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嫔！”我稳住自己的语辞。
“哦，是雷嫔姐姐啊！清雅这绮虹殿怎么招来了姐姐这尊大佛啊！”
还是那一色绯红轻薄的纱衣，就像衣服的主人一样地轻浮浅薄。
我几乎要哼出声音来了。
“本宫原来是不想这么晚还来打扰，只是绛云殿里走失了宫女，据说是被谭嫔你带走了，本宫想啊，身为九嫔之首，首要的职责就是维护钟庆宫的声誉，如果有什么有伤内宫清誉的事情发生了，本宫自当上报圣太后娘娘禀公处理！不过，本宫知道，谭嫔你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今天本宫只是亲自过来澄清流言，以正视听。”我不温不火地说道，款款地坐在绮虹殿的上位之上。
谭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等我说完了连忙接口，“姐姐说的极是，这宫里啊就是有些搬弄是非的人！不知姐姐走失的是怎样一名宫女？方才，倒是有个宫女提着一壶水倒在我宫门口了，天色暗也没来得及辨认，已经差人带下去照看，不知是不是姐姐宫里的？”
真是有演戏的天分！
我不动声色，假意道，“是吗？那就有劳谭嫔**来一见便知！”
谭清雅拍了一下手掌，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
我松了口气。
紫英被架出来了，身上的衣裳整齐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发冠何以如此凌乱？
“秋水、华容，去认认看，可是紫英姑娘？”
我稳稳地坐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
秋水、华容立刻会意，将紫英架回我们这边，“回娘娘，正是紫英姑娘。”
我站起来，微笑了下，“这个奴才真是不懂事，怎么就倒在绮虹殿了？真是有劳谭嫔费心照顾了！天也不早了，本宫这就走了！”
我缓慢地迈着步子，身后是以谭嫔为首的送客声。
出了绮虹殿，反正天色已晚，我也顾不了许多，忙从秋水手中接住紫英，我真的好担心她！
“娘娘！”紫英虚弱的声音像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我捂住她的嘴，“什么都不要说了，回宫再说！”
我将紫英交回秋水手中，急急地走在前面。
也许是太着急，转角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
对方好像是一个小太监，看他惊恐万状、跪倒在地抬不起头的害怕样子，哪里忍心责备？
我扶他起来，“没关系，不过，下次拐弯要记得看路！”
小太监低着头，飞快地跑了，快得不可思议！
对着那个迅速消失的影子，我摇头，是不是神经过敏了？
一回到绛云殿，我仔细察看紫英的情况，该死的谭清雅，真够狠心的！
紫英根本还在昏迷，解开中衣，完好的衣服之下竟全都是伤，我想没有个把月是消不了了！
“快扶到床上去！”秋水、华容都愣了愣。
我指了指我的床，“扶上去呀！”
紫英的伤，初步来看应该是鞭打所致，只是下手未免太狠，还好只是皮肉伤，只要上些药，将养些日子应无大碍。
“华容，治伤的药取些来用！”我吩咐道。
看着像一把毫无生气的枯草般躺在床上的紫英，我咬着牙。
谭嫔，这笔帐，我风铃记下了！！
给紫英上好了药，已经一更了，真的有点累了
！宫人们都下去休息了，我靠在床柱上，也有些迷糊了。
没有风，夜很静。
一道孤独的人影，站在空荡荡的院落里，被月光拉得老长，更添几分清冷。
就连院门上方的匾额上那两个柔中带刚的“雅筑”，也似失了多少英气。
这个晚上真的如此感伤。
窗角、廊下、石凳边……
铃儿，原以为进了宫的你是何等地尊崇荣耀，何等地快乐无忧！
然而，事实竟是如此大相径庭，一朵那么美丽的花在深宫的角落里，不受关注，不承雨泽，静静地、寂寞地，走向凋亡……
雷岩决不会让你再置身痛苦的深渊之中！
一更了！
雷岩握紧拳头，全部事宜都已安排妥当，只要上了苍海，过遥河，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
只要有铃儿相伴！
已经决定了，又何必再犹豫。
爹爹、娘亲，原谅岩儿！雷岩在心中默念着。
片刻之后，一条矫健的身影越上了一匹黑色骏马，在漫漫夜色中疾驰而去，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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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一个盹儿，缓解了好多疲劳，精气神又回来了。
我看看紫英睡得正香，替她掖好了被角。
伸伸腰，可是我不能睡，我还要去见雷岩，他这张字条总觉得有些让人不安，难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更不能等待下去，快二更了，我得去那里——御花园、惠妃竹林。
尽管，我只是一个几乎被宫廷遗忘了的嫔妃，可我毕竟不能明目张胆地深夜会客，更何况根本就不是会客，虽然我的心里是敞亮的。
我放下了头发，它们会是最好的掩饰，又换上了我其实最不喜欢也最不常穿的藏青色裙装，但是在月光如此皎洁的夜晚，这一身妆束无疑是最最完美的，当然还有一色的面纱。
轻轻地带上门，我确信决不会惊动第二个人，急往目的地而去。
到了林子的前面，我真的有些犹豫。
可是，转而一想身正哪怕影子斜，也便释然。
我还是谨慎地看看四周，走了进去。
果然，雷岩就站在那里。
这一次，他看着我，那专注的眼神竟让我有些不适，但愿我想多了。
“雷大哥！”
雷岩却不等我说完，就将我揽在了他那温暖如春的怀抱里，那样坚实紧窒，那样让人陌生！
我有些无措，但还是在片刻之后奋力推开，“雷大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清澈的眼睛盯住他的，想要找出一点痕迹。
这样炽烈的眼睛，不会是雷岩的，错了，对象错了啊！
可是，这偏偏是雷岩的眼睛，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
“铃儿！你快乐么？在这个冰冷的宫殿里！”他的眼停在我的面纱上，那种痛苦的眼神我已见过一次。
是啊，那么深刻的眼神就在不久前，就在我最需要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怎么会忘记！
快乐？！
这话问得好奇怪！
不过，他倒真的问住了我，是啊，我快乐吗？
叫做快乐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体会过吧。
可是，能改变么？
这就是我的命了，就是这样。
我偏过头，不作回答。
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就不再是奇怪，而是震憾、天大的震憾了！
“铃儿……”他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不管是什么样的你，不管你是风铃，还是仪嫔，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相信我，我决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我要给你快乐！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天哪！
仿佛听到脑袋“轰隆”一声爆炸了！
这不是那个敦实到让人放心的雷大哥，我一定什么都没有听到，他有说过这么多、这么长、这么深的话么？
没有。
所以，一定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一定是。
喜欢——我？！
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我小心掩饰起内心的震动，干笑两声，“雷大哥，是不是跟义父，还是夫人吵架了？还是……”
雷岩却阻止我再说下去，他站得离我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之间的心跳。
他执起我的手，“铃儿，你愿意跟我离开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么？还是你很留恋？你对我，也有，我是说……”
“我……我……”
我嗫嚅着，真不知怎么回答。
我当然不在意这所谓的富贵荣华，离开么？还是留下？有值得留恋的，还是没有？
离开，意味着自由，多么有诱惑力啊！
可是，雷大哥的真心真情是我可以接受的么？
或者说，我可以回报他么？
我喜欢他，因为他是我心中最好的哥哥，他的出现弥补了我作为独身女的遗憾和孤独。
我喜欢被他宠着，我喜欢有人收拾麻烦，我喜欢可以撒娇，我喜欢……
可是，全部的喜欢加起来，我只得到一个答案：我喜欢——雷大哥！
因为是哥哥，所以喜欢，不是因为雷岩！
所以，我不能！
他提醒了我，是的，我是仪嫔，如果可以自由地离开，我当然愿意，可是眼下——不可！
我反握住雷岩的手，没有任何杂念，我必须说清楚！
“雷大哥，铃儿当然是喜欢你的！”看到雷岩眼中的惊喜，我更坚定要说出来的决心！
“可是，那完全是因为你是铃儿心中的大哥，最好最优秀最让铃儿自豪的大哥！让我们永远做一对好兄妹，夫妻是暂时的，兄妹却是一生一世！”我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想我的表达没有问题，雷岩是听明白了的。
我感到雷岩无力地垂下去的手。
沉默。
只有簌簌地竹叶交错的声响。
“我有的是时间，一生，我可以等！只要你马上跟我走！”雷岩的表情我看得真切，我的表情他却不能看到半分。
清风吹动我的面纱，我以指压住。
“我不能！”我说得铿锵。
“为什么？”
“雷大哥，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一走了之的，你是出身、品阶高贵的枢密史，相信你比我清楚！”
“那些我可以不要！你舍不得那个只会让你受尽磨难的仪嫔的位子，还是这里的锦衣玉食？”
“是，你可以抛弃那些，我风铃又何尝在乎过。那义父呢？疼爱你的夫人呢？”
沉默。
雷岩紧握的拳头，让我感受到他此刻的挣扎。
许久。
或许很短。
“我考虑到了，我当然会安排好一切。”
“好。这些都不讲，那么，祖辈、父兄的一世英名，雷氏家族的声名门楣……也全都可以不顾么！”
依旧是沉默。
更长。
“声名如浮云！你就这么不愿意离开这个皇宫？”雷岩真的昏了头了！
“错。你错了，我比谁都想离开这里！对别人，这里是富贵窝，是无上的荣耀，对我，只是牢笼，”我抚着自己的脸，“痛苦的牢笼！但是，即使要离开，绝不是现在，不是雷大哥！”
“好，这才是铃儿！既然你想离开，就让我帮助你！之前的话，就当雷岩不曾讲过！你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全都安排好了！”说完，只感觉我的腰间一紧，雷岩竟带着我在空中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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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易出了宫，真的出宫了！
我不敢隐瞒，真的有一点兴奋和解脱！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也有我的立场，有我处世的原则，就这样做一个逃犯，连累一群人，不是风铃！
不及我采取措施，骤然出现的混乱，阻滞的不止是雷岩。
在一片紫衣晃动中，还有摇摇欲坠的我，雷岩的手松了。
我想我即使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受伤已是必然。
就在我闭起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痛苦时，我却安安稳稳地被人拦腰揽住缓缓地落了地。
睁眼，只觉得颈后不轻不重地着了一下。
没有看清，甚至什么也没有看清。
沉入无边的黑暗，将我与即将发生的一切彻底隔绝。
“铃儿！”雷岩看清了那个揽住铃儿的人，发呆似地停顿在原地，忘记挣扎、忘记行礼、忘记呼吸，紫衣——他早该知道是谁了。
“金戈，放开他！退下！！”李鸿宇眼神复杂地看着怀中的女子，轻薄的面纱遮盖住她大半的脸，他叹息着。
她说她比任何人都想离开他，离开皇宫，她说这是痛苦的牢笼……
她竟然任由雷岩带她离开，难道她真的那么想要离开？
是啊，她有理由，她有最充足的理由不是吗？
她恨他！
不，不，即便如此，他决不会放她走。
她是他的，永远都是，谁也不能从他身边带走她，任何人！
“雷岩，你还有何话说？”
……
“雷氏一门英烈，朕万万不曾想过朕最为倚重的臣子、兄弟，竟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雷岩，朕……很失望！”李鸿宇无法形容此刻的心境于一分。
雷岩啊，你最终还是走了这一步。
“雷岩绝不后悔今天所做之一切！铃儿是这个世上雷岩愿意不惜生命去珍惜的女子，圣君，臣一再退让，如果你不喜欢她，就不要禁锢她，更不要变本加厉地伤害她，臣的心很痛，难道圣君就一点都不痛么？”
“大胆！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教朕！雷仪嫔是朕的后宫，朕的女人，雷岩，你知罪吗？”李鸿宇冰冷的声音丝丝透出帝王的威严。
“不！臣没有罪！即使圣君现在就杀了臣，臣也要说，臣没有罪！”雷岩突然跪了下去。
“圣君，在臣眼里，圣君是最最英明伟大的王，臣不惧一死，圣君既然不爱铃儿，但求圣君放了铃儿，放了她吧！宫中有那么多女人，少她一个不少，与其让她痛苦地活，不如给她自由！！圣君，臣求您、求您了！！！”雷岩的头压在地上，冠已散，发已乱。
李鸿宇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出身入死的爱臣，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为了救他，雷岩身受重伤，还被敌人削去了冠和大半头发，差一点命赴黄泉，可是今天……
“雷岩，你起来！你走吧，从今往后，我白夜国再无枢密史雷岩，他已经在今夜护驾身亡了，朕会追封他一等忠烈公，好好替他料理后事的！至于庶民雷岩可以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许久，雷岩终于抬起头，缓缓站起，“圣君，你爱铃儿吗？臣爱她！”
李鸿宇皱紧了眉头。
“臣很感激圣君的大恩！臣无颜苟活，只求圣君臣一死后，放铃儿出宫！”
雷岩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森冷的剑光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澈、澄亮！
“雷岩，你给朕听清楚，朕爱的女人，只有一个，她就是风铃！朕决不会因她不爱朕，就减轻对她的爱，朕对她的爱，绝不会比你少一分，而且，朕也有耐心等她爱上朕，朕——会让她幸福！！！”
李鸿宇望着怀中的女子，这个女人，吟诗的她、抚琴的她，孩子气的她、端庄的她，笑的她、怒的她……
看书时有她，朱批时还有她，醒着是她，睡着了还是她，她就是这样占据了自己的心，步步为营！
抚上她的脸，他想揭开她的面纱，因为，此刻，他确信他爱她，不管她美丽或是不美！
“不！！！圣君，臣求您永远不要掀开它！臣明白了，臣无憾了！罪臣雷岩祝圣君万岁万岁万万岁！圣君——保——重……”
剑，快得无法阻止的剑！
血，纯正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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