯懦,我无暇理她,抓着惊寒的手,唤道:“惊寒?”
惊寒的表情一直错愕,听见我唤她又多了一丝茫然,我大为心疼,暮地转身,冲沐小楼喝道:“沐小楼你好大的胆子!”她眼角一挑,横声道:“这贱女人有胆子伤朔大哥,我便扒了她的皮也不为过!”我气得发抖,指着她道:“沐小楼,你今时今日所作所为连城记下了,你切莫后悔!锦瑟,送客!”沐小楼讥笑:“你没名没份呆在沐家,我容得你,倾城嫂子也未必!”她拂袖而去。
我深吸一口气,拉惊寒上楼。香草跟上来,用冷水湿了帕子敷在惊寒脸上,又递一杯茶给我,我接过,却暮地心烦,重重掷于桌上。惊寒轻声道:“你回吧,我想自己待一会。”说罢,看着窗外不肯再理我,我只得携了香草出去,吩咐她不必跟了,独自回房。
一开门,窗前,男子正在作画,身体微倾,头发散落,遮住了半边绝世姿容。我过去默默抱住他,千重勾勒几笔,将笔放到笔洗中,回转身揽着我,笑问:“怎么了?”我不作声,死死环着他的腰身,面颊贴在他身前。千重便不再问,轻轻拍弄我的头。
依偎了好一会,我略略退开,千重拉我去看他作的画,画上的女子俏丽可爱,欢笑连连,一双眸子却美得惊人,顾盼之间皆是灵秀。千重抚着我的脸颊,摸索一下,撕去面具,揉烂了,掷到一旁,低下头亲吻我的眉眼。我鼻子发酸,险些坠下泪来,千重食指托起我的脸:“连城?”我“嗯”了一声,略带哽咽,十足委屈。
千重拉我到一旁坐下,静静地看着我,我无端沮丧,扑到他身上,发疯一般地亲吻他的唇,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不再发慌。千重却推开我,钳制住我的双臂,收敛笑容:“连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怯弱叫着:“千重!”两行泪簌簌落下。
千重眸中满是怜惜,却不肯退步,执拗地问我:“连城,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我抽泣,小声叫着:“千重,千重,千重……”千重终是狠不下心肠,轻叹一声,纳我入怀,我抱紧他,呜呜哭泣。
“连城,连城,连城!”他不停唤我,拍打我的肩,我略略安定,却又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千重也有些着慌,并指探我的脉象,我胡乱打开他的手,凄声叫着:“千重!”吻上他的唇,泪水蜿蜒流进我们口舌交缠的唇齿间,涩涩的。千重暮然情动,抱紧我,唇一路向下,破开我的衣领,亲吻我的锁骨。
“小姐!”随着杂乱叫声,锦瑟她们齐齐抢进,登时目瞪口呆。千重霎时清醒,带着我一转身,抚平我的衣领,我犹自哭泣,缠紧他,连唤:“千重,千重,千重!”千重一臂揽着我,一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小声哄着:“连城乖,莫再哭了,连城!”
我抱紧他,胡乱地摇头,又有人进来,却是惊寒,她惊呼一声:“洛千重?”欺身抢过,并指抚上我的手腕,眉头紧皱,在我颈间一拂指,我便晕倒在千重怀里。
醒转,神思清明,床边只千重笑吟吟地看着我,暮然想起方才对他的痴缠,不禁面皮发烧,又羞又恼,“嘤”地一声,扯了被子当头蒙下。耳边传来千重的轻笑声:“怎么,现在才知道羞了?”我一把推开被子,坐起,揽住他的脖子,撒娇:“千重不要笑我!”千重笑意更深,亲吻我的唇角。

坐到床头,让我靠在他怀里,把玩着我的手指。我道:“千重,我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无端沮丧,突然不知道我为何要离开玉家,我到沐家来做什么?我要强,从不肯屈居人下,可到最后我又能落下什么?越想越心灰意冷,我害怕极了,就想能抓住什么,决不放开!”
我控制不住地发抖,千重搂紧我道:“我问过惊寒,你们的食物,水,离离都检查过,没任何问题。会不会是你心魔已生,一时一刻见不着我,就着慌的紧?”他打趣笑着。我仰头,千重细吻我的唇角,他的头发落在我颈间,痒痒的。
我转身坐起,捏他的脸,巧笑嫣然:“千重,不如你留下扮作我的丫鬟,决计不会有人看出破绽!”“好啊!”千重扬眉笑应,眼波流转,抛个媚眼过来,我登时看痴,扑过去,胡乱亲他:“不许你让别人看,你是我的!”千重媚语道:“好!”一时痴缠。
我知千重对于此事已有头绪,但他不想告诉我。我不欲多问,千重不会害我,不说,自是他能一力为我解决。突然想起被锦瑟她们撞见千重,不由慌乱,脸色泛红。千重却不以为然,宽慰我道:“连城不必多虑,你那几个小丫头都聪明的紧。你只要说一声这是姑爷洛千重,便可遮掩过去。她们不会嫌弃我的。”说罢,他灿然一笑。我登时目眩,捂住他的脸,大叫:“不许你跟被人这样笑!”千重笑的愈发灿烂,笑吟:“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我以唇截住他的话。
午后,我伫立池边,一拂袖,池中红鱼骤现,频频甩尾,煞是可爱。门口有人扬声道:“在下沐青风求见连城姑娘!”我回眸笑道:“沐三叔请进。”美人娇花照水,摒人呼吸,沐青风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可是惊寒姑娘?”我嫣然一笑:“世间佳人只得惊寒一人吗?若耶玉连城见过沐三叔!”
“玉连城!”饶是他见过世面,也不由惊呼。锦瑟她们迎出来,清脆叫道:“沐三爷里面请!”沐青风点头,向身后一招手,一少女悄无声息地进来,乍见我,骇大双眸,赫然是沐小楼。进了厅,小丫头们奉茶,齐齐立于我身后,我问道:“不知沐三叔此来有何见教?”
他道:“连城在此住的可还习惯?”我娇笑道:“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待风乍起,皱一池春水。当真再好不过。”他闻言一怔,待面色如初,又客套几句,方转入正题。
他起身道:“老夫此来是代小女向连城赔罪的!”我忙扶着,道:“三叔这是做什么,岂不折煞连城!”我本虚扶,哪知他诚心的很,这一揖竟让我受了,真是好不尴尬!沐青风面色不改,笑道:“可否请惊寒姑娘出来,让老夫与小女亲向她赔罪。”我笑道:“三叔此话差矣,小楼姑娘一向明白事理,就算一时冲动,做错了什么,也劳不得三叔这般兴师动众。况惊寒不过一介丫鬟,断受不得三叔如此大礼!”
沐小楼突插声:“你真是玉连城?”一旁香草笑道:“沐小姐是明知故问了!玉家连城,美人如玉,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也只有那有眼无珠之辈才信得我家小姐面目平庸!”“你!”沐小楼气极,突又悠然一笑:“怪不得七哥说玉家的丫头都是没什么规矩的!我原本不信来着,如今见了,倒是七哥口下留情了。”
锦瑟接道:“丫头又怎么了,惊寒是丫头,可依她的姿容,武功,秉性,惟也只有那号令一方的王者才有本事娶了她!”锦瑟现在在沐府的名声恶的很,沐小楼恨恨,也不敢再惹她。
我笑道:“我却是疼惊寒多一些,但也不好因此罚沐家的小姐。三叔还是请回吧,权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沐青风哪里听不出我话里的讽意,忙道:“小女顽劣,失了规矩,无论如何都要一罚!”我顺水推舟:“三叔即如此说,连城也只得从命了。小楼打了惊寒一巴掌,就废了她的右手吧,也算小惩大戒。”
此言一出,沐家父女俱惊,沐小楼大喝:“玉连城你敢?”我微微一笑:“沐小姐,连城有何不敢。我若耶玉家百年声名,奇珍异宝无数,美人如玉之连城,哪一样不胜了天下女儿。”我点到即止,果,她面色煞白,现在谁也不会傻到以为沐花卿还会厚宁薄玉!
沐青风道:“此事是小女失仪,原该重罚,但念她年幼无知,老夫又只此一女,连城可否网开一面?”我道:“三叔说哪里话,我不过跟小楼姑娘开个玩笑。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哪能为了个丫鬟伤了和气。此事就算过去了,三叔莫再提!”沐青风忙道:“小楼,还不快过来谢过你四嫂!”
沐小楼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我笑道:“小楼还是去看看齐朔将军吧,听说他剑伤未愈,万要好生照拂,千万别恶化了。华潋远在江南,可来不及回转相救。”她猛然变色,一臂指向我:“你!”我转向沐青风笑道:“三叔放心,连城说话算话,日后断不会提起此事。三叔有事且忙,连城便不留了。”
沐青风原是读书人,一直安享太平,今日被我明里暗里逼迫,叫苦不迭,得了此话,立刻告辞,倒是小楼姑娘一步三回头地回望与我。暮听一声轻笑:“几日不见,姑娘口齿愈发犀利!”一人从高树上跃下,长发披散,手中拈了红、紫、白的花瓣,含笑送进口中,正是一面之缘的俊美男子,沐四郎,沐花卿。
我笑道:“沐四郎不请自入,有失规矩吧?”他慢慢踱过,嚼了几枚花瓣,端是妖娆。但见了千重的面目,连几个小丫头都不为所动。他将几枚花瓣尽抛入口中,咽下,笑道:“我一直不相信有那样一双潋滟眸子的姑娘会面容平庸,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果真是倾国倾城,也只有姑娘这般姿容,才配得上那双眸子!”
我盈盈一笑:“若耶山庄不比沐家,规矩还是要的。锦瑟,送客!”他欺身过来,魅笑:“连城话里有话?”我道:“是惊寒有话跟齐朔说。”他道:“连城不是玩笑吧?”我掩面轻笑:“我若是四郎,必将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一边是妹子,一边是兄弟,那玉家连城怎生会这般难为人!”他放声大笑:“好一个玉家连城!”纵身而去,筝儿嗤笑:“也只配给姑爷当个小厮!”我不由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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