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蛋糕上插上三根棒棒糖。
九岁那年,雪儿花站在板凳上,伸着小手,斜着身子,将三根棒棒糖颤抖着插在蛋糕中央,她的脸一直止不住地笑。然后,闭上眼睛许好愿。妈妈把她抱下来,帮我们切蛋糕。
蛋糕不大,但却得给孤儿院的每个孩子都分一点,于是雪儿花得到的就很少了。这时她会撅着小嘴,露出一副气嘟嘟的样子。不过向日葵有办法让她立刻笑逐颜开,他把他分得的蛋糕递到雪儿花面前,雪儿花很开心地接过了,但又觉得向日葵吃不到蛋糕很可怜,便会让他吃一小口。只那一小口,在向日葵嘴里却犹如蜜般甜。
她的生日,蛋糕,他都只吃一口。
我把棒棒糖第一颗给她,她无语地接受了。然后我转身想在墓前插上一棵,却听见后面传来她的声音:“让我来吧。”
我吃惊地回头,那一刻我情愿相信,她的失忆是假的,他一直记得妈妈,记得向日葵。可是,在她眼里我并没有看到那种真挚的爱的影子。但我已很开心,至少她没抗拒她的过去,没有说我是一个骗子。
如果她可以为妈妈做一点事,哪怕只是插一根棒棒糖,那也一定会让妈妈很开心。她的雪儿花,终于回来看她,并且,她依旧很乖。
她把棒棒糖插好,我注意到,在她退回来的那一刻,她有抬头近距离地注视着妈妈的照片。那温婉的面容一直对她笑。雪儿花,你感觉到了吗,妈妈一直很爱你。
“生日快乐,雪儿……”那个名字,我几乎脱口而出,但是说到一半,我生生将它按回喉咙里。没人知道,那有多难受。
她看着我递过去的蛋糕,略有迟疑,但还是接了过去,却不吃。我知道,刚才我那未说完的“雪儿花”已经让气氛更加僵硬了。
我笑了笑,平缓地说:“该上课了吧,你先走。我还想再呆会儿。”其实我多么希望,她可以再陪我待会,就算只是沉默着陪我,也好。
然而我还是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而我的灵魂也随之抽离。心犹如泡在污水里千万年,腐烂不堪;又像是毫无知觉地冰封了千万年后,解封的瞬间变得苍老枯朽。痛,痛我的九年就这样被我埋葬,痛我的懵懂年华没有一丝微笑。我把自己推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窖,等着一个女孩带我出来,可是她路过的时候,未曾往里看过一眼。我感觉自己已像个老人,满心沧桑,再无追求。
我抬起头,看她。当她的背影映射在我的视网膜上时,犹如刺针一样轻碰了那道阻挡泪水的阀门。眼泪涌出来,我无法控制,也无心控制。终于,我哭了,九年来我第一次哭泣。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在她的面前道尽我所有的委屈,流尽我所有的泪水,然后,不再叹息,不再悲伤。可是现在我只能在她背后流泪。

那些本该在九年前就流出来的泪水流过脸颊,在下颚聚成泪滴,我无心去擦。我还想再努力一次,我想留住她,我想告诉她,我很想她。于是我在她身后喊,语气近乎哀求:。“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雪儿花?”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说我可以为了她快乐而去忘记那个事实,不让她为她的失忆而烦恼。可是当我悲伤的时候,却不顾一切希望她可以回来,回来陪我。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承担那个承诺,九年后我根本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她的归来,可是我的一切都被丢尽,我找不到东西去换了。
我恳求,一直看我不惯的上帝,你让我自私一次吧,让她重新做回雪儿花。她做回雪儿花,就可以帮我找回快乐。
她停下了脚步,却不愿回过头来,“对不起,我想我不可能做回雪儿花了。”她只说了这一句,并且,跑了下去。我看不见她的表情,读不懂她的语气。
她的离开,让我更加放肆地哭出声来。我的眼泪让我的懦弱一览无遗,我懦弱到几乎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妈妈我该怎么办,我很让你失望是吗?可是,我真的好疼,我不想那样为难她,我也希望她继续那样快乐地生活下去。可是,我一个人走不下来,我想她陪着我,鼓励我,轻声对我说,向日葵是男孩子,不可以哭的。
可是,她回不来了,彻彻底底回不来了。自此,孤儿不再有家,不再有雪儿花。
九年的泪水,也许,已永远流不尽。
哭到累了,我蜷缩下来,正对着墓碑侧着脸靠着,妈妈的照片就在我眼前,极近,我这样盯着她看,良久,良久。
这样一直待到四点,我起身时,一阵头晕,感觉身子在晃动,几乎要摔倒。脸上挂满太多泪痕而黏糊不已。我依旧沉浸在这个无法接受的事实里难以醒来,我无法挑战它的真实,抹杀不了它的存在,只能用快崩溃的身躯生生扛下来。待到扛不了时,便与之一同湮灭。
回到寝室,我发短信给人鸟,叫他下午放学后来寝室找我。然后我躺在床上,似乎前所未有的疲惫,我很想睡一觉,可闭上眼睛却又异常清醒。九年的经历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烁,无数个我的形象里却翻不出笑脸,有的只是孤单,寂寞。会不会是我太过自大,自大的以为,只要雪儿花回来,一切都会回来。
晚上的聚会,我必须要参加,虽然我有那么一点不想,或者说是我怕我会泛起一丝嫉妒,嫉妒我最好的一个朋友,这会让我觉得自己非常可恶。聚会是乐江精心准备的,所以,谁也不许破坏它,包括我。
为了不让我有破坏的机会。我决定,把自己藏在深处。藏着,不用思念。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