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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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度过寒冬,迎来春天。
天气变得晴朗起来,阳光也温暖宜人。
神幽早早起床,唤来小笨,一如平常地教他读书写字。小笨的才学精尽不少,他出乎神幽意料的聪慧勤奋,不过数年已将神幽十几年的积累学了个差不多。神幽觉得再过些日子,自己也许就再无东西可以教他。
上完课已是中午,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二人身上掀起暖意。神幽看看天气不错,想着待会吃完饭可以出去走走。
小笨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嘿嘿地笑问道:“先生是不是想去见大王了?”
神幽狠狠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骂道:“练武的时候也没看你这么积极。听卡曼德说,上个星期的比试你又输给他了。看起来你平日将时间都用来关心别人的私事,才没有好好练习。”
小笨缩了缩脖子,吐着舌头道:“我有认真练习啊,可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卡曼德将军的身手有多厉害,我再怎么进步也不可能赢他的。”
“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赢,又如何能够赢的了?”
神幽还想再说,小笨看他又要说教,一下跳了起来抢先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回去一定好好练武。”
说罢赶紧收拾书本想要开溜,收拾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手,眨了眨眼睛看着神幽道:“先生若想见大王,还是明天再去吧。大王现在应该正在和巴拉可的使者密谈呢,恐怕没有时间见你。”
神幽楞了一下,见着小笨蹦蹦跳跳的离开,一些问题哽在喉咙中却没有问出口。
阳光有些刺眼,他幽幽地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窗外开的满园灿烂的花儿,心中燃起不知名的忧虑。
“先生,卡曼德将军请你今晚过府与他一叙。”侍卫不知何时进来。
神幽没有回头,淡淡地应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身后一片安静,没有听到侍卫应声退下。神幽诧异地回过头,却被一张在近处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不由地后退一步,险些撞到墙壁。
“你要做什么?”神幽一手扶着窗台,惴惴不安地问道。想起刚才他无声走近,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如果他别有居心,只怕自己这会已经遭了暗算。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地渗出冷汗。
侍卫悄然退后,目光由先前的犀利转为温和。一掸衣袖,在神幽惊诧的注视下单膝跪下,低声道:“属下见过皇子殿下。”
神幽心中一楞,但很快意识到此人的身份,不由警觉地望向门外,直到确定无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才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内屋,神幽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盯住他的眼睛沉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是悠扶将军。”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神幽并无惊讶。想起先前几次每逢危难总有神秘人出手相救,其实他早已猜到。
侍卫见他不语,又道:“将军怕殿下留在这里会有危险,故命我紧紧跟随,保护殿下。”
神幽淡淡一哂,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继续隐藏起来暗中保护我,为何现在又要现身向我表明身份?”
被说中心事,侍卫面露窘迫,但想到事情重大还是抬头正视神幽道:“国中发生变故,将军命我请求殿下务必要和他见面详谈。”
神幽仔细打量着他,思绪凝滞,片刻之后问道:“悠扶现在人在哪里?”
“在童川城外一处农家。”
当日吃完中饭,神幽找了个借口溜出王宫。临行前特意换了一身粗布的衣裳,将银色的长发盘成发髻,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没有骑马徒步走出童川。
在侍卫的带领下,他在一间普通的农屋中见到了悠扶。很久没见,悠扶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憔悴。一脸的风尘显示他从千里之外赶来,一路未曾停歇。
悠扶向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领命离开,退出屋子时不忘掩起屋门,不让外人打搅到他二人。
屋中只剩下两人时,悠扶颤颤地下跪道:“臣参见皇子殿下。”
神幽瞥见他衣角的血迹,心中一怔,上前搀扶起他,道:“我早已不是皇子,你根本无需跪我,况且你有伤在身,更加不必多礼。”
悠扶垂首恭敬道:“在老臣心中,殿下永远是殿下,这礼节是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免的。”
他话中有话,神幽怎会听不出来,不由地蹙眉:“如果你找我来只是想劝我回去,那恐怕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悠扶没有想到他会走,心中一急连忙追到他的面前,用身体挡住门口,道:“殿下莫怪老臣,请听我一言。”
神幽的目光在落到他腰际血渍更深的伤处时,不由地柔软起来,叹了口气道:“我怎会怪你?若不是你几次三番出手相救,我又如何能够安然无恙到现在?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过我心意已决,是不会改变的。”
悠扶见他如此决绝,一时间脑中思绪万千,竟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实话。
微一沉吟,国家的利益还是重过一切地压了上来,他道:“殿下可知博煜已派出亲信手下出使麟珈,目的是要促成麟珈王与凝脂合亲一事。”
神幽心中震颤,倏地转过身来望向他。
悠扶见他有所反应,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遂尔又道:“安西瓦內斯一心想报当年灭族之仇,如果麟珈王不接受和亲而选择遵守同盟之约,巴拉可则将腹背受敌,形势必会大为不利。可如果麟珈王接受和亲,日后博煜定会利用这层关系有所图谋,只怕陛下一旦归天,巴拉可便会陷入一场血腥的内战。到时他国再有所觊觎,只怕会遭来亡国之灾。”
神幽抿唇不语。悠扶所说,他刚才听闻博煜意欲和亲时就已想到。但真的听到他从口中说出,心情又是另一番样子。
手指在门把上微微摩挲,他问道:“博煜当真存有异心?”
悠扶冷冷笑道:“一个连自己发妻都舍得让与他人的男子,若说他没有异心,恐怕很难让人信服。”
神幽惊道:“凝脂是他发妻?”
悠扶点点头道:“凝脂美貌天下无双,又为他哺有一女,忠心可见。用她来蛊惑麟珈王,真是再合适不过。”
神幽默然地踱到桌边坐下,望着窗外微微渗进的阳光,心情有些灰暗。为了权力,居然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人心如此,当真可怕。
悠扶摸着腰际的配剑,忽然再次跪下,抬起一双灼热的眼睛凝望神幽道:“殿下,老臣知道你早已厌倦了阴谋算计,一心想要远离朝政,做一个普通人,安静平和地生活下去。但请恕老臣直言,人各有命,你生在皇家贵为皇子,从出生便已注定逃脱不了钩心斗角,你有责任要为国事操心,要为百姓担忧。如今国难当头,你却不肯去面对你的责任,倘若国家遭遇变故,百姓因战争遭受苦难,你要如何对得起历朝历代为国捐躯的将士?又要如何对得起为保国家不惜牺牲性命的神影?”
那个重重的名字落进心中,神幽的手不由地缠住衣角,绝色的面孔渐渐失去血色。

他自嘲地笑道:“你将我想的太好,我如何能够与神影相比?”
悠扶听到这熟悉的话语,不禁摇头叹息道:“你们兄弟俩拥有令人钦佩的才能,不知让多少人羡慕不已,可为何在你二人眼中,都认为自己不过是对方的影子?当年,神影以你的身份驰骋沙场、挥剑斩杀、傲然天下,立下战功无数受到万人敬仰,却依然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你的一切。如今,你也一样怀疑自己,将自己视为影子遮掩起光芒。神影已经过世多年,殿下你要到何时才会正视这一点,不再逃避,不再妄自菲薄?”
神幽向后靠去,仰首望向天空,脑中闪现过神影令人心碎的忧郁神情,想起他说过的话,想起他的临终之时的犹如解脱的沉沉一声叹息,终于还是无法控制地让思念无声泛滥。
回到童川城中,天已黑了下来。
神幽一人走在街头,看着商铺老板忙着打样,身后还跟着团团转悠的孩子,忽然就有些羡慕这种平凡的生活。
倘若不是生在皇家,他的命运或许会完全不同吧。不需懂得钩心斗角,不必经历骨肉分离,也许只是一个平常人,开一家酒庄,闲时读书,忙时卖酒,结交各色的朋友。也或许早已成家,有娇妻在旁,有儿女绕膝……
但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如果。摇了摇头,甩去脑中莫名的感伤。他踏着步子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向远处走去。
回到宫中,主殿早已没有了灯火。神幽下意识地多望了两眼,从未有过的眷恋在心中久久回荡。不知阿纳柯西与使者谈的如何了?
发觉自己居然在意此事,不觉有些自嘲。笑了笑又回望一眼,这才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回到住处,推门进到房中,却不见有侍卫把守。神幽因为心有所念,没有发现房中的异常,来到床边,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缓缓褪去外衣。粗布的衣裳落到地上,露出他只被一件薄衣遮掩的身体。忽然身体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一股炽热的气体吹到他的耳后。
神幽一惊,蓦地转过身来,却是没有办法挣脱对方的力道。待到看清眼前人,方才的不安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潜意识里早已猜到会是他。
这也难怪,除了他麟珈王,还有谁可以在这麟珈王宫中来去自如?
“你去哪了?”阿纳柯西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有些不舍地放开他,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问道。
“没去哪里,在宫中闲的无聊,就出去走走。”
“噢?”阿纳柯西替他换上轻便的睡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尽管听出神幽话中有意隐藏了什么,但他却不想追根问底。自己国事繁忙,常常无暇顾及到他,也明白在这深宫之中流言蜚语会给他带来很多压力和伤害,可他终究还是因为一己私心不舍放他离去。他不过问,不是不关心也不是不在意,只是想让神幽明白对自己来说他不是个宠臣。
一伸手将他揽入怀中,阿纳柯西找来披风为他披上,领着他走到门口,指着天上的明月道:“神幽你看,童川的月色比起当日我们在边疆时所见到的月色真是美了很多。”
神幽顺着他的手望向天空,黑亮的眼睛中映出犹如白玉的明月,却是淡然道:“我还是喜欢那时的月色。如今的虽美,却让我觉得太过飘渺,不够真实。”
阿纳柯西心中动容,转身抓住他的手面对他:“有我在身边,还不真实吗?”
神幽看着他,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一下,叹道:“你国事繁忙,哪有时间留在我的身旁?就连小笨都知道叫我今天不要去打扰你。”
“你今天想来找我的?”阿纳柯西闻言一怔,有些愧疚道,“最近事情的确多了些,今晚我什么都不做就留下陪你可好?”
神幽低眉清冷一笑,抽出手走回屋中,倒了一杯凉茶抿唇喝下,故作平静地问:“你与巴拉可的使者谈的如何了?”
“没什么,巴拉可欲拿美女作为交换,叫我不要信守承诺与奇拉亚王联手攻打巴拉可。”阿纳克西语气轻松,跟过来也倒了杯凉茶,却不饮下,只将杯子拿在手中把玩。
“那不是挺好?”神幽背过身去,将唇抿的更紧,“若是让安西瓦內斯得到巴拉可,奇拉亚国的势力日后必将对麟珈造成威胁,更何况麟珈刚刚完成统一,内忧外患不可忽视,实在不宜继续征战。再者,又能换来美人,真是再划算不过的生意。”
“那倒是,巴拉可的女子美艳之极名动天下,我白天见到画卷已经颇为着迷,想必真人一定更加不俗。”
神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却是没有发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正在悄悄看他。
“既然麟珈王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早些迎娶美人过门吧。”说罢将脖间披风摘下丢在床上,一摆手下了逐客令,“我累了,麟珈王请回吧。”
手未等收回,再次被人牢牢握住。神幽惊诧,一眨眼,身子被那霸道的力道牵引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愤然地挣扎,却是怎样都挣脱不了。阿纳柯西看似温柔的禁锢比想象中更是执着。
“神幽。”他唤着他的名字,语气中竟是无奈,“如果我答应和亲,你是否还会留在我身边?”
神幽渐渐停下挣扎,身子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失去力量,有一瞬间忽然很想软弱,但就是固执的不肯承认自己的确在意他与别人成亲。于是只能咬着唇,让殷红的唇慢慢失去血色,偏就是不答一字。
阿纳柯西抬手抚摸他脸上那道尚未褪去的鞭伤,眼中生出心疼,叹道:“你的脾气我又怎会不知?倘若我真的娶了别人为妻,你一定会离我而去。但是你可知道,不管别人如何美艳,对我来说,都不及你万分之一。我想要的只有你,也只愿意与你一人相守到老。我们经历过那么多事,难道你还对我没有信心吗?”
神幽被他一番**裸的表白弄的脸色绯红,怕被他看见赶紧撇过头去轻哼一声道:“我才不介意你娶了谁呢。谁要对你有信心?”
阿纳柯西被他的模样惹的哈哈一笑,忍不住俯身咬住他的红唇,却遭来神幽一顿拳打脚踢。
忽然想到什么,神幽推开他,忧心地问:“你不答应和亲,那是决定要攻打巴拉可了?”
阿纳柯西沉吟片刻道:“博煜这人阴险狡诈,我若与他联手,将来恐怕会被他反咬一口。奇拉亚王虽然强势,助他夺得巴拉可日后可能对我麟珈不利,但他是个重信守诺之人,为人光明磊落,又极负智谋,与他结盟总好过与博煜和亲。”
神幽身体僵硬,缩在他怀中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难测。
他抬头望他,问道:“这么说,你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嗯。”
“何时开战?”
“这个月底。”
神幽不再言语,低头望着地面,一双美目紧紧地合上。
脑中闪过无数画面,越是想起曾经的温暖柔情,身体就越是快速地失去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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