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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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人烟的时候,朱清邪差点没跳起来欢呼雀跃。
风尘仆仆的赶了三天的路,朱清邪目前只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愿望:跳进热水桶里好好洗个澡──就算会被烫掉一层皮他都愿意。
他不是强健的人,只是双脚站在溪水里都够他受了,更不用说像承影那样全身脱光了在小溪里戏水。可他也不是能忍耐得了肮脏的人,所以朱大仙目前的焦躁可想而知。
走了三天,终於见到一个有人的村庄,并且还不算小。
因为恰逢集市,一个陌生青年带著这麽一个好看的少年走进村里时,自然惹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年轻人,你是外地来的?要不要买些本药王特制的膏药?保证药到病除……”瞧中两人衣服所值不菲後,一个郎中率先上来骚扰。
“我瞧您印堂发黑,我赠您一张符,保准符到霉除。”朱清邪皮笑肉不笑。
郎中被击退,一干虎视眈眈的人士再也不敢贸然造次。
焦躁的朱大仙四处巡视了一周,居然没发现有像样的客栈,便大步上前,拎住郎中的衣领问道:“说,客栈呢?”
“……我,我们这里没有客栈……”郎中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没想到这年轻人看来斯斯文文,实际却如此粗暴。
“没有客栈?那外来的客人怎麽办?!”已经带了些磨牙的声音。
“……我,我们此处甚少有人经过……”这话不假。你想,有谁会闲著没事跑到深山老林里,还找到这里来?这里离扶方城虽不算远,可扶方城与扶宁城本身就有一条宽敞便捷的官道,谁会这般自找麻烦从密林里穿过?
可朱清邪恶狠狠的眼神让他立马补充了几句:“村尾有个老寡妇,无儿无女的,偶有留宿的人,基本都上她那里去了。人很好,而且往来的人都留了不少钱给她,家里条件算不错……”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没了人影。
村尾果真有个老寡妇。七八十岁的模样,干起活来居然还相当利索。看到风尘仆仆的朱清邪两人,不等他开口,就以笑眯眯的道:“小哥是想来借住吧?”
朱清邪拼命的点头。“老人家能否先让我洗个澡?”
老寡妇一愣,还是笑著点了头。接待的人不少,自然也不会奇怪这一个。
朱清邪得到同意,抓了包袱就往洗澡的地方奔去,扔下承影一人,去帮忙捡柴火,帮忙提水,帮忙烧水,再帮忙……给朱大仙上热水。
这哪有爹爹的风度!
等两人都把身子洗了个由内而外的干净时,太阳已经下山。朱清邪肚子刚开始叫,老寡妇就已经做好了饭菜,笑眯眯的等著两人来开饭。
他顿时热泪盈眶。出门在外,总有些好人能让你感动。
更何况,这饭菜还是久违的,热腾腾的,有鸡有鱼的盛宴。
看来这位老寡妇果真从过往客人那里得到了不少的赠与。无论是吃穿上,还是住行上。
吃完了饭,朱清邪开始打量起这间不算大,却相当整洁的房子。
房中央,佛龛上的一幅画像让他有些好奇。走过去一看,竟是财神爷……与两名少年?
“我听说过财神爷,财神婆,却没听说过财神爷也有两名弟子,莫非是从观音大士那里借来的散财童子?”他开玩笑道。
老寡妇轻笑:“我原先也不知道,这画是一位客人即兴画的,画好後又说不方便带走,我见画得精致,就替他留下了。那客人说,原先财神爷是有弟子的,只是那两名弟子还没来得及下凡帮助世人,就因为贪玩而被贬入了凡间。唉,我看那两孩子也怪可怜的,就挂著,也算是世上还有人记著这两个曾经还是神仙的孩子吧。”
朱清邪盯著画上的两名少年。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其他的原因,画像上的财神爷并没有两个少年画得精致,两个少年栩栩如生的模样,似乎真的曾有过这样的人存在。
“当神仙也是要懂得守规矩的。”他似是喃喃自语,可还是让承影听到了,也走过来一看。
小麒麟竟顿时呆在当场。
“这是谁送的?”猛地回过神的承影似乎相当激动,从未见过他这种反应的朱清邪愣愣地看著他,不明白这幅画有什麽不对劲。
但是画像上隐隐约约流露出的仙气,似乎并非出自凡人之手。
老人见他这种表情,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这是一位客人画的,怎麽了吗?”
承影盯著画像上的少年,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幅画。原以为那家夥的模样在自己心中早被岁月给消磨得一干二净,可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麽一回事。
“这人……被贬入凡间了麽?为什麽?”他不解的看向老寡妇。
这问题凡人怎会知道?!
老寡妇连忙摆手:“我真不知道,不过送画的客人长得很好看,好看得不像是凡间的人。难不成……他真的是神仙?”
朱清邪忽然瞪大了眼,却默不作声。
“那位客人长得如何?”还是承影先问了出来。
“呃,人老了,一时说不上来……”这麽大一把年纪了还为美男子而心跳,老人有些害羞,“不过他是半年前来的,只在这里停留了两天,走之前留下了不少银子与这幅画。我这里能有现在这样好的生活,也多亏了他这些银子,还有这张招财的财神画啊……”
“他是否经常穿著一身白衣,身材挺拔,腰间别著一枚青龙玉佩,额头上隐隐约约有个红色的印记?”朱清邪打断她,忽然开口问道。
老人想了想,点头:“对的,对的。”
承影回头,朱清邪似乎在高兴,又似乎在烦恼。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朱清邪轻叹一声:“我们出去逛逛吧……”说完,便转身出了屋子。承影愣了下,便快步跟上去。
还挂在山头的夕阳把整个天空染成了暖烘烘的橘红。
承影没像平日那样笑嘻嘻的上来要拉朱清邪的手。朱清邪在前面大步走著,麒麟在後面跟著,始终保持著不长不短的距离。只要一个叹气,就能让身後的人听见。只是,这一段距离始终让两人失去了平日里的亲密无间。
朱清邪像是在寻找些什麽,绕著整个村子走著。似乎也明白麒麟心里的别扭,也就没有回头去唤他,只要知道那孩子还跟在自己身後,他就一直往前走。
终於在离村子半里地的地方找到了一间陈旧却干净的财神庙。
承影才踏入门口,就皱起了眉头。里面窜动著一股狐妖的味道。
想来也是,这偏僻的小山村的偏僻角落,有谁愿来祭拜?只是居然能奴役与神佛交恶的妖来清理这庙,也著实厉害了。
朱清邪抬头看著木雕的财神爷,果然不出所料的看到了财神爷身旁的两个弟子。只是财神爷的木雕早已陈旧破裂,而那两名弟子的木雕则像是最近才放上去的,颜色鲜丽,手工比起财神爷也要好上许多。
似乎这庙供的不是财神爷,而是这两名弟子。
这是朱清邪第一次如此详细的打量著这两个未能名列仙班就被贬至人间的可怜虫。
两名弟子左边一个神色轻佻,右边一个嘴角带笑。而嘴角带笑的那位,更是三个雕像中最好看的一个。飘逸的衣带,清秀的脸庞,狡黠的笑容,灵动的眼神,无一处不透露著雕刻者的心里最深刻的思念。
“含靥他……喜欢这人吧?”盯著右边的弟子,朱清邪低喃道。
虽然能看得出来,可承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愣了好久。
他记得那个人这麽笑著的时候,总是做了什麽让人气恼不已的事;他记得那双眼睛带著笑意的时候,就连挑剔的宫女们都会脸红,他记得,那人为了躲避修业而躲在自己身後,笑嘻嘻的避开恼羞成怒的同侪时的笑声。
可如今,都成了只能依靠木雕来回忆的虚无。
那只爱恋著他的狐狸又怎能不哀伤?
自己明明该是恨他的。可此刻竟也难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承影认识他麽?”朱清邪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最後还是决定把问题摊开来。
“……他……我只见过他几面。”承影撇过头,不是很想谈这个问题。
照此推算,恐怕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朱清邪看了眼神台上的少年,拿起摆放在香案上的香,朝他拜了拜。承影盯著他,没说一句话。
“毕竟也算是个神仙。”朱清邪叹道,“要是我升了仙,恐怕也会和他一样,迟早被贬下凡间吧?天庭有什麽好,终不如在人间来得逍遥自在。”
嘴角带笑的少年似乎也在赞同著自己的话。
两人各怀所思,就这麽静静的坐在神像前,一动不动。直到最後一丝光线被黑暗吞没,整个庙都漆黑无比时,朱清邪才站起身来,朝已看不清面容的承影道:“我们回去吧。”
承影刚要回应,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你们是何人?!”
朱清邪看不清来人,便抽出一张符,正想念咒,可顿了顿,还是从怀里取出火褶子,点燃了那张自己写的符,照亮了整个屋子。
比起念咒,还是这个方法来得实在。
咒符虽很快燃烧殆尽,还是足够让朱清邪看清来人。对方却因为他那张符而惊叫出声:“你,你难道是他派来的?!”这一惊吓,手中的东西一松,全掉到了地上。木桶撞击地面的声音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显得异常响亮。
他?他是谁?朱清邪没听懂,也不好做答。对方却把他的沈默当作承认,又惊又惧的指著屋里干干净净的神像大声道:“你也看到了,即使他走了半年,我们还是很好的清理著这件破庙,你,你可以回去复命了吧?”
朱清邪恍然大悟。看来含靥曾对这些家夥们施了什麽压力,才会让他们这样惧怕又勤劳地清扫著这间神庙。
“我……不是。”想了想,他还是否认了。
话音刚落,屋里突然亮了起来,门口两“人”惨叫一声,正想逃跑,一个身影却抢先一步将他们扔回了屋里。火光照在他们身上,两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是那麽的显眼。
两只修行不够的狐狸再次受到惊吓,就连人形都难以维持,整个变回了原样,只有身材还是人类的身材,看上去就只是两只穿著人类衣服的大狐狸。
朱清邪愣愣地看著一脸不爽的承影,完全猜不透他是用什麽方法点燃了屋里用来敬神的蜡烛台,而且还是几大排。虽然他知道这是一只神兽,可之前为什麽自己苦於生火时,那家夥从不出手帮忙?
“大,大,大仙饶命!我们只是最下等的狐妖……无心危害人间阿……”两只大狐狸抱著尾巴瑟瑟发抖。
朱清邪皱著眉头,端详其中一人的模样,半天,才开口问道:“你是否有兄弟?”
其中一只狐狸把脑袋从毛茸茸的尾巴里挖出来,眨眨眼,从那两人脸上没看到过多的杀意後,才犹豫地反问道:“你是说……阿颜?”
朱清邪绞尽脑汁想了想,刘家那只狐狸好像就是叫阿颜。啧,平日里只是叫公狐狸公狐狸,要问起名字来还真不好回答。“那是你兄弟?”
“对对!”狐狸点头,兴奋不已,忽然又瞪大了眼,“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与他有些交情。”朱清邪避重就轻。
得知对方是熟人後,狐狸们总算松了口气,只是被吓出的原型一时半会没法恢复,只能穿著衣服,坐在远离那个把自己扔进来的少年的地方,跟朱清邪聊起来。
承影却守在门口,冷著脸,瞪著他们。
唉……就算有一身厚厚的狐毛,都觉得如芒在背。
“那个让你们清理此处的狐……呃,人,是不是叫含靥?”虽然一直认为是含靥,朱清邪还是想要再次确认。
“含靥大人的确是我们的同族。”阿颜的哥哥,阿布道。这人类竟然连含靥大人的名号都知晓,看来的确可以信任。
朱清邪眼睛亮了起来:“你可知道他修缮这座财神庙的原因?”
阿布摇头:“他只让我们三年内,每两日来此清扫,从没说过什麽。”
“为何你们要替他清扫?”
“……他给了我俩一些能增进修为的血果,我俩贪心,便答应了……”已经有些後悔了的狐狸用尾巴扫著地板的尘土。狐狸间定的契约不能违背,一旦违背了,惩罚可怕得让人不愿去想。
没能得到任何有用消息的朱清邪有些失望。
“恐怕不止这些吧?”一直默不作声的承影忽然问。
“真的没有了。”刚答完,就碰上那双愈发冰冷的眸子,吓得一身狐毛竖起,连忙改嘴:“我想想,我想想!”
朱清邪皱眉。这些狐狸果然是本性难改。
“……呃,他说要是有人知道这两个神仙的身份,就让他往南方去。也许含靥大人现在就在南边吧?”狐狸谄笑。

“……”朱清邪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这两只死狐狸,要不是承影,自己岂不是漏掉了如此重要的消息?
“就这麽多?”承影逼近阿布,阿布连连後退:“真的……”
“还有!”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阿布惨叫:“含靥大人留了一幅画在神像背後!我们是清扫时才发现的!然後就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朱清邪走过去一看,右边少年的身後果然有个暗格,拿出来一看,是个卷轴。卷轴的颜色还新,似乎是近些年画的。
朱清邪的心忽然猛烈的跳起来。他的手在颤抖。似乎打开这幅画後,会有什麽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承影看向他,见他犹豫不决,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朱清邪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解开卷轴的绳子。绳子上面竟有一道咒印,他愣了一下,刚想念解咒术,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直接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滴血到绳子上,打了死结的绳子竟立刻断开!
在场的人,呃,妖和兽都吃了一惊。
朱清邪苦笑,心里的不安更加的严重。
他很喜欢目前的生活,他喜欢自己做个平凡人。如果,真的什麽都不用改变的话,就这麽一直活下去,找到含靥,帮麒麟回复仙班,然後就可以继续逍遥四海,这样多好?
尽管这麽希望著,可当卷轴打开的一霎那,所有人都愣了。
那是一个人的画像。
清秀的脸,带著狡诈意味的笑容,拿著一沓银票的模样,怎麽看,怎麽像某人。只是嘴上多了两撇小胡子。
画的右下方写著一行字:朱清邪,欠我半条命,若要还债,请备一万两白银。
落款:含靥。落款时间,半年前。
血管像是被人拔了出来又弹了回去,朱清邪嘴角**得厉害。
“这是你们画的?”他回头,皮笑肉不笑。
两只狐狸死命摇头。“绝对不敢!”可是实在好笑……
朱清邪恼火的掏出一张符,扔到他们头上:“急急如律令,吊!”话音刚落,两只无辜的狐狸就被人倒挂在半空中,吓得他们哇哇直叫。
“大仙饶命啊!大仙阿!”
可对方拉著正在忍笑的少年的手,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当然,还带著那个该死的,可笑的卷轴。
敲开房门的时候,老人又惊又忧的脸立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哎呀,我说你们到底去了哪呢,这附近听说有妖怪出现,你们可千万要小心呀!”说著,她又看向承影:“尤其是你这样的孩子,最容易被他们抓去……”絮叨了半天後,才道:“唉,快进来吧!”
朱清邪瞄了眼还在闹别扭的承影,叹道:“我们先休息吧。明早继续上路。”
既然知道目标在南方,那往扶方城去就不会错了。
只是身旁的小家夥似乎并不那麽高兴。
自从知道画中的弟子与含靥有关系後,承影对自己一直就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似乎在责怪著自己隐瞒实情。
可这些事情他又怎麽知道呢?他所认识的含靥,只是那个救了自己一命後,潇洒离去的狐妖。就连含靥是个什麽样的人,他也说不清楚,又怎麽会知道那个甚少为外人所知的神仙?
他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劳累了一整天,还落得了个被冤枉的下场,朱清邪的心情一点都不好。承影年纪小,可朱清邪自己的心眼也大不到哪里去。几次想跟承影套近乎,那孩子的反应比起平日冷淡了许多,连番挫折让朱清邪也翻了脸。
当晚,向来同床而眠的两人,第一次分床,甚至分房而睡。承影听到这个决定时,连脸色都没变,反倒是朱清邪青著脸,甩门而去。
夜里,小心眼的朱清邪很快沈入了梦乡,就连房间里多出一人都毫无知觉。
一双黑眸闪烁著金光,死死盯著床上的人。
究竟是不是他?
那个曾经在天界自由自在的人,究竟是不是使眼前这个一无所长的家夥?
承影走到他枕边,拿过那幅“记债画”,打开後,仔细看了好一会。
若是那只狐狸也如此认为,应该也能从这幅画上看出端倪才是。刻意放在那个雕像的位子,难道不就是在暗示麽?
屋外传来阵阵的蟋蟀声,伴著秋风瑟瑟。屋里的人睡得死沈,偶尔才翻个身。
重新卷好画卷,承影恼怒的瞪了眼发出平缓呼吸声的人,恨不得把他揪起来,问个究竟。
这幅画画得很精致,不但如实地反映了本人的模样,还透出了一丝本人的贪心和狡黠。……可,仅此而已。画上除了可笑的朱清邪,什麽也没有。就连题字都毫无联想可言。
难道那只修炼了千年的狐狸也跟他这般无聊麽?
朱清邪在他做此感想时,挠了挠痒痒,然後继续翻身沈睡。
……果然是物以类聚!
将卷轴放回原位,承影刚想转身离开,头上的方巾却突然松了,长长的头发立刻散了开,而方巾刚好飘落在原主人的手上。
承影拿起那块方巾,又看了眼床上的人。
那家夥从来都是一个凡夫俗子。爱财,小心眼,胆小怕死,可说实话,却对自己好得不得了。没人逼他做一个好爹爹,那家夥却不自觉地努力的爱护著自己,无论是最初用方巾给他梳起头发的时候,还是被腐尸追杀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麽自己愿意一直装好孩子的原因。看著这个二流术士绞尽脑汁,一副因为替自己伤脑筋而皱眉的模样,竟无比有趣。
这麽想著,他胸口的憋闷少了许多。
明明心里清楚他也许不知道这事,或者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有机会说出来,可自己还是忍不住迁怒於人。
只是没想到今天他竟会恼怒得主动提出要分开来睡。被腐尸追杀的时候明明还守在自己的床头,连鞋都不敢脱。
咬了咬下唇,他啧一声,脱了鞋,就往床上那人的怀里钻去。
习惯了两个人的温暖,一时脱离还真不舒服。他这麽告诉自己。
这一动作惊醒了朱清邪,晚上还板著脸的人,看到怀里的人,竟只是揉揉眼睛,迷糊的问了句:“这麽晚了还不睡?”
“睡不著。”找了个习惯的位子,承影换回平日里青嫩的声音。
“嗯。”他只是应了声,并没有驱赶,甚至还下意识的拉起被子,一同盖住他。然後继续沈沈的睡去。
这样的人真的会对自己别有用心麽?
承影迷迷糊糊的想著,也很快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他做了个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太久,他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回忆。
梦里有个面容清秀脱俗的少年,带著狡黠的笑容,朝自己跑来,手里捧著一大篮子的草药。“待会师傅来了,记得帮忙!”少年拍拍它的头,一边笑著一边钻进了炼丹房。
他本不是炼丹房里的弟子,却经常与自己的同侪一起前来玩耍,弄得炼丹房里的神仙们哭笑不得。这俩人明明是财神爷那边的弟子,怎麽就跑来炼丹房玩起丹药了呢?
那时候麒麟还小,还不能被当作坐骑,因此也不怎麽受到拘束。两个弟子巧遇正在六重天玩水的麒麟後,便把它当作了自己的朋友,而麒麟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能闯祸的神仙,更是黏他们黏得紧。
少年喜欢用丝绢擦拭自己的角,喜欢玩累了就靠著自己的身子睡觉,喜欢闯祸时拉著自己一起垫背,喜欢逃了修行时骑著自己上下九重天。
那时候,自己还不能说话。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的好友大笑著叫他的名字。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那个少年,那个喜欢闯祸的小神仙,原来就是叫做朱墨祈。
一大早起来手臂就被人压得酸麻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而始作俑者还是昨晚跟自己闹别扭的人,朱清邪皱著眉头,犹豫了一会,才一脚踢开那个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少年。
“起来。”他一边揉搓著自己发麻的手一边催促道。
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无辜的嘟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爬起来,揉著眼睛,撅嘴道:“清邪好凶……”那副无辜的模样,就跟之前没任何区别。
朱清邪挑眉。哟?又不讨厌自己了?睡一觉起来就把什麽都忘了麽?“哼,从前对你太好,宠得你无法无天。以後要是再遇上什麽不顺心的事,又迁怒於我,我才不要受这白眼狼的罪。”
话说得刻薄,承影咬著下唇,委屈得很:“我承认是我不对,可清邪不也什麽都不肯告诉我麽?你与那些狐狸的关系,你的身世……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与那些狐狸的关系?”到底是哪些?“含靥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是知道了?”
“那个叫醉落的呢?”承影抬头盯著他。
“……你是什麽时候知道他名字的?”提到这家夥,朱清邪脸色变了变。
“他私下跟我说的。”他可没说谎。
“他私下找上你了?!”声音忽然提高了许多,朱清邪紧张起来。
这到底是什麽关系?被吊起胃口的承影干脆不答,执拗的盯著他。
朱清邪也瞪著他,又是大眼对小眼。……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啧,我说还不行麽?”
承影这才露出灿烂的笑脸,笑得朱清邪心头一阵发毛。为什麽明明是这麽一个单纯漂亮的孩子,他还是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劲?
“这家夥是个狐狸精。”朱清邪的开场白很白痴。发现这一点的他,咳嗽了一声,连忙解释道:“就是勾引人的狐狸精。”
“他勾引你?”承影瞪大眼睛。
“……差不多吧。”眼神游移,就是不想面对自己曾差点被压倒的事实。
“那你……”承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没有发生任何贞操问题!”朱清邪恼火地打消他的疑虑。
少年无辜地眨著眼睛,反倒是朱清邪红了脸。“去,就是因为什麽也没发生,那家夥才不甘心的想要证实自己的魅力,三番四次来骚扰我。”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得意,“哼,对著你我都没胡思乱想,他这样的美貌算什麽。”
此话刚出,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了。朱清邪脸蛋呼哧一下就红了起来,连忙辩解:“我的意思是……他就算长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动心!跟你没什麽关系。别紧张,我可是你的爹爹,我怎麽会拿你跟他比呢……”
朱清邪,紧张的人是你吧?
可承影却笑得天真:“清邪觉得我比他好看吗?”似乎没有误解。
“……那是当然。”这张脸就算是比起含靥都毫不逊色。如今他还带著一点少年的稚嫩,真不敢想象成年後会变得怎样的沈鱼落雁。
这话听得承影心花怒放,噗哧一下就扑入了他的怀中。朱清邪脸上的余热未散,现在更是滚烫滚烫的,像是做了什麽坏事被人捉到了一般。
“这下该你坦白了吧?”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朱清邪反问道。手碰到少年的长发时,又不自觉地梳理起来。
“在山洞那晚,他私下来找我,说想让我跟他走。可我不干。”承影像只温顺的猫儿,乖乖的让他梳理著自己的毛发。
“他下次要是再找你,直接去咬他的尾巴。”他恨恨地教导道。
“嗯。”他答应得也爽快。
昨晚裂开的缝隙,只不过睡了一觉後又被填满了。爹爹依旧疼爱著自己的孩儿,尽管嘴巴比原先刻薄了一些;孩儿依旧黏这爹爹,只是那笑容比原先少了分单纯。
而朱清邪完全没发现这一点。
吃过早饭,朱清邪又看了一眼佛龛上的财神像,正要跟老人道别,承影却走上去,开口道:“可以把这幅画给我麽?”
老人一愣,朱清邪也奇怪的看他。
“这……”毕竟是别人送的东西,再随便送出去,似乎不太礼貌。
“我会很珍惜的!”承影哀求道。
“……那好吧。”把画小心的拆下来,用布包好,才放到他手中。“唉,挂了半年,也算有些感情。但我也这麽老了,总也要有人去继承这东西。”
朱清邪盯著那个把画小心收起的少年,眉头微皱:要真是几面之缘,会有这种举动麽?
离开山村後,两人就朝南边走去。南边就是扶方城,一个比扶宁城还要繁华的城市。那只神气的狐狸真的会在那里麽?朱清邪很悲观。可目前的选择只有一个,他摸著怀里的金砖,叹了一声,继续著他的报恩之路。
只是,半人半妖的朱清邪本身就不可能有波澜不惊的人生。更何况,身旁还跟了一只笑里藏刀的狡猾麒麟。
前面的道路是荆棘大道啊,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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