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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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里乾坤——
进的小院儿各自回屋,饭点早过了,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大活人等饭吃呢。赶紧又返出来催怀丹做饭,我则手忙脚乱烧水煎药。
伤虽好了,但身上毕竟流了不少血,所以也顺便帮自己热了杯牛乳。记得以前,每次学校验血,妈妈都会帮我准备袋牛奶,嘱咐抽完后喝掉。不知是什么原理,不过喝过之后我倒是真没出过什么状况。那时候总有人壮烈晕倒,还多是大老爷们儿,唉,那一小管儿都会被吓晕,要是见了我这一身红还不知又得多壮烈几个……
人累的时候就容易想家想以前的事。
看来我是累了,那些费心的事我不愿再想,但它们却一个劲儿的还是往我脑子里钻。即使回忆着从前,也挡不住这些疑惑。
姜眉为何要找我别拗,是因为这张脸、因为师兄和我的那些传言?他竟曾是幽山弟子,他和我如此相像竟从无人提起。雁暝山庄,漆渊楼,丹云千海还有其它等等,我知道的东西太少了些。
没有缘由,但我确定,我感到了危险。就像那时一样,我相信我的直觉。
当姜眉把手掌垂到我肩上时,我才感到了真正的危险,稍纵即逝但杀意真实,有惊无险却绝难忘怀。
直到脱困,我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现在,我选择还是一样,即使有疑问,我也不想深究了。
有时候随机应变才是最好的。
一夜无话。次日早间,天不亮我便醒了。
和昨晚一样,魏师兄乐不思蜀又是一夜未归,由他。
轻手轻脚爬起来,从炕桌上拿过昨晚准备好的一应用品开始往身上摆弄。
“你这是干嘛……”睡我旁边的周行远不知何时醒了,正趴在枕上用极其怪异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软软的嗓音里睡意浓浓。
“唔…,吵醒你了。天还早呢,再睡会儿。”
我嘴里叼着卷白布条有些口齿不清,正手嘴并的用往手腕上缠绷带呢。低头看看自己这形象,呵呵,是挺可笑的。脖子上、手腕上都缠了厚厚一圈绷带,比昨儿刚受伤时包的还夸张,腰上则涂了一团儿黑乎乎的泥膏,四散飘着些药香。由于我的笨手笨脚,药泥蹭得哪儿都是,绷带绑的乱糟糟,索性伤口早就愈合了,否则非感染不可。
我笑:“装装样子而已。在外面闯了点儿祸,这样化化妆好歹能罚的轻些。”昨晚没人来兴师问罪,今儿可肯定躲不过了。私自下山外加伤人少说也得挨个几十鞭子外加几日禁闭,不装装伤员哪行。
“真恶心。”周行远厌恶的瞟了瞟我腰身,说话老实不客气。切,我这绝版养眼的身材让他白看他还敢抱怨,真没品味。
为了方便上药,我正卷起小褂敞着怀呢,听他这话,赶紧着放下来。他有阴影我不刺激他。却忘了腰上的那团药泥,这下好,都粘在前襟上,更恶心了。
周行远无语。
等我折腾完,也到了该上早课的时间,今天去是不去呢?我赖在床上思索啊思索,倒是旁边的他先动了起来。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屋里只点了盏小油灯,视野一片晕黄。他缓缓撑身而起,如云的乌发随意披散丝丝垂荡,原色的棉衫上染着暖暖的黄,漂亮的侧脸隐在朦胧中宛若一捧柔润珠光,再不复往时清冷。灯下观美人,果真是另有一番情调……
“衣服有吗?”我正自陶醉,却被他毫不客气的打断。
“啊,……你要起来?觉得好些了吗,还是别太勉强为好。”
“躺够了。”他扫我一眼,冷清清的乌眸里满是不耐。
真是,好歹也算救了他一回,就只偷看这么一丁点儿福利都不让人好好享受,刻薄的家伙。就算我踢了他一脚、看了些不该看的,也不至于总这么冷冰冰没好气儿吧。
不过看他坚持,我也只好随他,从魏师兄的衣物里找了几件递过去。
周行远皱了皱眉,并没接过。
切,我就知道,两天相处下来早发现了,这家伙就像只坏脾气的猫儿似的,不仅性子别扭还有些洁癖,自是不愿穿别人的衣服。哎,也就是遇上我了,换个人哪会这么好性儿的处处顺着他。
“放心,这都是年前新制的,师兄一次还没穿过呢。我看你俩身形相仿,穿起来肯定合适。选一套吧。”
说是让他选,其实哪有什么可选的。魏师兄的衣裳那叫一恶俗,除了白的还是白的,就连年节的新衣也是如此。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啥时候都穿白挂孝的家伙了,偏偏师兄也这毛病,自然是没少被我嘲笑。
不过刻下我却有些庆幸师兄的恶俗了。再没有一种颜色比这素皑的白更配此人。晨曦初现,他只是半躺半坐在榻上,青丝松松揽在脑后,雪缎长衫儿披在两肩,我就可以想象他荷裾翩跹、风姿玉立的出尘模样了。话说打从见面开始,我还没见他穿戴的齐整标致过呢,有此臆想也可以理解哈。
殷勤的帮着他把衣戴理好,等梳洗完毕再把外袍递上。嗯,白衣如雪人如玉,像件艺术品一样真是养眼呐。总说人是衣服马是鞍,可好衣也要佳人穿啊。平日里看惯了师兄这样装扮,我并没觉得惊艳过,今天则不然,眼睛就像粘在他身上似的怎么也挪不开了。对白这种颜色的恶俗印象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彻底颠覆。
“今日不上早课了?”
“嗯,已经迟了,索性不去也罢。”
喝着山泉水,品着小桃酥,我俩挨在榻上正解决这顿早餐。
“你身上有伤,不去倒也正常。”这人,明知我是装的还这么讲。
咽下最后一口酥,我笑道:“做戏做全套嘛。”
他微微侧首望向窗外,清丽的乌眸迎着晨光浅浅眯起,一双羽睫美如蝶翼。郁然沉默片刻,才道:“本想烦你陪我出去走走,如此看来你是得老实呆在屋里养伤了。可惜。”
美美的侧影里,坏坏的嗓音里,都沁着淡淡的失望。此情此景我就差被勾了魂儿去,哪还忍心见他郁郁。
“你想出去转转?”我忙放下水碗,拭净嘴角的油渣儿,冲他爽快一笑:“那有什么好可惜的,想去就去呗。我又不是断了腿,练功过招吃不消,缓步调息可还没问题。陪你出去转转也省得懒了筋骨。再者,说不定长辈们还能看在我这样勤勉好客的份上少罚我些呢。”美色当前,我这昧心话编的那叫一个快。逃课为佳人,三罪归一,那些臭老头儿要能轻饶了我才怪呢。
“如此再好不过。”
周行远心满意足,我硬着头皮陪他,二人漫步去也。
出得竹苑,绕过早课的活动范围,我引着周行远去了密林深处的一条小溪边。此处极为僻静少有人来,且山势较缓景致秀丽,我时常会过来逛逛。
正值清晨时分,山林间雨露雾霭仍自浓重,缓步慢行,衣裾上口鼻间皆是清新湿润之气。
昨夜山顶必是又添了一场新雨,水势稍涨,令这原本极为清浅和缓的细流也显得婉转活泼了许多,偶尔还能瞅见几尾细**红的鱼儿浮于水面。
本只是陪着他谈谈走走,顺便过来碰碰运气,没想竟真遇见了鱼群。“今儿咱们有口福了。”我哪能错过这道美餐,边指给他瞧边笑道:“行远先在一旁歇歇,我去弄几条来给你尝尝鲜儿。这溪里的小红鱼儿可是鲜的没话说,绝非它处可比。”

“这么小的鱼你也不放过?”他撇撇嘴,又损我,好像我多饥不择食似的。
飞身跃到溪间一块青石上,巴掌大的立足之地堪堪不致失了鞋袜,我笑道:“先尝过之后再说,保你也会惦记一辈子。”从怀里抻出一小团绢帛,牵住一角浸到水中,“这鱼可是个稀罕物,找遍幽山也只这一处才有,而且平时水浅也难得见,唯独山顶急雨过后才能碰到些许。”
周行远立于溪边环顾四望,此处生了成片的绯红小花儿,也乃雨后独景。“还真不是一般的嘴馋,你当真为了吃几条鱼连这幽山翻了个遍?”他转头讽我,正好瞟见我手里的东西,轻声一笑嘲弄道:“你便用这帕子捕鱼?”
他笑声清悦,合着溪间欢闹水声、林中虫鸟悠鸣,实在动听之极。我一时忘了答话只瞧着他出神。
见状,他平平哼了声,掉头再不看我。
哎,我不禁叹气。这样出众人品,难怪引人邪念呀~!连我这样见惯佳人坐怀不乱的君子都不禁有丝心动了更何况旁人。有些后悔带他来这儿走走了。溪景如画,依人入画,我的脑子里和这片片雨后繁花一般绯红成一片了……
赏了半天的景,他终归好奇我究竟是如何抓鱼的,这才又转回身来。霎时惊诧:“这是……”
清澈见底的溪面上一抹云纱笼罩。细如蛛织般的轻柔丝网铺连成片,直把这丈许宽的溪流拦腰网尽。
“雪蛛纱。——哼,怪不得此处这鱼小得可怜了。刚这么丁点大就被你一网全捞了个干净,鱼能多了才怪。”他倒是识货,竟晓得这帕子的来头。这小物事可是我厚着脸皮硬从师父那儿讨过来的。
“我岂会干那杀鸡取卵的蠢事。实是这鱼古怪,只新雨过后方能得见,不过隔天便再寻不着了。我曾试着用这溪水养过几条,都是次日就化于水中只留些余红连半条死鱼都不剩了。总不能眼瞅着这好东西都浪费了吧。”
说着,我念咒网收。在手中掂了掂足有二斤多,收获不错。“不说这个了,我先去取些柴来,这鱼离水即亡,得趁鲜儿才好吃。”
连鱼带网缠裹着丢到他脚边,我回身往平日存储食具的一处山洞掠去,那儿还有不少干柴。这季节雨水不断连生火都是个难题,下得人心烦。不过,山雨虽说烦人,可多少也能带来些福利啊。这小红鱼儿就是其一。
等我背了一堆东西回得溪边,周行远这懒人竟还是负手立在原处瞅着那一网绯红发呆,就算这鱼小不用收拾内脏,帮着整出块儿野炊场地也好啊。都得我动手。
“望羽,这鱼……”半晌,等我点了火堆跟作叫化鸡似的一层叶子一层泥把鱼包了两团埋到火下开烤,他才终于发呆完毕轻声唤我。
“怎么?…你不会是想留些生吃吧?”他虽化了人形,但口味上说不定还是与人有异,好尝些生鲜。
“……”他闭嘴,默。
“这鱼可不行,它有些毒性得合着雏莲叶烧熟才能吃。”我一边用长杆拨着火堆一边拉他坐过来。溪边有不少青石,此刻阳光正好早把它们晒得暖暖,坐在上面挺舒服的。“你放心,这鱼烤过也仍旧鲜嫩的很。我师父最是挑剔尝后都说不错的。听他讲这鱼似还有些滋补功效呢,你身子大为虚损正好吃来补补。……不过具体补什么来着我可记不清了,总之是好东西就是。”
周行远一脸不爽闷了半天才咬牙道:“鲜不鲜的无所谓,我也不想吃生食。我是说——”
“我知道,你已修**形,自是不再生吞活物了。再说你要想生吃的话,大可趁我离开时吃个痛快嘛,哪会现在才讲。”我呵呵一笑。不能总他嘲笑我,我也该逗逗他啊。
不理我的玩笑,他俊颜肃然语声平平,道:“你定然知道吧,这不是一般的鱼。”
“嗯。”
“在溪水中尚不觉得,可你捕上来后立时便涌出一股浓浓异气。”
他鼻子倒挺灵,到底是狼妖嘛。
见我仍无意接话,周行远有些不耐:“别卖关子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是什么珍鱼补药,也不是鱼妖。方才我已试过了,这东西分明是离水即化,用手捕上来的只能是一捧红浆。所以你才用专猎灵兽妖异的雪蛛纱来捕捉的吧。”
估摸火候到了,我把一个鱼团儿从火堆里挑出来剥净。笑道:“是什么吃过不就知道了。你运气好,这鱼一季也难得捕到几回,除我和师父外,你是第三个得尝此美味的了。”
他有些犹豫。我多善解人意啊,立马亲身试验用竹签插了条品尝。火候正好。我这才把另一团也挑出来整着放入方才取来的布袋中,得给师父带些去。
这鱼里并没放多于辅料,只添了些荷叶味道,真真淳美滑嫩、鲜香四溢。
周行远见我先尝了,稍稍放心,终究好奇也插了一条来吃。
“怎样,不错吧?”我自信满满,笑等佳人称赞。
他又尝几条,还是吃不出门道来。瞪我一眼道:“味道像鱼,但绝不是鱼。”
不再吊他胃口,我指着溪水上游道:“行远见识广博,想必听过‘上陵泉’这名字吧。由此溪逆流而上,源头便是那处仙泉所在了。”
周行远细长漂亮的乌眸蓦然睁大,虽透出几许寒意却更显的晶亮迷人。
“上陵泉乃为本派禁地。据说泉底收了不少的灵异精怪,每日化取其精纯之气以补幽山根基源旨。虽说我也是幽山弟子,但资历尚浅修为不足,至今无缘得见此泉真颜。”
我越说他目光越冷,如玉的俊脸凝得像块寒冰。
不等我再讲下去他便即打断:“上陵泉?叫的好听却未免不够贴切。我看,还是我辈所取的名字更合适些——涤血泉!”仔细剜我两眼,他冷笑道:“你竟叫我吃从那处流出来的东西!”
眼见他当真动怒,我不敢再使坏乱说,忙安抚道:“你还真生气呀。嗨,你又不是那些古板老头儿,怕沾染此物魔性碍了修真大义。只要对身体有益就好,管它是什么呢。我可没听说你们妖类也有什么吃食忌讳。再说了,我都敢吃你还忌讳什么?”
他仍是冷冷瞪着我。不过没翻脸就不错了。——别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绯红小鱼,实乃是那些妖精魔物被仙泉净化后的灵气凝结所成。每逢山顶暴雨,便会有些溢出泉眼随雨水流到此处。我骗哄他吃下是有些过份,不过我也是一番美意啊,此物实在是对他这可怜的小身板儿大有助益。却没成想他竟是个别扭妖怪,为了份无聊的同病相怜之情竟对我的好心大加排斥。从明白这是什么之后,就冷下脸来一条也不肯吃了。
“我也知道,要你吃这些可怜东西是有些不妥,但就算你不吃也只是暴敛天物而已,不出一日这东西便会自动散去,何必浪费?将养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别扭了,好不好?”
“……”
我诚恳劝解良久,周行远终又低头瞧了瞧那些“鱼”,淡然轻笑——
“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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