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五日之后，武忠军大败麾云军，首战告捷。
嚣张的麾云军根本没有想到武忠军会突然奋起反抗，从他们身后出现，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原本困守睢閌的兵将，在茫然绝望之际，忽见远处竖起青白的旗帜，便明白是武忠军赶来相救。顷刻之间，城门大开，城中的士兵倾城而出，与武忠军相互辉映，将麾云军夹击其中。
无论是武忠军还是睢閌的守卫军，都因王命忍让多时。大家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如今得令迎战，自然是越战越勇，与麾云军慌乱散漫之势形成鲜明对比。不消片刻，就将敌军斩杀尽怠。
迎来久违的胜利，军中上下士气高昂。睢閌守军出城相迎，以帝王之礼善待武忠军。一路进城，街道两旁的百姓无不跪拜叩拜。队列前方的将领于马上俯瞰众生，感慨之际豪情壮志也不由地自心中升起。
来到城下时，年迈的睢閌守将早已恭候多时。一见来人便颤颤上前，一掸衣袍屈膝跪地，连磕了数个响头。
“睢閌今日得镇国大将军相救，老臣心中感激万分，日后必当效忠大将军，于生于死皆无怨言。”
马上之人听罢，静默良久才道：“本将军定将大人的心意带到。”
守将疑惑地抬头望向马上，仔细一看才发现传说中青甲黑发，拔剑是风，挥剑是云的镇国大将军并不在其中。当下不禁有些奇怪，明明刚才迎战时，旗帜、号角都是大将军亲临战场时所惯用的，为何此时却不见大将军本人？
马上的卡曼德遥望南方，想到获胜之时，一直于前方亲自指挥战斗的阿纳柯西忽然掉转马头，朝着来时方向策马狂奔，那一刻他已明白有些事他终究不可能洒脱的放下。
一回到军营，阿纳柯西就一刻也不停歇地奔往那个让他忧心的地方。
闯入帐中，第一眼便是望向床榻，见到一抹白色仍然安躺在原处与他走时无异，安下心来的同时也不免多了一丝失望。
这样的期待与失望，在神幽的昏迷之后的日子里，不知重复地上演了多少回。守候的这段时光，或许清苦孤寂，却也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自与神幽相识以来，两人似乎总是深陷险境。先是与赤焰作战，步步后退，接着被塞拉诺招回临淄，陷入勾心斗角，后来好不容易逃离，又被苏依查尔一路追杀……一直以来他从未有机会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他与神幽之间这朦胧的情愫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他昏迷，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他才在心碎迷惘间恍然醒悟这份心痛、这份不舍、这份眷恋竟是缘于如此深刻的爱恋。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待到想要好好珍惜，已经没有机会。
拉回思绪，他的眉上多了一层冰霜。示意小笨退下，独自一人守在床前，像从前的每个夜晚一样。他紧紧攥住神幽冰凉的手。慢慢**着，直到手中有了温度，他才在疲惫的驱使下沉沉睡去。
帐外的小笨见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缓走过去，给睡梦中的阿纳柯西加盖了一件披风，又小心的掖了掖神幽的背角，这才挑灭灯芯，退出帐子。
“不用通报将军的侍从，接将军回去吗？”门外的士兵探头望了一眼，有些忧心的问。这天寒地冻的，将军就睡在这恐怕不妥啊。
“不用了。回去不如在这儿睡的安稳，将军也累了一天了，就别折腾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士兵点点头，心中忽然难过起来：“军医还没有告诉将军吧？”
“人都还没有醒，提那些醒来之后的事也是多余啊。”
“那倒是。不过，是真的吗？”士兵略一犹豫，还是禁不住好奇试探着问了下去。
小笨脸色阴沉，有些沉重的叹道：“先生本就有伤在身，为将军疗伤耗损了许多内力，又受了如此严重的寒气，再怎样也不可能痊愈的。军医说，受伤的右臂会一生都提不了重物，恐怕不能再使剑了。”
“什么？”士兵大惊，意识到将军还不知情，连忙放低声音，“不能使剑，那不是就等于被废了武功？”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武功被废，无异于残废吧……
两个少年皆是沉默。
月光散落在二人脸上，映出苍白的颜色。
没过几日，武忠军与睢閌反叛之事就传到了临淄。塞拉诺接到消息的时候，正与王子欢快对弈。
听闻兵将回报，便似凭空里轰然一记响雷，震的他差点从王座上跌落下去。阿纳柯西与苏依查尔相争一事，他并不是完全不知情。当初之所以决定让阿纳柯西回到边疆，一来是他彻查之后清楚了解阿纳柯西一心忠诚，即便偶尔做事稍有偏差不能随了他的心愿，但数年来辛苦为屬氜争取天下忠君爱国的心意却是明明白白的。二来，屬氜如今在各国中处于弱势，两大权臣无异于朝中的顶天柱，如果私斗使得其中一方的势力受到打击，破坏了长年来的势均力敌，那么对屬氜而言并不是一件幸事。
只是塞拉诺怎么也没有想到，阿纳柯西一返回边疆立刻就有了叛逆之心。如此一来，他不仅担心无法向损兵折将的赤焰交代，更加忧心的是他的政权是否会因此遭遇波澜。当下不敢迟疑，立刻招来众臣商议此事。
不大一会，群臣纷纷接诏进宫。黑压压的议政殿里霎时间多了些沉重。
“王，请下令让我带兵前去捉拿阿纳柯西。”年轻的王军将领率先请命，话音未落就被一个阴不阴，阳不阳的怪音驳了回去。
“哼，就凭你？恐怕刚过童川就被人生擒活剥了。阿纳柯西的兵力布满整个边疆，他为人沉稳冷静，心思缜密，熟读兵法，带兵多年经验颇丰，由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武忠军更是斩杀千里，势不可挡，只怕朝中无人能与他对战。”
“安国侯，尚未开战你就说出这种话，这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我就不信他阿纳柯西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一定能攻下。相当年，他的父亲敖日大将军，也是征战多年，创造了不败的神话，但是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战死沙场，落的全军覆灭？”袭远将军不屑地瞥了眼文官出生的安国侯，对他的说辞显然很不赞同。
“那么以袭远将军的意思，该如何是好？”塞拉诺脸色微变，沉眉询问。
“王，我认为有卫国大将军在，阿纳柯西根本成不了气候。实在无须庸人自扰，过度担心。”
袭远将军此话一出，众臣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一直未开口的卫国将军苏依查尔。两将私下暗斗，势力均衡的局面，是人人心中都清楚知道的。
不过，这一提议也很快有了异议。年纪较大，一向敢于直言的定西侯缓缓上前，冲着塞拉诺一拱手道：“卫国大将军虽然也曾立下战功无数，但毕竟长年居于帝都，陪伴在王的身边，卫**也因此少有野战的机会。与长年征战，风餐露宿，对边疆极为熟悉的武忠军相比，总是有不利之处。恐怕贸然出战也未必是良策。”
一席话说的众人皆是沉默，就连苏依查尔本人也只是动了动唇，没有反驳。可见，定西侯所言非虚，若论实战，长年安逸的卫**实在不能与武忠军相提并论。
塞拉诺扫了眼下面的臣子，见众人个个垂首，眉目不觉愈发的沉重。
此时，年纪尚轻，一直没有机会参与论政的王子在一旁开了口：“父王，我有一计。”
塞拉诺略一沉吟，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镇国大将军只是未从王命，起兵睢閌与赤焰相抗，并不是挥军南下，逼我临淄。如此说来，也算不上反叛。只能说镇国大将军和那睢閌守将一样，拥有爱国护主之心，实在看不得睢閌让与他国，才一时昏了头起兵相抗。我认为，父王可以委派一个臣子前往边疆，试探一下镇国大将军的口风，如果他真的无心反叛，父王不如对他的爱国之情予以褒奖，大将军受此恩惠自当不会再有异心。”
塞拉诺听罢，微微点头。他心中也明白眼下的局面招抚自然比捉拿有更多的胜算，只是话虽如此，真要招抚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可是如此一来，赤焰那边又要如何交代？”
“父王，此计不过是为了缓和大将军与朝中的关系，若是大将军执意抗争到底，我们只会更加难以对赤焰交代。只要大将军不反，我们便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应对赤焰。”
塞拉诺思量再三，明白王子所说的确是眼下最好的解决之道。但随之又有了新的疑惑：“可是要派谁去试探他呢？”
“我愿代父王前往边疆。”年轻的王子突然跪下，心意灼灼不容置疑。
“你？”塞拉诺心中一惊，怎么也想不到爱子会请命亲自前去。
“王子三思啊……”
“边疆凶险，还请王子多做考虑……”
众臣赶紧上前，纷纷劝说。
王子却像是铁了心一般，不等塞拉诺驳回，接着又道：“父王请放心。边疆虽然凶险，但只要有那人在，我便不会有性命危险。”
塞拉诺一挑眉，被王子一提醒，脑海中不由地出现了那个清冷寡欲的面孔。
“神幽先生曾经为我断症，我与他有过多次接触，深知他是个心慈仁厚，善良宽容之人。镇国大将军又对他信赖有佳，当初离开临淄，不顾千难万险，也要将他带在身边，可见二人的情意非比寻常。只要我能以天下苍生的名义先说动神幽先生，那么要说服大将军便不是一件难事。”
众臣一阵耳语，隐隐之中有赞同的声音，也有不赞同的声音。
苏依查尔适时向前迈出一步：“王，如果王子要前往边疆，我倒有一人推荐，可以辅佐王子。”
“哦？是谁？”
“定远侯赛斯。”
倒吸一口冷气，塞拉诺幽幽地看着苏依查尔，不知他为何提起那个叛贼。如果让他随同王子前往边疆，他一旦有了异心，与阿纳柯西相互勾结，王子的处境不是更加难测？
看出王的担心，苏依查尔沉稳一笑：“赛斯与阿纳柯西原本同驻边疆，边疆的情况和阿纳柯西的为人，想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两人如今虽是不和，但毕竟曾经同战多年，出生入死，感情非常人所能想象。光是这一点，阿纳柯西已不可能忍心对他痛下杀手。至于唯恐二人勾结一事，王倒是勿需担心。赛斯通敌一事已成事实，阿纳柯西起兵睢閌，也表明他誓死不归顺赤焰的决心。两人立场本就不同，又何谈勾结。况且，退一步来说，若是阿纳柯西真的有心勾结，即使没有赛斯相助，也会成为我们莫大的威胁。与其如此，还不如兵行险招，给赛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同时也可以试探一下阿纳柯西心意何在。”
一席话说完，众人再无异议。塞拉诺心知已无更好的方法，虽是心忧王子，却也不得不点头答应。
就在所有人都为将来的局势发展担心忧虑时，苏依查尔则是暗暗一笑，心中已有另一番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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