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深夜的交谈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钱队今晚值夜,这时洗了把脸,又泡了杯浓茶喝下,人就清醒了许多,穿戴齐整准备去上班了。看到他们回来,他说,那老李头就那驴脾气,认准了的事儿院领导来了也拿他没辙。出不去就出不去呗,在我这凑合一晚上不就得了!
苏颜和罗立川都没有接话,两个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问题。钱队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苏颜,要不然这么着,我领你去敲敲女宿舍,去找间房子挤挤怎么样?
算了,苏颜想了想说,都这么晚了,人家都睡下了,别打搅了,凑合一晚上算了。
那也好,反正有床有沙发,你们自己看着怎么安排吧!那我就走了。
钱队戴上帽子出门,罗立川送他出去。苏颜觉察到,门就要关上时,钱队的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同时朝罗立川肩膀捣了一下。苏颜一下子局促起来,而罗立川关门回身,脸上的表情竟也有些不自然。苏颜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妈妈说在宾馆临时替别人顶班,让她不用等门,早点睡觉。打完电话,两个人对望一眼,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房间里的气氛显得古怪而沉滞。最后还是苏颜先开了口,你睡床,我在沙发上躺躺就行了。
那怎么行,当然是你睡床,你是女的嘛!罗立川不同意。
苏颜还要争,罗立川说就这么定了,起身拿来枕头被子铺在沙发上。苏颜只好服从他的安排,合衣在床上躺下来。除了在宾馆上夜班,她从来没有留宿在外的经历,况且还是处在目前这样的境况下。苏颜感到从身下的床单、耳畔的枕头,还有空气中都在散发和充塞着一种无以名之的男性气息。原先的浓重睡意像被过滤了一样,稀薄得没有办法发挥作用。苏颜睁着眼睛静静地躺着。今晚的月光很好,幽柔的光线从窗纱上透进来,整个房间像流动着波光闪闪的水流。
苏颜,睡着了吗?罗立川似乎也失眠了,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
没有,睡不着。
我也是,聊聊天吧?罗立川看着她说。
聊什么呢?苏颜支起身来。
那就讲讲我自己的过去吧,其实我从来不喜欢让别人来分享我的历史,因为我觉得它们是只属于我的一种财富。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我非常想把我所经历过的一切都说给你听,你想听吗?
当然,苏颜说。
我从小出生在军营里。我的父亲是一名由表及里都被打上绿色烙印,连吃饭都要求雷厉风行的真正军人。他不苟言笑,言行一致,视荣誉为生命,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拿军队那一套标准来衡量和要求。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从小父亲就对我抱以很高的期望。他希望我长大后也和他一样从军,用自己的意志、智慧和努力在军旅生涯中赢得光荣和比他更为辉煌的业绩。基于这样的期望,从小到大,他所扮演的角色与其说是父亲,倒不如说是教官更恰当一些。除了手枪冲锋枪以外,他甚至不允许我拥有其他的玩具。走要目视前方,昂首挺胸,坐要正襟而坐,腰板挺直。即便吃饭也要专心致志,不允许说笑打闹。他是这样要求我的,同时自己也是这样做的,他一生都在为我做着表率。
后来我一直在想,有这样一位父亲固然令人骄傲,他以他的刚正不阿和严于律己为子女树立了值得品味一生的风范,同时赠予了我们一份宝贵的人生教益。可是从父爱的角度来看,他的几个子女对他的感情却始终而且永远是敬畏多于爱戴的,更不要说父亲和子女之间那种天然的亲密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无可弥补的缺憾。
小的时候我一直毫不怀疑地服从着他的意志,并且视之为理所当然。但是到了青春期,这个时期一个男孩子所特有的独立和叛逆意识开始萌芽了。而且因为长期的压抑,它爆发得甚至比别的孩子要强烈和凶猛得多。也许是物极必反的原故吧,那时候我憧憬的职业是做一名旅行家,过一种随心所欲和无拘无束的生活,而不是成为刻板如铁的军纪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我开始置疑父亲的价值观,不再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甚至大着胆子和他顶嘴。这种状况愈演愈烈,到了高中毕业时,我和父亲的关系已经紧张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特别是当我没有考上大学,前途无着,只得在父亲的强力安排下走进军营时,我内心愤懑失落到了顶点,它们郁积在心无处发泄,只能以一种强烈的态势转化到外部环境中去。我泡病号不好好出操,在军事比赛中故意不尽全力,给连队抹黑拖后腿。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既然没有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安排生活,那我也绝不亦步亦趋地走别人为我设计好的路径。
后来呢?苏颜不知不觉坐起身来,这个故事已经深深地吸引了她。
后来,有一天父亲来到军营。大概我的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的神态看上去很严厉。那时候的我虽然已经不像小的时候那么惧怕他了,但骨子里对他始终难以摆脱一种根深蒂固的敬畏感。父亲坐下来望着我,很长时间,他什么话都不说。后来,他只说了一句话,既然你不想当兵,那你想干什么**吧,我绝不干涉!但你要记住,不管干什么,只要干了,就一定要尽全力给我把它干好!你记住,男人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履行责任的,不是自悲自怜让人怜悯的!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那时他其实已经明显见老,甚至已经拄上了拐杖,但他的眼神仍然坚定,步伐依旧保持着军人的步伐。他没有说一句责备我的话,可是那些话产生的力量,却比打我骂我还要让我羞惭。
后来你就照他的话去做了是不是?苏颜问。
也不完全是这样。罗立川想了想说。父亲的话虽然让我触动和反思,收敛了一些自己的行为。但我并没有真正领悟到他话里的含义,就像冬眠的昆虫,在受到外界的刺激之后,并不能够立刻调整自己的状态一样。我真正的醒悟和转变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
什么事情?苏颜起身走到罗立川身旁坐下,她已经预感到这是一个重大和令人震撼的事件,因为罗立川面色显得异常凝重,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遥远的夜空。

那天,父亲乘公共汽车去买东西。其实那时他虽然已退居二线,但原先的待遇并没有改变,他完全可以乘坐公车外出。但他肯定觉得购物属个人私事,不愿意慷公家之慨,就自己去挤公共汽车。车开到半路,父亲发现有个小伙子在偷别人的钱包。其实旁边几个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们视若无睹,装做没有看见的样子。本来父亲完全也可以这样做的,他那么年老和虚弱,没有人会因为这一点而指责他。可是他还是站出来了,多年形成的一种血液里的东西不容许他面对丑恶和破坏秩序的事情视而不见。失主经父亲提醒发现钱包被偷,大喊让司机直接开到公安局。其实那小偷并不是单独一人,他们是一个团伙,小偷的同伙见状威胁司机让停车开门。司机怕了,就把门乖乖地打开。父亲死死拽住小偷不撒手,那个小偷急了,掏出裤袋里的匕首就照父亲刺了过去。父亲身中数刀,却直到倒下时,他的手都没有松开那个扒手的衣襟……
罗立川的声音哽咽了,他说不下去了,把头低下去。良久,他才平静下来,继续他的叙述。父亲的死真正震撼了我,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了他最后一番话的含义。男人的确是为责任而生的,一个男人也许做不了什么大事,但一定要做一个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的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责任。父亲用自己的一生为这个信念做了最好的注脚。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他的话的。
苏颜,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对你讲这些吗?罗立川抬起头,望着苏颜问。
苏颜摇头。
因为我觉得你是那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好女孩,我不想让你对我产生误解,可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我又不可以把一个完全真实的自我展现给你。所以我要你明白并且相信我,我是在做着自己认为有价值和有意义的事情,你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够了。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等待回答。他焦灼的目光一直探测到了她瞳孔的最深处。望着他的眼睛,苏颜觉得内心震动。他的故事和他的目光使她认识到一个新的罗立川,这个罗立川陌生然而值得信赖,他暴露了他所有的伤痛和软弱,她没有理由怀疑他的真诚。于是,苏颜毫不犹豫地说,我相信。
24
酒吧会面之后,简丹和于也凡的感情产生了质的变化。以前他们只是相互爱悦的情侣,而现在,共同的遭遇和磨难已经使他们结为一对患难与共的战友,一个风雨同舟的共同体。外部的环境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只有他们彼此怜惜,相互疗伤。他们真的是谁也离不开谁了,一种亲人般休戚与共的感情让他们的心紧紧相连,这种力量足以抗拒任何潜在的威胁。
即便缺乏确凿的证据,简丹的父母凭感觉也能够觉察出女儿仍然在和那个居心叵测的不良男人藕断丝连。为了防微杜渐,彻底杜绝隐患,他们发动了一切能够被发动的社会关系,广泛撒网,意在为简丹“速配”一个年貌相当、条件优越的男朋友,以作釜底抽薪之计。在他们看来,自然还是同龄人有共同语言,有了这个前提,时间一长,不愁产生不了感情。到那时,他们年少无知的女儿才会幡然醒悟,真正意识到自己曾经犯下过一个多么愚不可及的错误,从而自觉与不光彩的过去一刀两断。
指导思想一经确立并付诸行动,反馈的信息开始接踵而至。可怜的简丹,她拗不过父母,只好勉为其难地和经过筛选的候选人逐一约会见面。平心而论,这些年轻男孩条件都还不错,见了简丹,也大都表示有诚意进行进一步的接触和了解。但简丹就是对他们产生不了热情,明明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偏要由一些不甘寂寞的“热心人”从中牵线搭桥地拉拢到一起来,不咸不淡地说些无趣甚至无聊的话,简直是受罪!更何况,在约会的对象中,不乏是听说过她的经历的,多少是带有几分好奇心来看被雪夜捉奸近乎裸身跳楼出逃的女孩的。如此数次,简丹对这种介绍对象的方式反感到了极点,但她不忍心再让父母感到伤心失望,既然不能不去,她就索性采取消极抵抗的策略。去倒是去,但到场纯粹是应付差使的态度,不是一言不发,就是和苏颜事先商量好,见面五分钟后打电话过来,佯称有事而溜之大吉。
简丹心里一向存不住事,下次和于也凡会面时便不免向他倾诉一番。于也凡听完后心情总是很不好。他会像个故意和大人赌气的孩子一样反复追问简丹,她到底见了几个男人,又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话,难道他们里面真的没有一个人让她为之动心?简丹生气不理他,他就逼着她问,他们比我年轻是不是,也比我帅对不对,然后就一仰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说话,神情嗒然若丧。这时候简丹就有点在心里可怜他,倒反过来解劝他。于也凡却越发醋意横生起来,有意说些挖苦的话,说什么既然追求者众,你还不另觅高枝,守着一个半老头干什么云云,含讥带讽,有一次甚至把简丹给气哭了!这时于也凡才慌了手脚,不住声地道歉,为她拿热毛巾擦眼泪,搂住简丹的腰,把头抵在她的小腹上忏悔。简丹抚着他的头发,觉得已经有些稀薄之感。她的心里油然生出怜悯,想他这是在嫉妒,但根源是因为自卑,觉得自己在竞争中已经身处劣势。这样一想,简丹立刻原谅了他所有不近情理的言行。她也紧紧抱住他,把下巴压在他的头发上。在那一刻,简丹体会到了一种更为丰富和复杂的情感,这是她在书本上看到过但始终缺乏切身体验的理论_女人真的既可以是情人、妻子,同时又有能力化身为包容和无私付出的母亲的,只要她真的对她的男人心怀爱意的话。
?

.pp a{color:#f00;text-decoration:underline;}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