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布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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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叶七从树林跟踪蒙面人而来,早已藏匿附近,见各路人马相互争夺一个包袱,也不知那包袱是劳什子事物,彼此厮杀不停,倒有点像自家的两条狗,为了一块骨头,咬得头破血流。初见一个俊美少年,对他颇有好感,见他被称为“洞庭鱼叟”的老头子,一脚踢落地下,鲜血涌出,甚是怜悯,后见一蒙面人竟趁人之危,心狠手辣之极,不禁义愤填膺:“抢包袱也就算了,还要伤人性命,当真草菅人命。”于是纵身跃出,也不曾想自己是否可以接得下对方剑招,随手挥出先生所教的第一招刀法,没想到威猛至斯,倒是出乎意料得紧。叶七见蒙面人问话,本怒其伤人,不想开口,后想及人始终没伤着,自己也震碎他的衣袖,也就扯平了。他本就豁达随意,不甚记恨,也就如实回答蒙面人的问话,毫无半分江湖人的顾虑。
费城却道对方不肖对自己言明,当真输得糊里糊涂,窝囊之至;输给名家耆宿高徒,倒也心服口服,但败于无名小辈之手,当真心有不甘。又看了看凉嗖嗖的右臂,震憾之余不禁有些悲凉:“没想到自己一世功名声誉,给这无名小辈一刀轻松砍碎。”费城悲凉之后,又有点惊讶:“瞧对方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毫无半分江湖人仕的模样,倒像山里人居多,看他讲话诚恳,毫无半分消遣自己意思,难道他讲的属实,当真不知自己师父是谁?且看他二十光景,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习武,照理也不可能胜过自己数十年苦修。难道是他猝然发招,趁我不备,才着了他的道儿?”费城想通此节,终于如释重负,再说包袱就在眼前,仅一步之遥就可到手,如何肯就此罢手,当下嘿嘿冷笑,从腰间抽出软剑,抖动几下,剑挺笔直,提高声音道:“好,你自恃刀法精妙,要强行出头,我倒也成全于你,非是我以大欺小,出招吧。”费城此话自是讲给周围的人听的。
“哼,你费大剑手倒知以大欺小?只怕平素的侠义之举,欺世盗名的居多吧。”一条人人影飞纵而来,身形之快,如离弦之箭。来者落到马腾飞身旁,将他扶着。马腾飞乍见来者,如溺水者抓住根稻草般欣喜,眼泪流出,委屈的叫道:“楚叔叔!”来者示意他别讲话,迅速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母指粗的药丸,塞进马腾飞的嘴里,道:“坐下,稍微运功调息片刻,即可无碍。”
叶七见来者四十岁左右,四方脸孔,透着正直与威严,一身长衫随风飘逸,却不失儒雅的风采,甚是仰慕。来者对叶七颔首微笑一会,转头对着费城。费城看清来者,心微凜,手一揖,道:“原来是楚老弟呀,幸会,幸会。”来者冷冰冰道:“不敢,我楚天舒何曾有幸认识只会作鸡鸣狗盗,鬼鬼祟祟的蒙面之辈。”费城哈哈大大笑,左手一抬,将黑布扯下,但见是个面目瘦削,精神焕发的老者;太阳**高高隆起,一双眼睛,精光闪烁,显是内力高深。不是青城剑派的第二号人物费城是谁。
“哈哈哈,当真是龙虎际会呀,连‘剑圣山庄’中一向淡泊的楚老弟,也来凑这份热闹,稀罕得紧呀。”郝炳纵身飞来,在跃过一个蒙面剑客头顶时,突然烟杆一削,向他头顶的“百会**”击落,蒙面剑客大骇,“百会**”乃重**,聚一身命脉所在,倘若击实,尚有命在?慌乱中连忙举剑截拦,殊不知郝炳烟杆下削是假,只是遮人耳目,右脚迅速踢出,当真快、准、狠。费城忙喊:“小心脚!”却是迟了,“嚓喇”一声,一脚正中蒙面剑客的胸口。郝炳哈哈大笑,左脚往右脚一触,身形又升高,落在费城二丈远处。费城恨得咬牙切齿,指着郝炳道:“你,你,恁也狠毒,对一个后生晚辈下此毒手!”郝炳头一歪,道:“哎呀,他蒙着脸,老夫当真不知呢,你也该早出声提个醒呀。”费城气得浑身哆嗦,右手一抖,剑指郝炳。郝炳道:“当心渔翁得利呀,费老弟,只是废了武功,断了几根肋骨,又不会当真死人,着什么急。你青城剑派内功独特,回山重练,几年后又可出来作威作福,不外费些许时日罢了。”郝炳嬉皮笑脸的靠近几步,又道:“费老弟也刺了老夫一剑,咱当扯平了。呵呵呵,老夫一生快意恩仇,有仇必报,你要找老夫的场子,自可择日另算,可不能不分轻重,在今日作那鲁莽匹夫之事呀。”费城知道郝炳这是拿话消遗自己,但当真动起手来,恐非这死老头的对手,但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费城涵养功夫也真到家,恨恨剜了郝炳一眼,愤然道:“少不了你的。”
爷斧头帮这边,一个长相粗犷的少年对着程怀道:“爹爹,乍办,要不要叫弟兄们一涌而上,给他们个乱斧分尸?”程怀道:“不可轻举妄动!青城剑派的费城剑法通天,‘洞庭鱼叟’又是个惹不起的大魔头,‘剑圣山庄’的楚天舒也非易与之辈。俗话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虽说楚天舒尚未达到其兄当代‘剑圣’楚天南的登峰造极之境,但想来也相差不远,此三人非我等能力所敌,更非人多势众所能凑效;鲁莽行事,无非徒增无辜性命罢了。”少年不置可否,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白白奔波一夜?”程怀叱道:“少年人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此时形势的发展已非我等能控制,只能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先行让他们斗个鱼死网破,我等再拣现成的。”黄付开道:“还是帮主见多识广、深思熟虑呀。”程怀道:“不用给我扣高帽子,命令弟兄们,没我命令,不得轻举妄动!”黄付开道了声“是”,跑开传令了。
此时马腾飞脸色好转,略有血色,想来无甚大碍。叶七暗道:“不知是何药物,竟是如此神奇。”楚天舒道:“费兄平素侠名远播,如今,却为了个传说中的盒子,也来凑这份热闹?当真令楚某人意外得紧呀。”费城看了郝炳一眼,嘲笑道:“一向自视清高的楚老弟,这当口儿倒攀起交情来啦,倒让费某受宠若惊呀,刚才不是很不肖费某人么?此中疑惑,楚老弟不知可否相释?”楚天舒答非所问道:“此盒子已是有主之物,费兄非同凡俗,且一世英明,何必去做那强抢豪夺之事,置一世侠名于不顾呢?”楚天舒说出此话也属无奈,他人本就正直,平素古道热肠,疾恶如仇,不打诳语。但现在,一个费城已非常辣手,尚有虎视眈眈的大魔头“洞庭鱼叟”,自己恐怕也非他敌手,自己却势单力薄,力有不逮呀。这个布衣青年,看他一招刀法威力非同凡响,却不知道其它刀招如何,且刚才他已救下了马腾飞侄儿,恩情尚未有所报答,如何再要他趟这口浑水。只能先用言语稳住费城,望他念在同一武林正道一脉,能回头是岸,倒也去了一个劲敌,机会尚可大增。费城哈哈笑道:“此盒子本就是无主之物,何来物有其主之说?武林中自是能者得之。郝前辈,咱们的恩怨正如您老人家所说,已相互扯平,眼下不妨联手,或者尚有可图,不知前辈意为如何?”郝炳暗道:“这个布衣青年倒不可小觑,如果他也插一手,倒是难以意料,姑且敷衍他一番又如何,到时再相机行事也不迟。”当下也哈哈大笑,道:“往事提他作什,难得费老弟看得起老夫,共同谋事一趟又如何。”楚天舒当真气得七窍生烟,暗自骂道:“什么名门正派,一群欺世盗名、背信弃义之辈,直如一堆狗屎般臭气熏天,狼狈为奸本就是他们的拿手本领,我恁地幼稚可笑,妄想三言两语打发人家,让人家回头是岸,就地成佛,哈哈哈,老糊涂了呀你。”
“哈哈哈,那就让楚某人领教一下费大剑手这几年潜心苦练的青城剑法吧。”楚天舒右手拔剑平举,遥指费城,左手捏个剑诀,右脚小跨半步,左腿微曲。片刻,楚天舒衣衫无风自动,神采飘扬,蓄势待发的模样。费城内心一凛:“‘剑圣山庄’的‘圣剑剑法’果然非同凡响,只起手式就如此气势,俨然一代宗师风范,难怪楚天南有一代‘剑圣’之称。”费城笑道:“楚兄剑法精妙,自有郝前辈前来领教。费某人佩服这位小兄弟的刀法,刚才断我长剑,咱们可得好生亲近一番。”郝炳暗骂:“你倒会挑得紧呀,将硬骨头留给老夫来啃。”脸上却不露分毫,道:“能领教驰名江湖的‘圣剑剑法’,老夫倒是三生有幸呀。”楚天舒却不理会郝炳,左腿一弹,一剑朝费城刺去,正是“圣剑剑法”的起手式“一剑东来”,此招变化简单,却讲究蓄势待发,合乎兵法之中的“攻势”之论,往往可不战而屈人之兵。郝炳却迅速挥舞着烟杆,迎向楚天舒。当当几声,短兵相接。楚天舒剑法飘逸,变化精妙,一招使出,后招绵绵不绝,无论刺、削、挡、截、劈、剁、挑,莫不如行云流水般,不着痕迹;郝炳却身法灵动异常,往往差之毫厘时错身避开,当真让旁观之人,为他暗捏一把汗。高手相争,毫厘之差往往是另一层次的境界,旁观之人以为郝炳处落下方,楚天舒却另有一番体味,自己已尽力强攻,心境处了下层,有违此剑法之精意,这郝炳却能以毫厘之差避开,显得甚是从容,游刃有余;一枝小小烟杆却舞得虎虎生威,加之其跳跃腾挪,直如腾龙虎跃般。看来,自己还是技差一筹呀。

费城恨叶七刚才的一刀,令他容颜扫地,见郝炳和楚天舒斗将起来,也不打话,手腕一抖,软剑如蛇舞跳跃,蜿蜒疾行,瞬息攻至,将叶七的上半身要害全部罩住封死。青城剑法本就讲究诡奇多变,这一剑虚实难料,飘忽不定。叶七到底打斗的经验欠缺,实是难以捉模住对方的剑尖到底刺落何处。叶七只能退,但对方的剑如影随形,几点剑光眩目流彩,如蛇信般迅速舔来,叶七退无可退,挥刀横削向剑尖的几点虚影。费城的软剑颤动,剑尖一弯,从刀刃边擦过,刹那,剑尖一弹,剑挺笔直,迅速刺向叶七的“紫宫”**。叶七没想到对方尚有如此变化,慌乱中急中生智,头向后仰,右手柴刀向上挑起,当的一声,兵刃相接,挑中软剑的七寸处,方位拿捏之准,挥刀迅速之快,江湖中甚是少见,堪堪避过对方这一剑。殊不知对方剑身却还能弯曲,剑尖弹中叶七的右肩,裂出一条小血口。费城嘿嘿冷笑,道:“也不外如此。”费城得势不饶人,剑身一抖,又凌厉攻来。叶七勉强支撑,处处防守,却弄得漏洞百出,当真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突然灵光一闪,先生的一段话浮现脑中:“剑招刀招,万变不离其源,纵是千变万化,总有形迹可寻其凤毛鳞爪。屏思蔽虑,淡泊玄默,侧气定神闲,神闲侧通意,意与神会,侧神与意合,神意融通,方可超然物外,其异自去。”往昔深奥难懂的一段话,此刻融会贯通,但觉气宁神静,身心舒泰,受用无穷。叶七再相斗片刻,已能从容不迫,应对自如。
“咯咯咯,打得当真精彩,比木偶戏的小木头人打架好看多了。”斧头帮众人正自看得心旌神往,不曾想有人闯将进来。听声音清脆悦耳,如风铃在风中轻碰。程怀追寻声音望去,却见屋檐角上,坐着一个约模十六七岁的少女,着一身白衣衫,扎着两条小辫子,两脚凭空摇晃,一双小手拍得噼啪直响。暗自纳闷:“好淘气可爱的小姑娘呀。”那少女伸出食指,在小脸蛋上轻划几下,道:“那边的老头子好不要脸,大人欺侮小孩子,不知羞也不羞;那个傻愣大哥哥,加把劲呀,人家打你,你得还手呀。”那少女停顿一会,又拍着手掌道:“这边的两个老头子,大家加把劲呀,看本姑娘高兴了,赏你们几颗糖吃。”程怀暗道:“这小姑娘倒是天真烂漫得紧,似你这般胡闹,想那费城,郝炳岂会放过你。”不禁为她暗捏一把汗。
费城越斗越惊,初见这布衣青年,左支右绌,狼狈躲藏,不想稍微片刻,却能游刃有余,无论自己如何凌厉攻击,尚可从容应付,当真奇异之至,难道说,这布衣青年只稍斗片刻,修为又进境一层?当下多处故露破绽诱惑,或极尽青城剑法诡奇之能事,均不能憾动对方分毫,但见这布衣青年,当真如逆水行舟于浪涛之中,纵使惊涛骇浪,尚可安然行走。费城久斗不下,乍闻一小姑娘出言不逊,立即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剁卸九块。却苦于无法抽身。
然而这少女的一段话,对叶七来说,却不啻于当头棒喝。叶七心道:“是呀,先生也说:‘这七招刀法,攻敌之不得不穷于防守,既然招招进攻,我又何需防守’。”叶七再见那先前甚是仰慕的老伯伯,此时险象环生。当下一刀弹开费城斜刺的一剑,叶七紧握柴刀刀柄,迅速在胸前凭空划圈,柴刀旋转,越转越快,刀影万千,瞬息形成一个大旋涡,当下气流汹涌,让人视觉扭曲,好像凭空出现另一个空间,正是他刚才使用过的“风卷残云”。费城吃过此招的亏,尚有余悸,见他此刻重复使出,不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知他的刀会从刀影的旋涡中心刺出,最先吃这一招的亏,是因为他猝然发招,攻己不备,此刻已先作防备,不信他修为当真胜过自己数十年苦修。当下一剑弯曲刺去,想来他是想利用软剑的特性,以柔克刚,缠住对方从旋涡中心刺出的一刀。叶七的一刀果然从旋涡中心刺出,只是刀势之威,更胜前次;刀出,狂风起,云残碎。然而刀刺半途,却上挑半尺,刀身划过一条完美的圆弧,闪电斜劈而下。费城未料对方刀招会突然变化,不似从前,当真吓得惊惶失措,慌乱中变刺为削截。当的一声,短刃相交,好在费城握的是把软剑,极富弹性,刀砍在剑身上,剑复弯曲,一弹,卸去了一半的刀势,纵是如此,费城也感虎口麻痹,胸口发闷。叶七却借软剑的一弹之力,身形迅速升高,螺旋而上,地上的枯枝败叶,碎沙散石,旋转飞入叶七身形造成的巨大旋涡当中,席卷而上,当真如龙卷风般,狭着天地自然之威。叶七跃到最高点,略顿,柴刀瞬息挥出,朝东、西、南、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八个方向各虚劈一刀;只因这八刀太快,快得不可思议,快得肉眼不能觉察,众人但见空中留下八道刀影,占据着八个方位,犹如道士的八卦图象。众人惊骇,就连郝炳本来已占上风,也舍弃楚天舒,抽身出来观战。众人惊骇的片刻,空中八卦图一形成,顿时刀光闪耀,刀气纵横,叶七一声暴喝:“银河九天!”身形一翻,脚上头下,双手握刀,快如闪电,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劈而下。费城脸色死灰,脑中没来由的冒出一首诗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当下如惊弓之鸟般,再也顾不得身份名誉,向地下一个“懒驴打滚”,滚两丈,执剑挡着身前各大要害。叶七的一刀终于劈下,劈中费城剑身七寸,剑身碎裂,费城狭着狂风碎沙向三丈外摔落,“噗”的一声,一口血雨喷出。
众人目瞪口呆。没有人嘲笑费城狼狈之极的“懒驴打滚”,也没有人出声,四周静得出奇。风没了,沙停了,枯枝败叶也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在人不意觉察中,悄悄移动了方位;如水的月光,洒了一地。
众人内心震憾得无以复加,均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刀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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