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断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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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发觉我第一步就走错了。我是一个混混,怎么可以按照一个好学生的方式谈恋爱呢。
仙一中的放假方式有点变态,周六放一个晚自习,周日不上早读,下午放半天,晚上再上晚自习。这种放假制度估计是全国仅有,别无二家。
周日放学,我将车停放在车库里,然后上楼,我家在德政园某单元楼的五楼左室,爬上爬下挺麻烦。我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到屋里,然后很自信很潇洒的一个回带,门“呯”的一声关上,我心里这时常会冒出一个不算太恰当的词:完美谢幕。
老乐在沙发上品茶看电视,我走过去时,他连余光也没瞟我一下,我也当没看见他,直接大步迈进我的房间。我们这样相互漠视无物已经好多年,开始他还会在老妈面前批评我对他连个问候都没有,到后来就慢慢习以为常了。其实,现在许多两父子看起来都不像两父子,又不是仅我一家。
刚去把电脑启动,老妈就喊我来吃饭。饭桌无疑是最不尴不尬的地方了,不过还好好,我有课都在学校吃饭。和老乐对坐,我们就相当默契的往嘴里扒饭,留老妈一个人唱独角戏,只有无奈时,胡乱的发出“恩”、“好”几个单音节词,同时不停止扒饭动作。再就只有在我提出需要钱的时候,老乐才多出一点话来,对我的资金供应全全由他负责。所以,我总觉得他时常会期盼我在饭桌上提钱的问题,这样他就可以和他儿子聊共同的话题了,尽管那是世界上最肮脏的“钱”。他会仔细说出上次给我卡上打钱是什么时候,然后分析现在就用完了是否合理,这时再问我些问题就似乎很合乎逻辑了。而且问的大多是必答题,这样我就得和他对话了。但我总会以最简单的语言来答复他,多于一个字都不会,要知道每个字都是拿去换钱的,得惜字如金。
其实,老乐爱发火,一看他那如农民的身板,就知道他没什么素质,真怀疑他这科长级的官是不是旁门左道弄来的。但他无论怎样也不会在饭桌上发火,因为饭桌上是他唯一表现父爱的机会。表现父爱需要钱,还只能靠钱,不只是他失败,还是我失败。
“明天我去上班,就将钱打到你卡上。”在我放下碗筷时,老乐说出了我最需要的一句话,也象征着谈话的结束。我来到阳台上,伸了个懒腰。天空很干净,蓝色很淡,太阳似乎比平常小一点,不刺眼,带点月亮的朦胧。九月的风夹着丝许秋意,夏天真的离开了,对于学生而言,秋似乎才算一个轮回的开始。
在我听到老妈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正准备离开阳台,但却看见楼前面的道路尽头的拐角处站着一个人,上身是黑色的休闲服,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一头中长的头发披散开来。我看不到她的正面,但我却知道,绝对是Agnes,她像是在跟人说话,我的视线被前栋楼遮住了,看不到那个人是谁。很快她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从墙后面走出来的是Chrise,他想从前面的道路进来,但又停住了,应该是Agnes叫住了他,他点了点头才走进来,接着从口袋掏出手机,不一会,我的房里就传出手机铃声。
我走进房间,按了扩音键,然后仰躺在床上。
“喂。Joung,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我有点事和你商量。”
“好,你等等。”我连手机都没关,就跑出来了。
等我到了底下,Chrise又回到了那个拐角处,仰着头望着那儿的一棵梧桐。我们这儿似乎就属梧桐落叶最快,“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那落叶估计就是梧桐叶。Chrise背对着我,我走到他身后,他都还不知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显得那样沧桑,从后面,都可以明显看见他头上零星的白发。
“Chrise,什么事?”我绕到他前面。
“昨天,我看到杏黄和蛋仁,在学校附近勒索。他们还告诉我,他们在道上混。”
“勒索?”我怔住了,这个词,我真的很陌生。
当初,“七匹狼”就约定过,无论怎样,不做社青。我们做的是校园的混混,只是青少年的一种叛逆表现,绝不会变成校园里的社青。我从没想过,我们以后以混混为职业,以打架赚钱。我们只在校园活动,绝不可肮脏的与钱挂钩。诈骗、勒索、抢劫这些明显的犯罪是绝不可有的,我们只是喜欢闹事,但不是社会公害,不是道德沦丧。
可是现在,他们勒索,这可不是像在学校打架来个通告批评、记过、写忏悔书就可以解决的事,这是犯罪,我突然想到《监狱风云》,还有一间间狭小的牢房,那简直不是人住的。但也许哪天他们就会住进去了。
“他们说,要我们不用在劝他们,如果你为此不认他们两个兄弟,他们也没办法。”Chrise接着说。
“他们还真了解我。哈哈。但是,我还是要Call他们。”我将手伸进口袋,才想起手机还躺在床上。
“不用了,关机。”

“这两个小子,他们想干什么。”我吐了口气,烦透了,“晚上,我们去找他们。”
沉默。
我肯定Chrise不会跟我说起刚才他碰到Agnes的事,于是我喊了他一声,指了指我家阳台,“刚才,我站在那儿。”
“抱歉,Agnes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我来的时候,看到她就在这里徘徊。”
我不语,只是向Chrise做了个我走了的手势,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主动提出了这件事,却又不敢面对它。我猜到Agnes不是和Chrise一起来的,也猜到她定在我家楼下很久了,但当这些得到证实的时候,我又希望它们不是真的。对于Agnes。我内心真是矛盾极了。也许当初我真的是做错了,可是过去的事是无法回头的,人生不也是以许多错误和误会为转折点的吗?
接下来的三个钟头,我在键盘上疯狂的屠虐着,老妈前后三次来敲门:“儿子。你轻点,拆电脑啊?”
临近5点,我提了挎包出门,我们5个在学校碰了面。出去找人,总不能让路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翘课的学生,我们将包塞进书桌便立马又闪了,拦了辆的士直奔步行街,现在这个时候,估计他们是在步行街游荡。到了步行街,我试着再打他们手机,然后就看见我们后面的那辆车停下来,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个黄头发,一个白头发,就是他们俩。
原来白天他们在睡觉,醒来后打开手机,上面全是我们的未接电话,于是他们到学校找我们。他们快到我们学校时,就看见我们上了辆出租车,又一路追了过来。
“去酒吧吧,我请。”蛋仁带头钻进街头的那间叫“仇客”的酒吧。一般的酒吧,牌子上的店名都会用霓虹灯造出一点噱头,这个酒吧也用了,不过有点不一样,“仇客”两个字涂上了黑色的颜料,当牌子的背幕闪着不同颜色的光时,便看见黑黑的仇客。就单凭这个,也值得进去坐坐。
进了酒吧,感觉比外面要黑,由于现在相对比较早,人还不是很多。也许是为了制造氛围,天花板特别低,到了晚上顾客爆满的时候,会让人窒息,我来这儿的次数不算多,杏黄和蛋仁则算是老顾客。
我们到了吧台前面,吧台上方挂着发幽蓝色光的吊灯,一个打扮前卫但年龄似乎比我们还小的柜台妹给他们打招呼:“杏仁蛋黄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听她语气,叫成杏仁蛋黄只是好玩,估计这样叫,她也分不清谁该是杏仁,谁该是蛋黄。
“嗯,小瑶,给我们一个包间。”
“哦,3号房。”小瑶往左边角落一指,我顺着望过去,什么也望不到,一片黑。
谁也不愿先开口说话,像死人一样沉默,房间里也配合气氛的笼罩着淡绿色的光。好吧,都不说,我说。“多久了?”
“忘了。”杏黄狠狠吸了口烟,火星蚕噬过后,淡黄色的烟草合成一团灰色的烟灰,摇摇欲散,了无生气。
我语塞,我知道他们现在那副冰冷的表情代表什么,一切没得谈了。我想起以前我们七个在一个晚饭后,在操场上围成一个圈,一个一个轮流吸口烟,比谁吸烟的姿势最帅,结果都装过头了,想装深沉的装成了鸭子嘴,想耍酷的又像在哭丧。全部被逗得在操场上打滚,回教室时走路都两腿无力。
“OK,你们想成犯人,我无能为力。”
“乐江,你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蛋仁把一个烟头仍在了桌上,“如果你被T出学校,我估计你不会比我们好到哪儿去。你们在学校有父母养着,想闹点事找点茬,都随着自己的性子。但我们在外面随便做点什么都需要钱,上面的老顽固又太抠,自从我们退学,都只有很少的一点零花钱,几个通宵就没了,我们能怎么办?”
“那也用不着勒索,甚至加入黑道吧?”
“呵,你不会要我们找份工作吧,我们这种人经验没经验,实力没实力。你说我们能做什么,刷盘子洗碗?换作是你,你会做吗?”
“是,这么说来,我还真没资格说你们。我自己都还在靠父母吃饭,你们还可以自己混口饭吃,我真没训斥你们的份了,那是不是恭祝你们生意红火,事业兴隆?”我想起身走人,已经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你这样说我们也没办法。”杏黄没蛋仁那样言辞激烈,“如果你们认为我们没资格做你们兄弟,我们也不会对外人说与你们认识过。今天我们痛快干一场,作真正的饯行!”
“其实,如果我们不当你们是兄弟,就绝不会出来找你们。总之,将来不论怎样,当年的七匹狼会是我们每个人心中永恒的记忆,‘七匹狼’三个字,在我们心里也绝不同于常人的意义。既然你们决定了,七匹狼就正式成为过去,请你们答应我,不要出现在仙一中附近。”
毫无疑问,Chrise的话任何人都会听。之后,我们就这样平静的喝着酒,严肃的像个追悼会。
那一天,七匹狼成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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