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诺对这个场景有些恍恍惚惚，他对父亲的印象几乎是空白，但这个时候，冥冥之中有一股天然的力量，神奇地拉近他们父子的距离。他早已过了小孩子的年龄，但此刻却仿佛回到了童年，而他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他的情感。
“阿远？”男人低低唤了一声，孙远才反应过来，手无足措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走上前，躲着自己儿子尖锐的目光，却又忍不住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瞄一眼，最后他轻轻开口，带着几分激动，又带着几分胆怯：“是小诺吗？是我的孩子吗？”
永诺看着他无意识弯下去的背和因激动不已而颤抖的嘴角，一瞬间，心忽然放软了。
他是我爸爸呵，他想着。
“是，我是小诺，我是来找你的。”他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轻放柔，最后连他自己都怀疑，这种情况怎么看，都象他是爸爸似的。
“啊，我知道，”孙远在他的对面拖了个椅子坐下，喃喃地发着呆，“我知道……我想可能会有那么一天……我……”他转过脸，朝男人的方向看去，男人叹了口气，越过客厅往外走了出去，关上了门，留着剩下的两人独自呆在家里。
时钟“滴滴滴”地走着，”孙远用手撑着头，抿了口水，轻轻开口，“你……妈妈还好吗？”
“好，很好，”永诺回答，“她再婚了，很多年了，过得不错。”
“是吗，那就好，”孙远拿下眼镜，微微地笑了，眼角周围出现了密密的细纹，“我……这辈子欠了你妈妈太多，只希望她能过得好，看来现在是好了，”他又抬起头，顿了顿说，“其实我每月都会寄钱给她，但她从来没收过，统统打回来……”
“你不只欠妈的，”永诺听得刺耳，刚才的冷静一下子消失无踪，手中茶滚烫滚烫，热量从紧握茶杯的手掌冲到头上，他只听到自己忽然提高的声线和忿忿的语气，“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不是吗——爸爸！”最后两个字故意说得极重，带着明显的尖锐情绪。
“是，我也对不起你……”孙远的眼睛闭了闭，又睁开，“我记得你当时……还只是个粉嘟嘟的小孩子……”他怔怔地看着永诺，却象是通过他的脸望到遥远的过去，“我最后一次抱你时，你刚刚睡醒，眨着眼睛对我微笑……那个样子，我真是忘不了啊……”
“那你还走？”
“……”
“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你知道我们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苦过来的？你是为了你自己，可你难道没有想过被你丢掉的人吗？你……”永诺一拍桌子站起来，越说越愤怒。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可是……”他也站起来，语气反而平静，“不管怎么样，小诺，我还是你的父亲，我很爱你，你是我的儿子，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永诺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看着这个清贫又朴素的家庭，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楼的时候，永诺看到刚才出门的男人从另一边上来，冲他点点头，男人问他：“走了？”
“啊，恩，走了。”
“这么快？”
他又点点头，继续往下面走，又停了下来，把男人叫住，“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男人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一眼。
跟着男人七拐八拐走出巷子，又不知走了多远，才看到一家小小的咖啡厅，生意冷冷清清，永诺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也没着急着点东西，男人见他不想吃东西，索性把菜单放到一边，问他：“你想谈什么？”
“就说说你和我爸爸的事吧。”
“你会愿意听吗？”男人的口吻有些意外，“你不会有兴趣听的。”
“我想听听，告诉我。”永诺又急切地开口，接着又费了一番口舌，才让男人勉强相信他并非是开玩笑。
“我以为你肯定会很讨厌我，”男人皱着眉头说，“说不定是恨我恨到骨子里去了。”
“从一个儿子的角度，我当然挺讨厌你，不过从一个旁边者的角度来讲，我还是挺佩服你的，现在我就是个旁观者。”永诺的回答巧妙的很。
男人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我小时候上学就跳级，18岁就上了大学，你爸爸，当时带我的课……”
“我们挣扎了很久，”他淡淡地说，“后来在学校一时闹得很大，我们……就走了，去过很多地方，后来才在这里固定下来，一开始找工作有点困难，后来你爸爸在一间中学找到工作，教数学，我又念了几年书，找到了工作，然后直到现在。”
永诺又问：“你爸妈呢？”
“当然不同意了，也受了一阵子阻碍，好几年吧……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现在挺好。”他尽量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永诺却也听出话语背后的艰难，只是似乎过了而立之年，这些往事也就看得淡了，他们把它放到内心的最深处，学会珍惜眼前更加来之不易的平淡生活。
“那么你，后悔吗？”放弃了温暖的家庭，放弃了光明的前程，只为了一条不知能走多远的未知道路，现在想起来，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的，”男人轻轻地笑，整个人象是年轻了十岁，永诺依稀看得见他年轻时的神采飞扬，“这一生中，不可能再有另一个人，陪我走过这样的十几年，我还能求什么呢？——我知足了……”他随即敛住笑容，又说，“可是你爸爸……他最大的心病就是你……他被他的内疚折磨了十几年，今天就等你的一句话，你……可以原谅他吗？”
我还能说什么呢？永诺想。
“我原谅他，我……其实，从来没有恨过他……真的……”
爸爸，请你好好生活。
可能我要的答案，已经握在了手里。
英国伦敦
一个年轻的华人男孩站在街头的电话亭里，对着电话那端的人摆出故意低沉的声音，“怎么办啊……帮帮我……”尽管语气凄惨，嘴角却是不住地上扬。
那边的人显然是慌了手脚：“硕硕，怎么了？这边是2点，刚刚我睡太熟了……”
“我无处可去了。”
“啊？”
周硕抬起脸，看着阳光灿烂的街道笑了，语气变成了原本的欢快，“我辞职了，收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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