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醉 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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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火红的夕阳正徘徊在西方的地平线上。金砖玉瓦映日彤彤,却像是要把巍峨宫殿也烧起来似的叫人心绪难安。
御书房内又是一片狼籍,福安跪爬着,胆战心惊地收拾碎裂在地的彩釉瓷盏。他微微抬眼望着远处散落如秋日枯叶般凌乱的奏章,十来本明晃晃的册子上都已被飞溅的焦墨染污,血一般刺目。
不敢迟疑,手上的动作即快又轻巧,大气不喘一口。近来的经验告訴他,此时如死物般静不出声才是唯一保命的方法。以往长侍皇帝左右,妙语连珠圣宠福泽的众太监早已逐个被拖出去斩了。徒留他一个平日受尽欺凌不敢吭声,胆小怕事没出息的小崽子仍旧伺候着。人都说他这懦弱性子迟早会被压榨死,却意外的保了性命,更受人艳羡的成为唯一能近侍皇帝的太监。
谁人又知,他是宁可砍柴挑粪也不希望多留那人身边半刻!他甚至是被逼食了哑药才得以活命的!
夏少煌又甩飞了书架上珍藏的名贵书卷,砸了前朝遗物中他唯一看得上眼的霓彩琉璃宝鼎,方才愤然的踢踏着满地残骸入了密室。
直到密室机关闭合,福安才敢长舒一口气。手脚利索的收拾残局,眼内余光仍时不时的瞥向隐匿的门扉。
数日前,苍王平定引起多国纷争的北疆匪乱班师回朝,连朝堂都未上便告病府中长期休养。因他平日里总是神出鬼没,众人习惯了见怪不怪,对其失踪皆无起疑。大家心里有数,苍王的去向,皇帝必是了如指掌。
福安有幸成为下人中唯一知晓内情的奴才。
是的,苍王·夏炎,自回朝的那日起,就一直被皇帝深锁在御书房的密室中。福安名义上是皇帝近侍的太监,实际上却是苍王的看护。
夏少煌顺着狭窄的长廊缓缓渡入,旋动墙面上的几处机关,只听得数声轻微的“噼啵”,远处黢黑的内室亮起了昏暗的烛光。
浓重的血腥夹带湿热潮汗的异味,蒸腾得整个密室浸溢着难以形容的詭異。夏少煌立于长廊尽头,嘴角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眼中嗜血寒芒闪烁不定。
被吊绑在铁架上的伟岸人影依旧处于半昏迷状态,现在的他因药物的折磨而神志不清。
夏少煌很清楚,任何肢体上传统的酷刑都奈何不了那个意志坚强的男人。他们自小相伴长大,怎样的折磨会叫那人真正的生不如死,他心里自是明了。
即使强自隐忍,苍炎的喘息也因夏少煌的步步逼近而更加沉重杂乱。他是早已遍体鳞伤,紧至的肌肤起伏不定,呈现不自然的潮红,浑身热汗淋漓,喉间偶尔传出痛苦的闷哼。
夏少煌贴近着他站定,右手在苍炎伤痕累累的胸口游走,指甲逐个抠弄未及愈合的新旧伤疤,享受他一阵阵轻微的颤栗与灼烫不稳的气息。
“已经第三次服用‘醉红’了,炎啊……我亲爱的表哥,再不说实话,只怕你熬不过第四次的!”
“醉红”是特别调配的宫廷情药,因参了不少毒物而药性迅猛。通常服用后,若不得充分发泄,非疯即傻。甚至有人即使得到宣泄也因情事过猛而疯狂成痴,或者索**后一命呜呼。因此早已被封为禁药不得随意使用。
苍炎向来自律严谨,从不沾染**之事乱其心志。所有的精力都花在扶植夏少煌争权夺位与浴血沙场上。往日少煌也有赏他些美童娇娘,竟都被他送出去规规矩矩的读书学艺。知道后好气又好笑,便再也不强迫他行事。只是关切的告知:若是今后遇上喜欢的,说一句便可许了他。
而今,当年的许诺不过一句戏言空话。只叹是天意弄人,又能怎样?
“陛下……罪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苍炎已经整整三日被药性折磨得无法入眠。因长时间精神紧绷,眼眶青黑深陷,四肢酸软,憔悴非常。声音虽是粗哑,语气却仍是镇定如常!
夏少煌听罢一个耳光扇出去,咬牙切齿道:“绝无欺瞒?你竟还有脸对朕说绝无欺瞒?”扣住下巴将苍炎别到一边的脸正对自己,目龇俱裂的暴喝:“这世上朕除了你还信过谁?如今连你也逆我!你竟敢放了轩辕宝儿!你为了他居然敢给我反了!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极怒攻心,夏少煌早失了身为君王的威严常态,连“朕”都失口改成了“我”。自从谋得皇位后,他只有在私下与苍炎共处愉悅时用“我”自称,以示亲近。而现在这个“我”字,犹如一把利刃,刀刀割得他心口鲜血淋淋。
恶劣的他只允许自己背叛别人,绝不允许别人背叛自己。凡是背叛违逆他的人都该死!但现在,“该死的人”是他的夏炎,他唯一心甘情愿将生命托付的表哥!震惊、怨恨、愤怒、悲痛……他竟被跟随了自己整整十八年最信任的人背叛,不,是被自己喂养了十八年的狗咬了一口!
他恨!
恨透了!
夏少煌只觉自己被全世界背叛了,这世上只有他一个最不幸!唯一重视的人背叛了他,他现在还有什么?当真成了“孤家寡人”吗?
“皇上……宝儿是我放的,臣甘愿受罚,死不足惜!但罪臣绝无叛逆之念!臣心日月可鉴!”一长串激动不已的示忠宣言说得他哽住了喉咙咳喘不止。
他一直以鬼面遮掩自己天性中过多的仁善。为了夏少煌,他遗弃了自幼的夙愿,无视母亲挥泪的劝慰,背弃父亲临终的告戒……只为童年的少煌曾对他恳求:“表哥,他们一个个都要害我!我不想死!表哥,我只有你,你要帮我!要帮我!”
他答应过夏少煌:成为他的影子——保护他!
做他的刀刃——为他斩除异己!
化身他的羽翼——助他坐拥天下!
这些誓言,是他心中的执念,致死不虞!
永夜告诉苍炎,宝儿受天命所护,参不透其命数所归。且有神器“锁魂玉”镇魂,即使躯体死亡,魂魄也会经由神器所引另觅宿主。杀了宝儿,等于放虎归山。囚锁他是最好的方法。
经由命盘的显示,轩辕宝儿与夏少煌天性相克,命中注定是夙敌。
但巧的是苍炎的气与宝儿相融,若能掌握住宝儿心念,不但可以轻易除去夏少煌今生最强的劲敌,且若軒轅宝儿真是传说中的黄龙转世,要得手这天下岂不易如反掌?
苍炎向夏少煌大胆进言,他要试探轩辕宝儿的能力并尝试能否控制他。若能利用,再好不过。不然,便将其终生囚禁,永不见天日!
只是千算万算,错算一步。
谁都没有算到一直以来请心寡欲的蒼王会动了真情……
对一个孩子动了心念!
一个男孩,一个他明知利用不了就必是宿敌的孩子!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情爱欲念,他认为自己的理智足够战胜情感上的脆弱。可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可以无动于衷的砍杀所有夏少煌命他去除的人。
却是见了宝儿痛苦绝望的眼泪心如刀绞!
自知了蒼炎的真實身份,宝儿时常呕血,身形日见憔悴。
他皆是夜夜难眠,痛心疾首
当初那个嬉笑自若、清明灵秀的可人儿,因此番打击,注定落下病根。
他日日追问太医有否良策医好宝儿,得到的回答却比就诊时的更是焦心——宝儿的病全因心起,心病不除,就连十五岁都别想熬过。
还记得太医叹息着抚顺花白胡子长叹道:“实难想象,这般清灵的娃儿,竟已消了求生之念……”
苍炎的心仿佛正被人丢在地上狠狠地踩踏碾压,他宁可自己损命折寿,也不愿宝儿有所差池。如果可以用他的命换回宝儿健康的未来,即使刀山火海他都可以尽数承受!
只要宝儿心里能舒坦些,愿意辅助皇帝夺取天下。苍炎可以任由他恨,让他报复,挫骨揚灰,绝无半句怨言!
可为何还要救他?
既然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却又为何要以身相护?
那三支玄金羽箭是下了怨咒的,不取性命也会消魂碎魄。
追命索魂的诅咒,任凭武功再高,若没足夠強大的灵力,难逃一死!
背后一箭,离心脏只差毫厘;右腕的伤,断筋裂骨,夕日妙笔丹青的巧手注定废了……
眼见着娇弱的人儿倒在怀中气息渐散,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来得干净!
发疯般的抱着氣息奄奄的孩子冲入机关重重的贼匪谷地。他从未如此这般的丧失理智,无视一个个夺命的机关陷阱,犹如受伤猛兽,撕心裂肺的嗥吼着仇天行的名字。
——救他!一定要救他!

心中只此一念,什么宿命仇敌,什么忠君报国,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宝儿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好一个日月可鉴!”夏少煌嗤鼻冷笑:“多少将士看到苍王像疯狗一样抱着明顺侯冲入贼营?前去阻止的都被你削了脑袋!你就是这么表你所谓的‘忠心’?”
“臣……”
“放了轩辕宝儿再大摇大摆的回来‘领罪’,你当这样我就会饶了你?当初若没你歃血承诺,我怎么会放任他随你去北疆?说什么要想办法利用黄龙使,分明是你被他操纵了!好一个轩辕宝儿!他用了什么高深媚术连我们铁石心肠的苍王也可以魅惑?”
“不——!”苍炎痛心的低嚎。
宝儿如若春晓之花欢畅淋漓的笑颜,只需一旁静默观望,就足以叫人感受心如灌蜜的清甜幸福。明明有如花儿般娇嫩脆弱,却又似那缠枝的藤蔓坚韧不拔……
媚术终是纯粹的妩媚幻象,他又怎会识之不破?那天宇间最纯然的笑容怎可用媚术二字玷污?更不能将其混为一谈!
——不能!他的宝儿,是最干净的!
“不?什么不?你敢说你没被他媚惑?都亲密到日日同行同止,夜夜合褥共枕的地步了还有脸说不?苍王何时变得这般放浪形骸了!?”夏少煌烧红了双眼,双手紧紧箍住苍炎的喉咙,甚至将拇指按在突起的喉结上逐渐施压,令其面容难以抑制的扭曲变色。
“我……爱,他……”苍炎在窒息晕厥的前一刻,硬是从喉咙里把深埋心底的三个字吐了出来。他一直不敢说,没有勇气说。因为他没有自信能得到宝儿的爱。
宝儿的“喜欢你”,说得跟家常便饭一样轻松上口。他日日说,夜夜说,甚至只要看得顺眼的人他也会去说;笑对小狗小猫说,向着小花小草说……
宝儿却不曾有对任何人言“爱”,甚至连娶亲,也只道“喜欢”。
他不敢奢望,却又执意去想……谁叫是他先动了情?
苍炎的嘴角逐渐扬起,他笑得何其坦然,竟是幸福的神色!从未在他人面前展露过的舒怀。
夏少煌愣住了,手指僵硬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炎居然在笑,在笑……在笑!!!
“笑什么?你这畜生笑什么?”他抓着苍炎的头使劲往铁架上砸,一下又一下,极尽疯狂!
脑后满头乌发与鲜血粘连,疼痛到麻木,眼前早已漆黑一片。但苍炎还在笑,浓眉搅得死紧,笑容却未退分毫。
夏少煌恢复神志时,才发觉苍炎早已不省人世。他的笑容只是凝固着的,讽刺的留守于意识全无的面庞上。
“你爱他……你居然说,你爱他……表哥……”夏少煌步伐虚浮,蹒跚后退,嘴里失魂落魄的叨念残破不堪的碎句,思维混乱,只觉胸口窒息心如刀割。
“好啊,你爱他……我让你去爱他!”夏少煌怒吼着冲去墙角的立柜,取出个赤色瓷瓶举起就往地上砸。鲜红的药丸滴血似的胡乱蹦跳,他随手捞起一颗,大步回到苍炎面前。
苍炎已经转醒,望见夏少煌手中捏柔的药丸,不禁嘴角**了下,像是在笑,又像哭。却又什么表情都不是,一脸视死如归。
再一颗么?或许死不了,不过……定是会疯了的。
这奇药药效可维持一日多时。现在前药烈性未退,又再追服,等于一次吞了两颗。……熬不住了。
苍炎绝望的眯起眼睛,淡淡道:“陛下……臣只求一死。”
“死?朕有说过要你死吗?”夏少煌残酷的冷笑,一手抛玩着红丸:“朕要你活着,你若是死了,朕就灭了苍氏九族给你陪葬!”说着就把药丸送入自己口中嚼碎。
“陛……下!”
苍炎大骇,他误会少煌竟想自寻短见。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便已被夏少煌扣住后脑和下颚,放肆地痛吻一气。口舌纠缠中蔓延着情药的腥苦。这一吻极为粗野狂放,更是用尽了技巧诱人沉沦。
夏少煌谨慎的只吞服一半,其余的全逼炎吃了下去。
即使药力减半,此时的夏少煌仍免不了凶猛的发作,人如出山猛兽,咆哮着在苍炎身上疯狂噬咬。
意志崩潰!
肢体的纠缠有如燎原之火,灼烧饥渴了整整三日的身躯。苍炎发出野兽般的喘息,无意识地渴求更多的**碰触。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叛离。夏少煌只是轻微的挑拨就已叫他一泻如注。
羞耻引发锥心刻骨的痛,身体却深深的沉醉其中。纵使他意志如山坚如磐石,终是难抗药物的强制,沦落为**的俘虏……迷乱中,眼中飞扬着宝儿最纯然的微笑……
夏少煌在苍炎身上无休止的索求,快感如潮水般漫上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一次又一次地登上极乐之巅!他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从未在任何人那享受过的快感,疯狂的冲击,放任自己迷失在狂涌的欲火与堕落的肉欲中……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得到了那个人,毁了他,皆毁了自己心中唯一不可触犯的神圣。
皇帝失踪了一整天,皇城里闹得沸沸扬扬。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小太监福安。
可惜,他是个哑巴,什么也说不了,也不能说。
当上将军杨羽拖着吓成一缩团的福安丢在大殿里举刀威吓时,夏少煌突然出现在殿门外。
“杨将军,你把他给斩了,今日可就找不到个称心的给朕更衣了。”那情意未退,庸懒散漫的声音直把众人惊得痴愣当场。
夏少煌哼笑着倚在雕花门廊边睨看殿内,眼光落在瑟瑟发抖的福安身上时猛然变得犀利起来:“还不给朕滚出来!”
福安应声涕泪纵横地连滚带爬,紧跟夏少煌向寝殿走去。
众人都如木桩子般立在殿内。任谁记忆里都没见过皇帝如此衣不得体的**出场,他分明是才刚享受过**之欢的舒畅。然那隐在厉眸中更甚往日的肃杀之气才是叫他们真正心惊胆寒的!
福安才给皇帝换了新衣,就被一脚踹回御书房为苍王清理善后。
刚踏入密室,他就被眼前的惨状吓得腿脚一软跌倒在地。福安瞪圆了双眼一个劲的猛打哆嗦。
苍王气息微弱,像具破损的木偶般趴在沾满污浊的地上。原本因使药而通红的身子此时徒留一片笼罩死亡色彩的青灰。
福安艰难的挪过去,翻动苍炎沉重的身躯,让他头枕在自己腿上。手指颤抖地向鼻下探去,一会儿,竟如触电般吓得猛地收手。
——没气了?
福安吓坏了,才干的眼泪又淅沥哗啦的涌泻出来,嘴里不成声的恩恩啊啊叫唤着,干瘦的手掌一个劲地拍打苍王僵硬的面颊。
苍炎本是差点闭息,被福安歪打正着的一闹竟是从阎王殿那饶了一圈又回来了。他睁眼看到哭得不**样的福安,露出苦涩的惨笑:“抱歉,今天我……还是动不了……”
之前因为被绑着受刑不能动,现在解了锁链,却是连抬起一跟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那种比野兽更粗暴的交媾实在是疯狂到难以形容的地步。精力抽干殆尽,他终于相信人是可以“精尽而亡”的了。
福安为苍炎清洗身子时,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呼吸绵长,似是好梦正酣。他所服侍的毕竟是个举鼎若比鸿毛轻的健壮武人,福安使尽了力气又推又拖,折腾大半个时辰才得以将苍炎安置到室内的木榻上。
待夏少煌再次入室,屋子不但被刷洗一新,还点上了安神助眠的熏香。
福安个性虽懦弱得叫人恶心,但却着实是个很上心的奴才。原先少煌准备待这事过去后就了结他,现在看来,留着福安伺候苍炎却也不错。反正他不识字,又是个哑巴,構不成威胁。
略带疼惜的坐在苍炎身边凝望了会,见他睡得正香不忍打扰。长叹一声,在苍炎尽退血色的双唇上轻印一吻,起身回书房批阅折子去了。
起初只当苍炎是因力竭而久眠不醒。直到第三日见他手脚指尖开始泛紫,眉心额鬓皆浮现异样青筋纵横时,夏少煌才在心中大叫不妙。
他只念到“醉红”的强效药力最折磨**薄寡之人,却忽视了那药本就是巨毒!苍炎连续服食三日,积毒深入骨血,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他成为一个长眠不醒的废人!
虽然毒症发现的并不算晚,但几经放血治疗,苍炎基本是去了半条命。
太医嘱咐苍王若想恢复往日雄姿,必须暂离世俗潜心静养。
夏少煌听后也不耽搁,直接送他去西疆清净的离宫调养身子。并下了道圣旨:一年内苍王若无法恢复健康,众太医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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