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龙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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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湘江两岸爆发百年一遇的大旱洞庭湖本来已经被分解为几个小湖。如今更是浅得可怜。田野的禾苗逐一枯焦。政府发动民众抢险抗旱,却因为水源匮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庄稼在枯萎。让各级政府更头疼的是如何保证数百万居民的饮用水的日常供应,由于地下水位的急剧下降,沿江诸市的自来水公司对自来水的供应不得不采取限时和限地段制度。由湖南省民政厅出面,紧急从省外调运来数百万桶饮用水,免费提供给重点地段的居民。为此从捉襟见肘的省财政中又剜去好大一块。一时间引得周边地区的桶装饮用水价格暴涨,当第一批桶装水发放完毕之后,民政厅发现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财力再去采购第二批桶装水。没有发放到免费桶装水的居民向各级地方政府所在地涌去,在上面发话不得使用暴力的指示下,各级政府工作人员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各色人等不等招呼,自顾自地把所有工作间的桶装水一饮而尽。
连月来的大旱不仅沸腾了普通民众的血性,也让大别山的稀稀拉拉的森林极度干燥。刚刚进入9月,农业厅差不多每天都接到几起山火报道,农业厅的工作人员,消防队员,医护人员,以及于此有关的相关人员,每天都是疲于奔命,灰头土脸。连秉承上意想借山火转移民众注意力的新闻媒体也不得安宁,那些风风光光的主持人和记者也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穿起若干年前被淘汰的衣服,极度无聊地说着同样的话,在摄像机镜头前也显得无精打采。
但是到了9月底,人们的视线猛然被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所牵引。据说青龙山上的黑龙潭底发现大批宝藏,湖南军区已经派大部队封锁了整个青龙山区。一时间流言满天飞。
没过几天,衡阳电视台及时播放了事件的全过程。我作为一个资深的平面设计编辑,与电视台下下的关系好得不要太好,自然不屑于看这些筛选出来的糊弄大众的东西。得知第一消息之后,我就驱车直扑衡阳电视台,寻找我所需要的内幕消息,只能说是个人的兴趣爱好吧,我对那些考古探险,特别是神秘兮兮的现象兴趣浓浓。一路上七想八想,浑然不觉时间流逝,很快,镶嵌着“衡阳电视台”五个大字的二十二层大厦就矗立在我面前。停车,熄火,一脚车门,我像一阵风一样卷向电视台。
与几个无关紧要的工作人员打完招呼,我直上二十楼,也不敲门,一眼就看到广告部陈主任。这个秃顶老汉又在和他的秘书调笑。“能力与性能力成反比。”我心中嘀咕了一句,迅速调出合适的表情,一番称兄道弟不提。我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去看内幕消息,特别是刺激性的高清晰图片。
陈主任一脸为难地说:“聂主任年前到南方另谋高就了,现在执掌采访部大权的是一个丫头片子,工作能力一流,人际关系不咋地,你看,我……”
我一撇嘴:“德性!你一定去招惹人家小姑娘了,你就好这一口,怎么样?羊肉没吃着,反惹得一身骚吧!”
陈主任尴尬地拔着本来就没有几根毛的秃顶,无话可说,反而是那穿着亮丽套装的丰满秘书,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靠过来,看似随意,实则早有预谋地轻捏我的肩膀,媚笑道:“陈主任没戏,我来带杨老板去碰碰钉子去。”
我不看陈主任,搂着那秘书的腰扬长而去。这娘们因为勾引葛副台长未遂,反而被从机要室下放到广告部,还是这么恬不知耻,真是天生下贱。我竭力把类似念头驱逐出脑海。万一说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知道孔夫子说过最有名的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况郭秘书可是女子小人一肩挑,得罪了她我下次也不要在台里混了。台里那么多赏心悦目的俊男靓女我也无法近距离品味了,那可不行。一边逡巡着她裸露的胸部,激发我雄性的想象力,一边开始天花乱坠,云里雾里地逗得她娇笑连连。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采访部,就两层楼的距离,我怎么感觉背部都微微渗出了冷汗,那娘们生似黏在我身上,我连着甩了两次都没甩掉,只好拖着她去敲门。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好久没来,采访部大变样了,不过我没有闲心推敲到底变了什么,随手拉住一个小伙子:“你们主任在哪?”
那小伙子衣冠楚楚,脾气却不太好,他不悦地甩开我的手:“主任室找!”
我瞟了一眼那匆匆离去的背影:没前途!在没有证明某人对你无用的时候,要假设每一个人对你都是有用的。我搬开郭秘书丰腴的手臂:“要么你先去,要么我先去,请!”
那女人白了我一眼,娉娉婷婷地走上前去,兰花指轻叩:“娟妹啊,我是雪姐啊,我进来了哦!”说完对我回眸一笑。
我内心对她十分不齿:娼妇,又要滥用女人的本钱了。不齿归不齿,我的眼睛却不听我的指挥,像超级雷达一样,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来来回回扫描。直到她再次回眸一笑:“呆子,还不快进来!”
我如梦方醒,心里像吞下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一进门,一个精干的短发女子把手伸给我:“方娟,采访部的。”
我连忙双手握住:“杨风,枝江之音。久仰久仰!”
突然间,我们两个如遭电击,猛然甩开手:“原来是你!”
对视半晌,我们猛然拥抱在一起:“终于找到你了!”我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我去年圣诞节在火舞酒吧邂逅的豹女郎,一身黑黄条纹皮衣,喝得醉醺醺地来和我拼酒。我酒量浅,也喝得差不多了。在几个酒友的撺掇下迎难而上,喝得天昏地暗。不知道被哪个好事的家伙把我们送到了一个客房中,糊糊酒吧事情办了。一夜情吧,虽然我不好这一口,可也听过有这回事。一直到半夜才清醒过来,才发现床上弄得一塌糊涂,洗了一个毫无绮念的鸳鸯浴后就坐在地毯上聊天。本人正宗北大中文系毕业,当年为了追求北大比我上一届的校花,在方面真花了一番苦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苦苦追求了三年,直到她毕业还是没能一亲芳泽。除了有几次安慰她失恋的心情,才逗乐过她。多少次长夜漫漫,诗兴大发。可惜我吟诵之后就把它们抛至脑后,诗情才华没有留给世上一个字,统统用在嘴皮子上。我本想搞定她还不是小菜一碟,想不到那女子也厉害,天文地理,无所不晓,社会热点,她先知道。宿醉之下,差点抵挡不住,幸亏才是天生的,你往广里侃,我往深里唠,也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姑娘崇拜的眼神,心里也美得冒泡。临走,又要了她一回。这次才有些真实的感觉。本来信誓旦旦,留好手机号,地址,准备长期抗战的。不料终究是天生的劳碌命,一个电话,就被社长打发到海南采访世界小姐大赛。整日在脂粉堆中摸爬滚打,连亲娘长什么样都忘了,遑论是她?期间通过几次电话,相隔千里,不冷不热,心就凉了。后来再打电话就联系不上了。本来也以为那就是一颗流星,被哥们我看上一眼,赶紧许愿去也,还不见得要把流星抱回家啊!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流星没有在大气中燃烧成为灰烬,反而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抱住她不肯放,心里美滋滋地:又揩了不少油啊!好半天,她才羞涩地推开我:“你个负心汉,死到哪里去了?怎么和雪姐搞到一块去了?”
我一听急了:“我还没买票!你可别冤枉我!”感情好,我一时着急,把郭秘书是公共汽车,只要买票谁都可以上的事实说出来了。
郭秘书也不是个善茬,小脸一板,那薄而猩红的嘴唇即将滔滔不绝。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姐,我叫你雪姐得了,改天再摆酒赔罪,今天你就让我和你娟妹好好团聚。我们分别300天,换算成情圣的标准时间就是900年,时不我待。”
我连推带搡地把郭秘书弄了出去,猛扑过去,来一个长长的湿吻。抱着方娟,感觉像丢了半辈子的小时候的心爱之物不经意之间又扒拉出来,对自己感动得不行。还是方娟先清醒,缓慢而有力地推开我,撇开额前的刘海,满眼是浑不见底的浓情蜜意:“你个负心汉,说走就走,像断线的风筝,弄得我像王宝钏寒窑苦等薛仁贵,我还以为你会直到今年的圣诞节才再次现身呢?”
方娟边说边看我的脸色,我怀疑她要蓄势待发,抽冷子给我来一下。据我不完全统计,短发女子是暴力女的可能性极高。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退后两步,坐在沙发上:“我今天是有正事和你商量。”

方娟看我一脸凝重,也坐回她的办公椅。我很满意自己角色变化之快:“我代表枝江之音要求参加衡阳市对黑龙潭事件的采访。请看,这是衡阳市委宣传部开具的介绍信。”
我把事先准备好的介绍信双手递给她。仿佛这张薄薄的纸片就是我进入天堂的通行证,本来方娟一听到我说到“黑龙潭”就不住摇头,但看到我递过来盖着市委宣传部大印的介绍信,马上变出一脸的坏笑:“你倒是神通广大,我猜在衡阳没有你摆不平的事情吧?”
方娟一边笑,一边摸出小巧的手机:“喂!宣传部吗?哦,是丁科长啊,我问一下,枝江之音的杨风申请加入黑龙潭采访团,宣传部开了介绍信,有这回事吗?哦,我知道了。是吗?宋部长亲自发话。我明白了,是的,我一定好好配合。嗯,我知道,我会让他满意的。好,再见。”
方娟一边打电话,一边用她含笑的丹凤眼不住地剜我一眼又一眼,看得出来,她放下手机时如释重负。“好了,杨风先生,欢迎你加入黑龙潭采访团,希望你善始善终。”
我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指勾住我之前迅速放开:“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遵守采访部的规章制度和组织纪律,在采访部主任的领导下,履行我神圣的职责,尽我所能,为方主任服务。”
话刚说完,我们同时发出一阵暴笑。我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和我一起坐到沙发上,我一手搂着她,一手着她微微上翘的小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在黑龙潭发现了什么宝藏了吗?”
方娟一口咬住我的手指,细细吮吸,并不说话,如水的眼瞳如同蒙了一层薄雾,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荡。
蓦地,方娟吐掉我的手指,轻声说:“没有什么宝藏……而是成千上万个头骨。据初步勘探得知,表面的头骨都是被斩首的。”
我发现我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些微的绮念不知被抛到哪儿去了,刚刚还热火朝天、蠢蠢欲动的小兄弟进入了深度冬眠。我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方娟脱身而起,从桌子上的卷宗中抽出一叠高清晰照片,“啪”地扔到我面前的茶几上,第一张是黑龙潭的全景,已经看不到明显的水面,触目所见是铺天盖地的白色,仔细辨认,在白色中可以搜寻到条条黑色的边缘,接下来是几张局部的特写,可能是颅内充满了淤泥,原来是眼睛的窟窿是黑色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真是太诡异了。看得出来,考古学家肯定介入了,因为照片上的头骨渐渐变少了,最后一张照片在那批头骨还陷在黝黑的淤泥中,发出幽幽的白光。
“没有宝藏?”看完照片我喃喃自语。一抬眼,就看到方娟倚在办公桌边,眼中有淡淡的嘲弄之色,害得我无暇品味她娟秀的脸容。
我呵呵一笑:“宝藏也好,头骨也好,不管我想要还是不要,它们都不会归我所有。我的任务完成了。”
方娟嫣然一笑:“任务完成了?是不是来刺探情报的?我看你想当一个可耻的逃兵吧!记住:一、你不能带走一张照片;二、你想知道他们是谁的头骨吗?请加入Vip。”
方娟拿走照片,把介绍信团起来扔给我:“哪儿来就哪儿去吧!”
我勃然大怒:“你这算下逐客令了?你看我像半途而废的人吗?我是一个血性男儿,我认准的,就要一条道儿走到黑。”
我抱住方娟,打了个响吻:“给我任务吧!指挥官同志,我相信我会超额完成我的任务的。”
方娟温柔却坚决地推开我:“下午二点出发,去拍摄考古学家发掘最后一批头骨的全过程,你就担任我的助手,我们先去吃饭。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为了工作需要。”
下午,方娟、我、摄影小白、摄影助理小苗、灯光师老田、器材老陈,还有两个实习记者小林、小杨。司机老曹带着八人穿过城郊,连续闯过两道岗哨,越野车停在山腰,我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跋涉了一个多小时,又在最后一个卡口上经受了一番细致的盘问,害得我把揉成一团的介绍信也拿出来才得以通过。
终于来到了黑龙潭,现在已经看不到初见照片时那种恐怖的场面了。等了一小会儿,考古学家们就开始工作了,一个个全副武装,穿着统一的白大褂,戴着可笑的白色窄口罩,露出一只只闪着精光的眼睛。我被方娟介绍给首席科学家--著名的考古学家萨天奇先生,他很健谈,想不到我比他更健谈,在路上方娟递给我的一支录音笔就充分发挥作用了。作为一个历史学、考古学爱好者,在我的青年时代,我花费了无数宝贵的一去不复返的时间钻到故纸堆中,多年的浅读、浮看、微思在这瞬间复活了,我以为尘封在记忆中的知识在大考古学家的无意诱导下浮出水面。很明显,萨天奇惊讶于我对历史和考古的熟稔。于是他把话锋转向正在发掘的项目上,这方面他暂时就是唯一的权威。据初步考察,这批头骨产自十三世纪中叶,其时正是南宋与金元激烈争夺的时期,在四川、江淮、两湖战场是发生了旷日持久的战争,这批头骨就是两湖战场的死者。我与萨天奇探讨了一些考古的细节问题,在田野考古完成之后,接着就是漫长而细致的实验考古阶段了。我已经酝酿如何与省博物馆的程馆长联系,或者,一步到位,直接得到主管衡阳文教科卫的周副市长的手令。正好此时萨天奇进入了考古现场,而方娟更是忙得脚不点地。我看着他们都是忙得热火朝天,只有我无所事事,也凑上去装模作样地打听、操作、指手画脚,反正我和每个人都是自来熟,而且对考古啊采访啊也算得上行家里手。东游西荡了好一会,我想到还有一件大事必须趁热打铁,赶紧办好。
我询问了一下附近一个武警战士,在他向上面请示后,允许我在他面前打电话,并递给我一支打开了的录音笔,我只好把它别在我的手机上,感觉有些怪怪的:“刘秘书吗?是我,枝江之音的杨风啊!呵呵,哪有老弟你忙啊!不,今天纯为公事。我在黑龙潭考古现场,这个,现在是高度机密,不过,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黑龙潭没有宝藏,更不是外星人的基地,真是有够逗的,那个吃饱了撑的,发布这样的谣言。周副市长有没有介入本次考古?没有啊,可惜,本来我想让他推荐我进入考古队的。呵呵,你大哥的底子你还不清楚,好,不多说了,什么,省委曹副书记直接过问啊?看你说的,我认识省委大门不错,我还要进得去才行。那你忙,再见。过几天哥请你到燕京爽一把。”
此路不通。我擦了一把鼻尖沁出来的细汗。心想:直接走萨天奇的路子也许会可行,但是那样会让他看轻我。不行,我得想个更好的法子。
突然,考古现场发出一声惊呼,现场一片混乱,模模糊糊还听到有人在喊:“别拍了,快别拍了!”对于外行的我来说也看出他们有了新的突破性的不同寻常的发现。果然,萨天奇一声令下,全体考古人员和闲杂人等全部撤离考古现场。萨天奇从我身边大步流星而过,我就听见他在手机中有几句话飘过:“……唐部长,请放心……支援(资源?)……”
哪个唐部长,莫非是国务院文化部的唐天明部长?看样子这是惊天动地的发现,我伸手招呼一脸愕然的方娟,她直愣愣盯着我,我们不约而同爆出:“重大发现!”我面带凝重地说:“我们正在见证历史被创造,我希望采访部的同志克服困难全程拍摄,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方娟点点头,眼中掠过一抹坚毅。出发前我们说得好好的,不要暴露我们以前就是情人关系,而是要在采访过程中逐步培养恋爱感觉。伏低做小,婉转承合,原本是我的拿手好戏。虽然不过是一介平面设计编辑,但是我经常代表枝江之音采访大杂志社不屑于采访的三教九流中的功成名就者,他们要么位高权重,要么富甲一方,这些原先的地痞流氓,现在的成功人士,哪一个不是趾高气扬,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说一不二。我当然没必要做那个揭穿皇帝的新衣的天真的儿童,如果说我还没有修炼成那两个洞悉人性弱点的骗子裁缝,我也深知信息不对称的现实,懂得扬长避短,善于利用广泛的人脉,在为他人服务的同时,营造个人的天地。充其量我是那人云亦云的贵族骑士,锦上添花亦可,落井下石亦可,雪中送炭就别指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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