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打马出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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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谩说自天成,曲学偏邪识者轻。强辨钨刑非正道,误餐鱼饵岂真情。好谋己遂生前志,执拗空遗死后名。亲见亡儿阴受梏,始知天理报分明——
雍正爷思虑良久,觉得在弘历不在朝的情况之下,满朝文武能够做到不怕得罪人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儿子弘时了,却不知道身为李太事件的始作俑者,弘时现在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想为自己“马扎儿削李太”行为开脱,就必须给李太找一个该打的罪名,但一旦这个罪名成立,这李太别说告状了,能不能把官位保住都是两说,因为能够让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阿哥,尤其是一个平时在外官面前酷爱装孙子,永远摆出一副和善面孔的三阿哥大发雷霆,不顾身份动手打人,没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是不行的,而这个理由,对处于昏迷状态而不能自辩的李太来讲,无疑是致命的,但这个理由对于弘时来说,却又是必须的。
果然,弘时沉吟了一会,咬了咬牙,终于决定舍卒保帅,李太完了就完了,自己要是连眼下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以后的前途可就非常渺茫了,自己是皇子没错,但雍正的对人作风一向是外臣亲于内臣,内臣亲于皇子,若是一个四五品的小官,自己打了也就打了,大不了训斥几句,可这李太却是进京述职的二品封疆大吏,身份不同啊,罢了,算他倒霉吧。
想到这儿,弘时出班,向前几步跪倒在地,朗声道:“回皇阿玛,李太来上朝了,在东华门外,被儿臣给打了,现在被家人抬回去养伤。”
“什么?李太被你打了?”雍正再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两只眼睛猛的闪烁出一阵凶光,大喝道:“来人,先把这个胆大妄为的畜生给朕带到宗人府打上二十大板,然后关起来,当街殴打朝廷二品大员,罪责难逃,别以为你是皇子就可以免罪,朕刚才就觉得这事情有蹊跷,竟然能让一个四品官不敢说话,你这个三贝勒比朕还威风啊!”
此时两旁已经有几个侍卫走了过来,只等雍正最后下令,就要把弘时带往宗人府受刑了,弘时却两眼看着前方,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想心事,又似乎是在琢磨该怎么解释,而雍正似乎也并不急于将他带走,似乎知道这个儿子会给出一个解释,或许,他只是希望儿子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御街上,风声在呼呼地刮着,像是给这暗夜增添了更多的神密和不安。过了很长时间,弘时才试探地说:“回皇阿玛,儿臣有下情禀报。”
“讲!”
“儿臣门下有个家奴,现在在江南做官,前日来信向儿臣告状,说这李太在江南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并在江南最大的妓院飞红楼占了很大的份子,利用职权,将不少充为官妓的犯官家眷卖入飞红楼,并在民间强抢民女。前日,其手下在两江总督李卫开的粥场里面闹事,欲向一家贫民的女儿下手,恰巧被微服私访的四弟和李卫撞见,四弟的性子您也知道,是个疾恶如仇的,一怒之下,竟然当场将那泼皮打死,儿臣开始还觉得四弟此事做的有些过火,完全可以将其抓获,再交有司议其罪。”说到这,弘时顿了顿,偷眼看了看雍正脸色,见雍正没有露出什么不愉之色,弘时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但儿臣没想到,这李太竟然恶人先告状,趁着四弟尚未回京,他进京述职的机会,想告四弟一个恶意杀人罪,并暗中遣人先来儿臣府中知会,说要儿臣帮他告倒四弟,也为将来儿臣登上大宝扫清一个劲敌。”
弘时此话出口,底下群臣一片哗然,这事太大了,这等于是密谋暗害皇阿哥未遂啊,大家心中一阵窃喜:今儿出来对了,往常哪有这么大热闹可看啊。见雍正依然沉着脸不说话,其他人到也不敢乱放撅词,只等着雍正大发雷霆。
雍正也是听的悚然动容,但出乎意料的没有发脾气,只是语气平淡的问道:“那你是怎么做的?”
弘时一直等着雍正出现暴走形态大骂李太,然后自己再带领群臣跟着骂几句大逆不道、欺君妄上什么的,就算把这案子定论了,谁知道雍正不仅没有什么过激表现,反而还很平静的问起了自己的想法,看似要把这事情刨出根不可,他是心怀鬼胎的人,一时反倒拿不定主意该怎么说了。
半晌,弘时暗自一跺脚道:“儿臣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想皇阿玛禀报,奈何这李太回京后,日日到儿臣府门堵着,而且一堵就是一天,儿臣虽将他拒之门外,但也无计可施,直到昨天晚上,李太想是恼羞成怒,这才在儿臣门口拂袖而去。今日早朝前,儿臣与五弟在东华门外等候上朝,因与五弟多日未见,儿臣问了问他近日的功课武艺。不多时,李太的轿子就到了,儿臣本以为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应该有所收敛,谁知道这李太居然满东华门的寻找儿臣,儿臣虽然心中无愧,但在这种场合遇到这种人,万一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被有心人听了,儿臣怕背上冤枉官司,因此便与五弟躲在一个阴暗角落里,哪知道这李太竟然还是看到了儿臣,并当着众人的面向儿臣吐了一口浓痰,儿臣自己无所谓,但皇家的威仪不可亵渎,于是儿臣拔出宝剑,啊不,是抄起马扎儿,冲那李太当头削去,李太失血过多晕倒,被家人抬回去了,皇阿玛若是不信,可问五弟和在场的官员。”说完看了看雍正,又看了看弘昼,低下头不再言语。
雍正沉吟一会,开口问道:“弘昼,你三哥讲的可是实情。”

弘昼正沉浸在弘时那精彩的评书表演中呢,心说我这三哥可真是个人物,这临场发挥,黑白颠倒,偏偏还能说的如此引人入胜,让人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或紧张,或愤怒,把听众完全带到自己编造的故事当中,跟着他一步步的往前走,他不让人说话就没人说话,听听这御街上,多静啊,实在是有很强的评书天分啊。旁边允禄看他发呆,拉了他一把,小声说道:“小五,你皇阿玛叫你呢。”
“啊?哦,儿臣在。”弘昼出班跪下,态度恭谨之极,“皇阿玛说什么?”
雍正无奈了摇了摇头,再次问道:“你三哥说的可是实情?”
“实话,绝对是实话。”弘昼心说我犯不着跟弘时挺腰子,收拾他有弘历呢,我只管看热闹。“前几天发生在三哥府门口的那些三哥大义拒奸臣的事儿臣没看见,不敢妄语,不过今天早上这事是真的,那李太实在是无理之极,别说三哥,就是儿臣这二百五似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三哥打的好,父皇您没看见,当时三哥使一个醉梦逍遥步飘到近前,抄起马扎儿,以力劈华山之势当头砸下,李太向旁边一闪,抄起脖子上的朝珠,喝道:“罢罢罢,今日与你拼了吧。”一时只见马扎儿与朝珠并举,阿哥与巡抚齐飞……”
雍正知道弘昼装傻躲事的毛病又来了,反正事情已经问清楚了,摇摇手道:“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弘昼利马收了架势,退回班去。
雍正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忽然外面侍卫跑了进来,冲着雍正拜倒道:“启禀皇上,江苏巡抚李太家人送来李太的奏折,说是关于四阿哥弘历在两江的事,奴才觉得事涉四阿哥,关系重大不敢耽搁,故而前来禀报。”
雍正道:“正说这事,他的折子到来了,呈上来。”
大太监高无庸忙走下去,从侍卫手中接过奏折,上来递给雍正,雍正看罢,用眼角扫了一下低头不语的弘时道:“弘时,李太果然告状了,情况和你说的差不多,说是弘历和人抢夺一个民女,最后行凶杀人,可折子中还说,若朕不信,可问江南盐道崔百太,据说那天他也在场,朕记得,这崔百太是你的门人吧,他没跟你提过这事?”
弘时冷汗都吓出来了,心说没想到这李太居然还在上面提了这么一句,谁都知道这崔百太是自己的得意门人,完全是自己一手捧出去的,他李太这是早就憋着做扣儿玩我啊,一心要把我拉上船了,看来早上那马扎儿还是打的不够狠,应该把丫打死就对了。但眼下已然如此了,雍正问话又不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道:“儿臣全不知情,要么是崔百太和李太合谋,做贼心虚,不敢告诉儿臣,要么就是李太被儿臣打了,想报复儿臣。皇阿玛,儿臣之心可对天鉴定,请皇阿玛明查。”
“哼,明查,朕当然要明查,弘时你也不必害怕,若真是他怀恨在心,攀咬于你,朕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冤枉了,这样吧,既然此事关系重大,而且弘时的门人还说李太在那个什么飞红楼有强抢民女的事,朕看,是要派个重臣下江南去看看了,李卫虽然得用,但他身子骨不好,再说又牵扯到两个皇子,他一个奴才也多有不便。这样,朕从皇族中选一精干人选下江南查清此案。”
底下众多皇族亲贵们一听说这么大案子,牵扯两个下任皇帝的有力竞争者,哪个敢趟这混水,一个个的低头不语。过了约莫一刻钟,张廷玉和鄂尔泰同时出班奏道:“臣(奴才)推举一人。”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张廷玉微笑道:“鄂公请。”
鄂尔泰也笑道:“衡臣相公先请。”
雍正知道自己手下两大宰相前一阵闹矛盾,这会儿看两人谦让,知道已然冰释前嫌,心下也是高兴,笑道:“莫谦让了,衡臣年长,先说。”
张廷玉也不再谦虚,对鄂尔泰歉然一笑,朗声道:“臣保举十三爷,怡亲王允祥,十三爷允文允武,当是最佳人选。”
鄂尔泰跟着道:“奴才也是这个意思。”
雍正笑道:“老十三的确是不二人选,奈何现在他身体实在太差,去江南怕是不成了,再换一个。”
“既然十三爷抱病,那三爷怕是也去不了,莫如,十六爷允禄。”
“不成,老十六长于内政,审案非他所长。”
“十七爷?”
“老十七,长于军事,也不是好人选。”
两个宰相发愁了,皇族里能当大事的也就这几个了,张廷玉为难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看,既然牵扯到三阿哥和四阿哥,弘昼,你去。”
“是,皇阿玛说的是,啊,儿臣?儿臣是个糊涂蛋,怎么可以审理此案。”弘昼当时就疯了,怎么自己躲什么就来什么啊。
“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三哥四哥都能为朕分忧了,你也要历练一二,再说你不是常说江南好风光,想去看看吗,朕这此准你在审案之余,去欣赏江南美景。”
“儿臣什么时候说过江南好……”
“恩?”
“啊,是,您瞧儿臣这记性,儿臣不光说过,还会唱呢:那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那春游苏堤桃红柳绿夏赏荷花映满了池塘那秋观明月如同碧水冬看瑞雪铺满了山岗……,儿臣领命就是。”
“好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启程下江南吧,朕就等着你的消息了,退朝。”
大太监高无庸一如既往的扯着独有的公鸭嗓高喊一声:“退朝!!!!”
于是,弘昼下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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