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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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文瑾坐起身来,依旧略显苍白的脸庞离开了月光的拂照,静静隐在床帷投下的暗影之中。他冷冷地看着薛宁,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薛宁在月光下的错觉。
“你……”薛宁看着文瑾在黑暗中阴晦的眼,又想起自己当前尴尬的处境,张张唇,欲言又止。
“出去。”文瑾平静的声音中多了一分不稳。
犹豫了一下,薛宁松开了手。这样的脆弱面孔,每个人都会想要隐藏好,尤其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自己实在是莽撞了。
床帐重又合了起来,将文瑾围在了里面。那灰蒙蒙的身影,让人更加看不清楚。
“文公子,是薛宁冒昧了。你……好好休息吧。”薛宁诚心地道歉,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文瑾的房间。
直到那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文瑾紧绷的身体这才瘫软了下来。木门已经被薛宁临走时体贴地合上了,房间重新陷入了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
文瑾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向上望着。紧闭的房间里面没有风,床帐都静静的低垂着。死气沉沉。
又梦见那一夜了。
梦中,是那个男人倾覆上来的体重、冷漠的眼神,是自己无助的挣扎和乞求、以及身体被撕裂的痛楚。反反复复,不曾停止。
那个少年时代的他,本来以为已经被掩埋在记忆深处了,但偶尔却会在这样宁静的夜里,哭喊着进入自己的梦境。
是怕自己遗忘么?
所以不断地来提醒自己。
但其实梦里与梦外,过去与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现在的自己,已不在是天真的少年,学会了忍耐,学会了保护自己,也学会的让自己习惯这些痛楚和耻辱。
一年前,他趁那人兴致好的时候,借着培育几样珍奇药物的理由,终于得以离开暗堡,在这偏僻的山林中过着孤寂的生活。除却那人过来的日子,平常他与这些不言不语的花木相伴,也还算是平静无忧。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了,直到那人厌弃自己。而自己的结局会怎么样,他也早已不去猜度了。
他的心,仿佛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但是……
脑海中突然地闪现出了薛宁的脸庞,即使在刚才那样尴尬的时刻,他的神情中依然带着几分未能掩饰的关切。
那样的神情,很久没有见过了。
即便是早已心死的自己,对着那样的目光,也经不住心头感觉暖暖的。
文瑾神色微微一动,然后又苦笑了。等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应该就不会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吧。
太多的期望,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不堪的境地。还是应该尽快让他离开,只有这样,或许还能留一份美好的记忆。
夜,更寂静了。波动的心,也跟着沉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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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平静。
第二天,天才刚蒙蒙亮,薛宁便醒了。活动了一下手脚,他利索地出了房间。眼神不自觉地往文瑾的房间望去,却见房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他离开之后,那人怎么样了?昨夜自己的莽撞,会不会让他对自己产生恶感?这样想着,薛宁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忐忑。
黎明的空气,带着几分薄雾,象一层凉凉的透明衣裳,轻轻地贴在了脸颊上。正有些烦恼的薛宁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也觉得神清气爽,连身上的伤病似乎也好了几分。
轻轻推开院门,小心地不让木轴发出声音惊吵到还在沉睡的人。出了这座小小的四合院,四下走了一走,薛宁惊然发现这里正是沧山临江一面的悬崖之上。
院子后面便是凹陷的山崖,庭院的一小半都处在山崖的阴影之下,而院门处再往前几丈,便是陡峭的悬崖,山下是奔流的江水。周围高大的林木成了这里天然的遮掩,将小院隐秘地藏了起来。在远处望过来,这里不过是悬崖上一块寻常的林地。除非从上向下眺望,否则很难发现这里还有着一户隐世的所在。
真是一个绝佳的隐居之所。薛宁赞叹地点头。这位文公子,应该也不是普通的人吧。
宁静的晨曦中,偶尔有早起的鸟儿在林子上空展翅飞过,隐约还有清灵的水声传来。
薛宁四下走了一圈,惊喜地在院子右方十丈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花圃,花圃后面的石壁恰有一股清澈的山泉流下。泉水积成了一个浅浅的水池,被人工琢出的石渠引导着,围着药圃轻巧地弯了一弯,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小路,快活地直奔山下而去了。

蹲下身子,双手捧起一汪清水,薛宁低头浅尝了一口,清凉甘甜。好水。薛宁心头一喜,右手伸入怀中,又接连了喝了几口。
可惜了,这样难得的上品山泉,七哥却是无福享受了。想起七哥每次捧着他沏出来的茶水,一脸笑容、赞不绝口的模样,薛宁又笑了起来。处在皇宫中的七哥,其实也是很寂寞的啊。
站起身来,薛宁发现太阳已经微微地露了一个头出来,薄雾也散开了,山林中的虫鸟都开始活跃了起来。站在悬崖处往下望去,山下是奔流的宁江。不同于在丰洲城外的温和,狭窄的江面和沧山多变的山形,把宁江逼成了汹涌的激流。
宁江的对岸,是一大片绿色的田野和低矮的农舍。再远处,又是一道连绵的山脉,过了山,就出了丰洲地界,再经黎州、锦州两州,宁江便汇流入海了。
海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如果不是怕七哥担忧的话,他倒想去看看海外的世界。大致皇朝的种种都与前世他所属的国家相似,这让他不由猜测,海的那边会不会也同前世一样有着金发碧眼的人类和华丽纷繁的文化。
他正出神想着,突然胸口微微一动,却是往日的旧伤发作了。黎州武林大会上,他与百里无忧一场激战,虽然一剑削去了百里无忧的拇指,但也被他击伤了胸口,受了些内伤。还来不及静养,又匆忙赶去京城祭拜母妃。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在暗堡吃了这么一个大亏。
轻歌会的实力确实不容小看。百里无忧不过是一名护法,就有如此功力,那么身为会长的百里无欢,只怕是更加厉害了。偏偏百里无欢最为护短,自己废了他亲弟弟的一身武功,又当众将他对女子始乱终弃的丑事说了出来,这个梁子就已经结下了。光从黎州去京城的路上,他就受到了几波轻歌会的袭击,要不是他机警,在京城外甩掉了他们,只怕他们是连皇宫也敢闯的。
不过,自己又何曾怕过谁来。薛宁轻声一笑。若是不能恣意快活,又何必重生这遭呢。
“薛公子?”身后传来一声疑惑的清音。
转过身,却看见晨曦中,文瑾穿着一身单薄的淡蓝长衫,静静地站在那里。清晨淡淡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揉出一围柔和的金色光芒。
真正是风景如画,佳人如画。薛宁向来知道自己的容貌是出色的,所见过的相貌出众的男女也不少,但此时望着文瑾,心头也不觉有些赞叹,原来男子也是能够用“美丽”二字来形容的。
不是后宫中那些年轻内侍所散发出的阴柔,也不同于烟花地那些头牌小倌所流露出的媚态,文瑾的美,柔和却又冷清,带着隐隐的孤傲,冷冷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
“薛公子!”文瑾被他看得有些着恼了,声音也冷了起来。
“啊。”薛宁这才反应过来,幸好他也是机灵的,连忙换了脸色,微笑说道,“文公子早,这山林清晨景色甚好,文公子在此居住,倒真是有眼福了。”
文瑾拢了拢身上的薄衣,他淡淡说道:“美景虽好,但这林里湿气甚大,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不要在外面待太久了。”说完,他回转身,进院子去了。那从容冷清的神情,让薛宁不觉怀疑昨夜所看见的种种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不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既然是不想自己知道的,自己就当做没有发现好了。
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大秘密啊。薛宁笑了笑,便不再在意了。
跟在文瑾的身后,薛宁这才发现文瑾不仅身上的衣衫单薄,一头长发也如同昨夜一般,随意的披散在身后。仔细一看,那身蓝衣上也有着微小的褶皱,好像是匆忙之间穿上,还来不及整理抚平。
薛宁微微一笑。文公子独自居住在这隐密的山林中,大概是早已习惯了随意而行吧。不过,就算是这样的打扮,也自有一份不羁的风姿。
薛宁这边赞叹,却不知文瑾却正低头暗自懊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过一个陌生人罢了,自己不也想着让他早点离开么,可为什么刚才见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就慌慌张张地出来寻找呢。
应该是昨天被他看去自己那不堪的一面,所以自己才会心绪不安、这么在意吧。文瑾对着自己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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