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养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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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死了,刘淑曼和女婿彭贵军,披麻戴孝,扬幡拉绫。响器鼓乐吹奏,铁炮火鞭齐鸣。棺盖大红缎子织龙绣凤罩,纸扎三层高楼两厢四合院。十步一磕头,百步一行礼,悲悲哀哀,哭哭啼啼,去了野外刘氏坟茔场,把娘送进南北墓坑,入土为安。
爹疯了,村里族里长老得知,立即委派爷们邻居、亲戚朋友,四方打探,八方寻找。所派人等多日寻访,都扫兴而归,没有查到任何音信。看来,找爹只有慢慢来。一时半会儿急不得。只是淑曼,想爹心切,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整个人,日渐消瘦。多亏了邻居爷们都来相劝,她才肯吃些东西。
娘死了,爹疯了,撇下未满月的小妹妹,只得有刘淑曼从娘家抱回来收养。
这几天,刘淑曼的耳边,老响起妈的遗嘱:曼......别再......给你妹......刺字......别再......给人......
妈一生受了那么多的罪,吃了那么多的苦,流了那么多的泪,默默吞下了那么多的辛酸。如今,她已瞑目九泉,身掩黄土。可是,刘淑曼见的清楚,妈死后,没有合上眼睛,是她用手给妈拂上的。
妈死不瞑目,含辛茹苦地死去,这个世界上还有她的什么留恋?什么挂牵?那五个妹妹不知下落,如大海沉针,无踪无迹。冥冥而想,无从挂念。小妹,唯独这刚刚生下的小妹。她太小,妈放心不下。妈不是在临走时,还折身抬眼瞅她吗?也许是她太小的缘故;也许是生她时太难的缘故;也许是她是妈的老生女;也许是她的生命换走了妈的生命。
做母亲的真就该如此善良吗?诗人吟哦的母亲是善良的,作家笔下描绘的母亲是善良的。可是,善,为啥没有善报呢?上帝呢?神呢?主呢?也许这是雌性的天职;也许这是母亲的伟大;也许只有如此,才能成其为世界。
回到家里,一连几天,淑曼不吃不喝,卧床不起。悲恸,她极端的悲恸。母下世身染黄泉,爹疯癫不知下落。小妹妹落地失亲。小妹妹,她有什么罪过呢?饿了只知“哇啦哇啦”地哭。
彭贵军捧着字典走过来,他说,淑曼,你叫刘淑曼,就给小妹妹起名叫刘淑婷,好吗?这字典里淑是美而贤惠,婷是身材美而好看,这就是美女、仙女的意思。他走到小妹妹的襁褓边,用右手的中指头轻点着小妹妹的嫩嫩的小脸。他又说,你瞧,你们真是一奶同胞,模样儿真帅!我看她长大了,也会像你一样的美丽。啊,淑曼,我要跟她亲昵!他弯身用嘴唇轻触了小淑婷的嫩脸袋儿。
刘淑曼想,一奶同胞,这话说的不切实呢!小淑婷,她何曾吃过妈的奶啦?叫淑婷,这名字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这人美,又能怎么样呢?自古红颜薄命,美人泪多,美女祸多。平凡些倒好过些。把这小美人操持大可不容易呢?你有永久的耐心吗?你可得有思想准备呀!可不能朝三暮四呀!但愿你是好男人,好丈夫。一定得把小妹妹操扯大,不能再把她刺字给人。妈一辈子命苦,不能死了再让她牵肠挂肚呀!
他走过来,轻轻捉住她的一只手,压在他的手掌里,另一只手轻轻地拂着。他说,淑曼,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还浸沉在悲痛里吗?你不能抛开那些悲痛和哀伤吗?你不能永久地悲伤下去呀!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便。再说,咱们还得操扯小淑婷,咱们得好好活下去。你得振作起来,遗忘那些不幸。你总这样昏昏而卧,不思茶饭,愁眉紧锁,面容憔悴,让我好心疼好心疼!我真想在你面前放声大哭,大放悲声。可我不敢,我害怕,害怕你会如丧考妣,从此一蹶不振,永无康复。淑曼,我爱你如痴如醉,如疯如癫。我不能没有你呀!
他哽哽咽咽,以泪洗面,痴情地望着她,又说,丈人想儿而疯,我爱你而疯。曼子,你实在太美丽了!我曾思想过,这辈子,我成了你的属物,会因你而死,也因你而活。我这多情的男子,命该如此。你为什么这么美?你为什么闯入我的生活?我有时候因爱而恨,也因恨而爱。我已经弄不清楚了。真是命该如此!
他的泪洒在她的脸上,和她的泪溶合了,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越溶越多,滚滚地,从她的白皙的娇嫩的面颊上淌下,打在鸳鸯枕上的荷花瓣上。他禁不住伸手往她眼窝窝里、鼻洼洼里,去轻轻擦,慢慢拭。她浑身颤动,身子下的床也颤动着。她开始轻声唤他,说,贵军,你真的喜欢小淑婷吗?你真有心操扯她吗?你不怕她搅煞你的幸福吗?你真的愿意为我们刘氏姐妹牺牲吗?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细心地研判着他。
他吻一下她的面颊,说,淑曼,我愿意,你已经占有了我的整个心灵,我愿意为你,做你要我做的一切。她的眼神雾蒙蒙的盯着他,说,你在我身边躺下啊!他说,我听你的。他躺下了,一只手捉住她的手。
她翻身朝着他,嘴唇吻着他的面颊,纤柔的手指在他胸上抚摸着,他感觉她的身子在颤动。
她声音细弱而轻颤地说,贵军,我说给你的,我还年轻,妹妹也太小,我不想太早地生育,我想等四年以后......
他也翻过身子朝她,伸出胳膊揽住她,说,这没有什么,我说过的,我愿意做,你要我做的一切。
刘淑曼又说,你是说过的,父母给我的天资很好。我又酷爱学习,肯用功。我才十九岁,正是刻苦学习的好机会。你不能过早地,把我圈在家务圈子里,做家庭主妇,做全职妈妈。应该多给我一些时间去学习。明天,你去镇子上书店里,给我买一些书回来。
他盯着她点头,微笑着说,唔。我记住了。
她想了一下,又说,还有,一有空儿就打听爹爹的下落,出外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说,这些我都记下了,一定照办。他说的很诚挚,她也很信服。她把嘴唇触着他的。他搂紧了她。她闭上眼睛慢慢入睡。
春天,乡村的夜是那样的宁静而温馨。
他没有睡意。一会儿,小淑婷醒来,他烫了些喂她。她吃吃饱喝足,又合眼去睡。乳婴都这么爱睡贪吃。
淑曼仍然在睡意中。他上床去睡,却没有熄灯。淑曼对他说过,熄了灯,耗子会趁黑出洞,伤害乳婴的。他不小心触动了她,她眨眼醒来了,打了个呵欠。他捉住她的一只手,说,吃点东西吧。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去!她点头答应了他,说,随便做点吧,我似乎有点饿了,但不要多。他下厨房去了。
厨房里一阵锅碗瓢勺响动,一会儿,饭成了。他端上来。她要下床用饭,他不让,要她在床上吃。
他笑眯着眼,望着她吃饭。
她的目光碰到了他的,她忍俊不住,猛一笑,“吭儿”,她吃呛了。
她笑着嗔怪他,说,你再看着我笑,我就吃不下了!她又呛了,吭儿,吭儿......她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他说,淑曼,你吃饭也这么美!我看呆了,啧啧!啊,你吃吧,我背过脸儿去!他背朝她,但他仍合不拢嘴儿。
她嘻嘻的,大口大口地吃,似乎饭更好吃了,吃起来更香了。一会儿吃毕。她朝他笑笑,说,完了,背过来吧!
他扭过脸来,嘿嘿地傻笑,像个傻二小。见她吃的不少,他乐极了。
他把餐具送到厨房,回来说,这就好了,我该放心了。好好的看见你吃顿饭,我心里一块砖头落了地,好好受,好好受!我真害怕你会因那样饿垮了身子!
她笑了笑,说,没那么严重。天不早了,还不上来睡!
她又和衣躺下了。一件米青色的衬衫,轻束着她丰腴而美丽的胸脯,微微地起伏着。她说,别只顾我,你也需要休息!他在她身边躺下了。
她感觉他身子在骚动。她扭过脸看他,只见他双目炯红,像在燃烧。她捉过他的双手,感觉滚烫烫的。她摸过他的前额,也感觉有些热,她问他,你感冒啦?
他使劲儿摇摇头,表示不是。然后,却吞吞吐吐地说,我只觉......觉得我......我不能自主。但......我却......在压抑我自己。说着,他竟然颤抖起来。
淑曼也吓得发起抖来,惊慌的抱住他说,贵军,你是怎么啦?你得的什么病?要不要去医院看医生?他矢口否认,不、不、不!淑曼......他双手捂住脸小声哭啼起来,又说,我没有病,要说有病,也只能你......你能看好!哇—!他的哭声陡地放大起来,淑曼猛地捂住他的嘴。他不哭了。
她愕然地欠起了身子,颤惊惊地说,你不要吓我,快说,你是不是中了邪了?她眼瞪得滚溜溜圆,忙去用手掐他的人中**。
他摇头,推开她的手,说,不要,我不要!淑曼,我说给你说,我给你说!
她望着他红通通的眼睛,仍心有余悸。
他拽了一把她的衣角,说,你躺下。
她慢慢躺下了,且搂住他,她感觉他仍在颤抖。她忍俊不住,还是要问,贵军,你究竟是怎么啦?
他心里很难受,抹掉一把泪,哽咽着说:淑......曼,这是咱结婚的第九个晚上,每......每个晚上,你都和衣而睡,不肯扭开身上一个扭扣......
他说的是真的呀!都跟人家结了婚了,还像当姑娘一样的。她每晚都是和衣而睡。所不一样的是,身边多躺下一个男人而已。睡不着的时侯,只想些过去的事,和未来的前景。却从不想别的什么事情。只要一睡着,便连梦也不做。
他极哀伤,说,淑曼,我知道你不爱我,我的相貌调不起你的情素!
她有些生气了,抹掉他眼角的泪水,狠了劲儿说,不要胡说!不爱你,怎么会给你夫妻一场?我只是年龄太小,不想早早生而育女,不想被儿女拖累。记不清是那一位伟人曾经说过,家务能害人。这话要细细品味起来,不是没有道理。我适逢青春年少,一心只想读书学习。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要错误理解我,好不好?也算你命苦,碰上了我这么个不守妇道、不安本分的女孩子!贵军,我心强,只信人往高处走。我不想坠入平庸。也不知上帝咋给了我这么个个性!
他说,淑曼,是我太俗了,也是你太贤淑美貌了,见到你,我是忍耐不住。我起誓,以后,你不找我,我决不骚扰你。我要为你争口气!他挣着身子说,淑曼,松开手,我下床去!
她愕然地睁大眼睛,说,你干什么去?
他说,到屋外去,冷冷血!
她没有听他的。流着热泪,她唏嘘着,一只手仍搂住他,另一只手去脱他的衣服。脱得他一丝不挂。她又去脱自己的。她且拭干了眼泪。
他骚动着,狂叫着,淑曼,你不要违心做事呀!
她强打精神,微笑着说,我是你的妻子哦,我需要。
他相信了,无疑问了。不违拗了。他想,你再漂亮,再高贵,再桀骜不驯,你也是人。
世界上的大人物还有七情六欲呢。天堂里的神仙,不食人间烟火,还想着结婚生子呢。那牛郎和织女,董永和天仙,许仙和白娘子,比比皆是。那嫦娥,虽偷偷吃了仙丹,变成了神仙,不也是一举而成千古恨吗?后悔莫及,在月宫里想她的丈夫,整日以泪洗面。那《西厢记》里的张生和崔莺莺;那《梁祝》里的梁山伯和祝英台......
她看他动作迟缓,在痴痴地发呆,她问:你在想什么呢?他没出声。但,她看出,他的目光在燃烧。一会儿,他来劲儿了,“扑”,一口吹灭了洞房的红蜡烛。
洞房内,一下子黑黢黢,静幽幽的。唯有月光,透过窗纸,在近窗处投下一道昏黄的光柱。窗纸菲薄,外边的月光照得透亮。贴在窗纸上的双红“喜”字窗花,黑中透红,且周匝泛着红彤彤的光晕。
他在黑暗中,疯狂陶醉。
她在黑暗中,双颊流泪。
她看不见他。
他也看不见她。
春天的夜晚,仍是那么温馨而静谧。室内的大钟摆,“嘀嗒嘀嗒”,响个不停。
大约半小时过去。
室内的红蜡烛再度被点燃。洞房内又亮如白昼。
红漆铮亮的崭新的双人床上,铺着米青色的长垂褶边床单儿。她和他并肩躺着,盖着一条红殷殷的缎被子。他们的上半身都露在被头外面。他俩的肌肤都粉粉白白的,刘淑曼的更显得嫩嫩而细腻。
他,这会儿已经鼾声如雷了。九个夜晚的失眠,要在今晚偿还。梦中的咂唇,足以证明他的**的满足。
她闪动着泪花莹莹的双目,目光死死的盯着房顶。她在想,那给了人的,都刺了字的五个小妹,那血泊中的妈妈,那疯癫而狂奔的傻爹,那还在襁褓中的、刚刚起名叫刘属婷的小妹妹......她调换了镜头,还在想,她上高中的时候,坐在高中的学府里,她的书桌里面,放着好多好多珍贵的书。她每日贪婪地读啊读啊,像吃书,像喝书,从不知疲倦。老师和同学们都惊诧她的神力过人。又因她长得花容月貌、天姿国色,同学们都叫她“超凡刘仙子”。她又胸怀壮志,桀骜不驯,仿佛大家闺秀,雍容华贵,仪态庄重,举止非凡。同学们见了她,都敬而远之。十五岁那年,她竟然写出这样一首诗来:

春染南山坡,
俊驹甘肠卧。
梦战沙场里,
何处觅伯乐。
老师和同学们竞相传诵她这首诗。对她直书胸臆的这首诗歌,大家啧啧赞叹不已,齐声夸她,虽为琼玉裙钗,胸中却蕴藏须眉男儿宏浩大志。

她的超俗的才华,阔大旷邃的胸襟,及她那宛如天仙的窈窕姿态,曾使许多男孩子追逐她,眩惑她,痴迷她,乞求她。她都婉言谢绝,巧妙打发。顶多是做做一般的朋友。她神智好清醒好清醒,她志向好明确好明确。她认定了的雷打不动。几年的高中生涯,她没有坠入情海,没有堕入荒淫。她冰清玉洁,像出水芙蓉。她高风亮节,像翠竹幽香。
她崇拜知识,渴求上进。但,那时大学没有恢复高考,她没有深造的机会。她只好随波逐流,返乡务农。
想想现在,她已身为人妻,在这人生大舞台上,她认为自己扮演的是极端可怜的悲剧角色。不是吗?妈死爹疯,闪撇下幼小的可怜兮兮的妹妹刘淑婷,只好由她来收养。即为人妻,就得为人生儿育女,当繁殖机器。整日锅台前转锅台后,烧火囊灶。屎一把尿一把地拉扯孩子。天啊,若再像妈妈就更糟糕了,更惨痛了,更可悲了。她不敢想下去了,浑身都出了冷汗,禁不住瑟瑟发起抖来。
她喊他,贵军!她猛推了他一把。他醒来了。她告诉他:我害怕,睡不着。他惊诧地睁大眼睛问:啥,你怕什么?她郑重的说,即有这次,你还会有下次!
他身子马上一振,但又很快掩饰,说,我克制,以后不再这样!
她愠怒地,大声地说,不行!明天,你去镇子上,到药店去包避孕药!
他身子又猛一振,好大一会儿,才吭声,“中”。说罢,他又呼噜着睡去了。
她还是眼盯着屋顶,毫无睡意。
第二天,他果然顺从的到了镇子上,回来包回几包药,朝她递过来,说,淑曼,吃吧。一回一包,吃一回,效果一年。
她抬眼看他,见他极严肃极认真的样子,便接过药,取了一包,用开水送下肚去。以后的日子,不再因那事流泪而打颤。
服药的第一个月,月经没有来,她也没在意。姑娘们常有的,月经不调。可俩月过去,她却有病了。他护着她,也不肯远去。他问她:淑曼,你到底有啥感觉?
刘淑曼说,我感觉......想......想吐!谁知她说吐就吐,真就耐不住了,“哇——!”一口喷了出来。
他面上略过一丝惊喜之色,但他马上掩饰,说,淑曼,你这是重感冒,用不着去医院看医生,若躺在床上,蒙头盖脑睡几天,自然会好!他催她马上躺下。这样一连十几天,她呕吐却有些好转,想吃些东西。什么烧鸡呀,鱼呀,猪、牛、羊肉哇,橘子、苹果、香蕉哇,她一应的要,他也挺大方,一应的买。一直延续到,她这场病痊愈。
这一天,刘淑曼的心情好些。她显出天真的样子,眨巴着美丽的眸子问他,贵军,我害得这是什么病呢?我感觉这病怪怪的,好像看见谁害过?她心里蒙着一团疑雾。
他却笑嘻嘻的说,怪什么呀,是重感冒,一般的常见病。谁没有害过?奥,我的美娘子,你,今儿个是怎么啦?小黑眼豆在眼圈儿里,滴溜溜直转,疑神疑鬼的样儿!你这样儿更美,我更爱看,是不是又想诱我?他走去拥她,吻她,她不愉悦,她推开他。
她使使劲儿摇头,说,感冒?我看不像,为什么想吃那么多东西,而且说想吃就得来到,红眼儿见!我觉得这病好怪好怪!
他说,哎呀,管它什么病!反正已经好了,为什么要刨根问底?这辈子,你还想研究医学?说完,他使劲儿拥住她,甜甜地吻她,她脱不开,挣不动。看得出他心地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喜悦。
她的心里,却凝聚一个难消难解的雾团。
又过了两个月,月经仍然没有来,她好心烦,整日坐卧不安,心绪不宁,茶饭不思。
这一天,趁他出远门没在家,她吃一点儿早餐,合上院门,骑上自行车,直往镇子上去。她家离镇子只有三里远,一刻钟便到。别的地方没去,她径直奔入医院大门。来到妇产科,她让一位姓秦的女医生,给她进行了诊断和检查。秦医生是镇医院里的妇科名医。刘淑曼住娘家时找她看过病。当然,看病的人多,她已记不住刘淑曼了。
秦医生微笑着说,你这不是病。
她睁大了双眼,黑眼珠儿滚动着,长睫毛眨巴着,问,不是病?那是什么?
秦医生语气肯定地说,是怀孕。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刘淑曼不相信,说,我怀了孕?是真的吗?秦医生,是不是弄错了,我吃着避孕药呢!她害怕,脸色有些发白。
秦医生抬眼看她,说,什么?避孕药?秦医生轻轻摇摇头。
刘淑曼从衣兜里摸出一包药递过去。秦医生接过来拆开一看,笑了笑说,这不是避孕药,是一般的补药,维生素C!
刘淑曼大吃一惊:啊!他......
刘淑曼没顾上给秦医生打一声招呼,就急匆匆出门走了。秦医生不摸大头小脑的,连连摇着头微微发笑。
刘淑曼想,啊,爱情,你姓什么?你姓“实”?还是姓“虚”?啊,娘死了。爹疯了,至今不知下落。小妹还不满半岁。结婚三天就想要儿子。商量了再商量,哀求了再哀求。只图节育四年,没想到,他却如此**。口口喊“爱”,句句谈"情",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为了求得儿子。夫妻间,感情竟然如此空虚!如此淡薄!求我,爱我,呀呀呸!骗局,十足的骗局!伪君子,十足的伪君子!她想着,只觉头脑一阵眩晕,在一堵墙边靠住。一阵难受过后,摸一下一头的汗水,她才头脑清醒了些,站直了身子。
天呐,没给医生打招呼,我就跑出来了。如今,我怎么这么不沉着?刚才,我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没有真凭实据,怎么就能去冤枉一个人?况且,他还是亲人,是丈夫。万一不怨他,而是医生包错了药呢?可是,这孩子不能要。妹妹还太小,我还太年轻。我还有莫大的志向和抱负。我多么多么想读书啊!想那当年,我就读于高中校园内。我那时,是手不离书,书不离手。盛夏就读于树荫下,寒冬就读于路灯下......虽为女孩儿身,却不想平庸,不想碌碌无为此生。她想像男儿一样,惊天动地,干一番事业!她又想起,她在高中时写的那一首《长恨歌》:
恨我不须眉,
恨我花儿样。
恨我云裳衣,
恨我发儿长。
扯我飘带裙,
换我男儿装。
............
想着,想着,她又迈进妇产科门口。秦医生一看见她就笑了。她也笑了,却腼腆着勾下头去,像小孩子做错了事似的。扯过来她身后那直直披泻的一小留美丽的长发,在手中揉捏着,怯怯的说,秦医生,原谅我,不告而辞!
秦医生禁不住大笑了,说,看不出,你的说话和你的长相一样漂亮。你那一口子真有眼力,娶了你这么个又秀气又会说话的美娘子!都快当妈妈了,说话还像黄花姑娘一样的如吟如唱。这产室,我都呆三十年了,还没看见过这么漂亮,又这么会说话的女孩子!说完,她又笑了。
这会,刘淑曼却真的像小孩子似的扭晃起来了,且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那乌黑溜溜的长睫毛已经湿润了。她说,秦医生,别开玩笑了,我不当妈妈,我要流产!
秦医生一惊,说,你要流产?莫非你......奥,我明白了,你还没有结婚,是个黄花姑娘,可能是谈恋爱被男孩子**了,留丑了,你别哭,我帮你!秦医生扯她进来里间的产房。
三十多分钟过去,秦医生又扶着她从产房里走出来。秦医生安慰她,说,不要怕,我给你绝对保密。现在的男孩子太轻浮,以后,不结婚不要让任何人再占了你的便宜。你相貌出众,不愁找个如意郎君!亏咱俩是同性,要不然,别看你已**,我不嫌弃,定要恋上你!你太美丽了,也太动人了!......
刘淑曼打断秦医生的话,说,啊!秦医生,我还要包药!秦医生接过来说,当然,消炎药。她接过秦医生递给她的消炎药,又说,秦医生,再给我包一些避孕药!
秦医生脸色有些严肃了,她说,刘淑曼,难道你也如此轻浮?不包给你!秦医生嘴里说不包,手却不由自主地去摸药瓶儿。她数足点够了,且又在那纸包上写上剂量,交予淑曼时,却说,你轻浮太可惜,太浪费资源!
刘淑曼看的清楚,秦医生摸的那药瓶儿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避孕灵”三个银色字。她脸色泛红,付了药费,高兴地向秦医生道一声,“谢谢!”她才急忙忙地离开了产房。她想,她没告诉秦医生自己结婚的事,若告诉人家了,什么时候生孩子,那是你自己的事,人家秦医生才不会干涉呢!
天呐,人长漂亮了,竟会这么厉害?连那搭脉能对人体洞察秋毫,治病十拿九稳,名传八方的秦医生一见,竟能如此神魂颠倒,如此荒唐而又糊涂了!他真想哭!同时,她还真想笑!
她不由得自叹,刘淑曼呀,人生的滋味儿,数你逼尝。酸辣苦甜,你都尝啦。喜怒哀乐,你全历了。她刚做了流产,骑车不敢走快。忽然,她想起了小妹。她想,小妹该醒来了,也该饿了。彭贵军,他也该回家了。千万别先我回家。这事得保密,省事备无事。再说,那“假药"的来历,至今仍是个谜。是秦医生大意?还是他故意?
啊,刘淑曼又长出一份成熟的美!来到家,比去时多用了一些时间。一路上,她感到头有些眩晕,肚子中隐隐有些作痛。推开院门一看,她不由得惊呆了。她轻叹一声,啊,我的天,怕神就有神,怕鬼就有鬼。他果真比她先到了家。此刻,他正掐煞着腰,斜楞着眼,盯视着她。且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洋着几丝嘲意,几丝不满,默不做声,细细打量而研判着她。那目光,仿佛要把她看穿;仿佛他面对一个可疑的陌生人一样,面对一个作恶多端的犯人一样。
看到这情景,她没有来得及扎稳车子,就手一松,头一懵,整个人没有知觉了。
刘淑曼再度醒来,是躺在洞房的双人床上。这时候,天已经昏黑。屋内亮起了灯。
她睁开眼,懒意深深,仿佛是大病初复。她收入眼帘的,已不是他那炯炯盯视的眼神,那嘴角的嘲意和不满荡然无存,那细细打量和研判的神态已无踪无影,而改换成一付新的面容,一付怜惜而慈祥的面容。那眼神是在专注,但洋溢着慈善、温柔和体贴。他活生生像一蹲菩萨。他那眼眶里泪水打着旋,顺着睫毛淌下,一滴滴掉在刘淑曼脸颊上、鼻洼和眼窝子里,掉在淑曼因纽扣脱掉领口敞开,而裸露着的白嫩嫩的胸脯上,往下延伸。她就这样醒来了。他默默的,却一句话也不说。
她动情了,用手拉拉他。
她用手去压住他的手,用情地扶动着。他仍然没有说话,一付沉痛的样子,沮丧的样子,这使的她倒过来怜悯了。淑曼说,我说过的,没事的,你去喂了妹妹,你也该饿了。随便去做点吃的,我也吃一点儿!他点点头。
他默不作声的去了。她先去烫奶喂了小妹妹,又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荷包蛋汤。
刘淑曼想,啊,我的天,莫非他什么都知道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会这样?
她终于问他,你做这么好吃的干什么?他回答她,你多么需要这样的饭食啊!
天啊,他真的知道?他不敢迟疑,坐起身,接了便吃。她斜乜着眼看他,见他侧身看向一边,她便更快吃起来,生怕他再有什么破绽看出。
她将碗筷递给他,说,你也吃吧!他回答说,我在外面吃饱了,不饿!他将厨房收拾完毕,转回厨房。她胆怯怯的,生怕他在盘底。生怕那事穿帮。还好,他很快去睡了,在她的身边躺下了,不声不响地合上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谁知到了半夜,他的身子却奇怪地颤动起来。他轻叹一声,昂起前身,侧着身子压在她半边前身上。她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他目光灼灼,感觉他皮肤有些发烫。他沙哑着声音说,淑曼,我睡不着,从躺下到现在,我都在假睡。
她惊诧,有点害怕:啊?你!
他故作温存的问,昨天白天你去了哪里?
她说,去了一趟镇子。
他问,有事吗?
她说,买书。
他问,没见你买什么书啊!
她说,书店没开门。
他不满意地说,奥?你真不济运。你不去人家门常开,你一去人家倒关了门了。
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姜子牙还交晦气运呢!
他问,你回来咋能会晕倒?
她说,想看书,心里急。买不来,心里气。看见你,好委屈。就这么个一急一气一屈......
他接她话茬:头晕栽倒溜平地!
她说,你说的,你见的,确确实实的,哪个撒谎你!
突然,他发疯发狂地叫喊起来:啊,天呐!我的美娘子!你美丽天下第一!你聪明天下第一!我爱你天下第一!
他叫着喊着,扯下她的睡衣,也扯下他自己的。她来不及想什么、说什么,身子已经被他压住......
他在上面狂欢。
她在下面流泪。
灯亮着。他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仿佛身入梦幻,仿佛身在天堂。
淑曼啊,淑曼,你的眼泪在变换,变成夏夜的濛濛雾;变成小草尖尖露......
淑曼啊,淑曼,你的眼泪在升腾,升腾到天河,牛郎织女泪如注;升腾到月宫,嫦娥泪打白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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