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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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流园的上午倍显忙碌,两排满载而归的货车,面朝面停放着,各个站的装卸工,都在卖力将车上的货物卸下前来提货的三轮,板车更是络绎不绝,老张,小刘也在忙着一趟趟送货,天气已经寒冷,马勇敢穿着父亲留下的老棉袄,打着呵欠告诉老板们货的位置。
老谢在点数,他的老婆坐在办公室,一边收钱,一边为那一声声靓妹老板娘沾沾自喜。八点到十点,是小城点最忙碌的时段,十点以后,马勇敢能获得一段睡觉的时间,相比之下,这活比押运员的工作要轻松点。
到了中午,老张和小刘各自去了他们吃饭的地方吃饭了。老谢也在炉火上忙着弄饭菜。这对年轻夫妇,对洗碗一事有着严格的分工,算上马勇敢,一天一个轮着来的。
老张曾悄悄地对马勇敢说过:“小马,你没来之前,老谢他们的碗啊,不吃到没碗了,那是不洗的,像小山一样堆在那桌上,有时候,灰尘盖了这么厚……”
大马路上,汽车卷来的灰尘,装卸坪上,大车小车扬起的灰尘,炼钢厂的,耐火厂,水泥厂的废气灰尘,那是从四面八方飘来的,一块搓干净的洗脸毛巾,在脸盆架上挂一天,到傍晚,便被灰尘吃掉了,用水一搓,那盆水就变成浑浊的脏水,而成天呆在物流园里的人,不说装卸工,就是那些坐在房间里发货的人,一天下来也是乌漆抹黑的,像煤炭山里出来的人一样。灰尘多,是小城一大特点,有阳光的日子,人们眼前的灰尘飘飘扬扬的,这样的环境,好不让人担忧,也难怪,几天的碗放下来会积那么厚的灰……
十多天后,马勇敢不再需要拐杖走路,他的左脚微微跛着,引导着提货的老板走到他们的货物前,看着他们一件一件将货物搬走。遇见热情的老板,他回应了一个卑微的笑容,然后,坐到门面边上的方木凳上,等着下一位顾客拿着详单请他指点路径……这就是他单调的生活,他极少出去,他想尽快把脚伤养好,可是,养好后,又得去跟车押运,想到那次车祸,他心里有些发怵……
“老板,我的货在哪里?”一个少妇将一张单子递给马勇敢。
“我不是老板……”马勇敢站起,拿着详单看了下,对着仓库里一指,说:“就是那几件,对着货号拿就行了。”
“老板,你的记性可真好,谢谢你。”
老板,在马勇敢听来,已成了一个带着讽刺意味的称呼。分明自己就是一个腿脚有问题,被公司照顾,安排在这样一个岗位上的人,不是什么老板。
马勇敢的腿脚不在跛了,2003年的头几天,阴雨浸淫。他撑着一把黑雨伞,告别了老谢他们,结束了小城点的生活。这是一段没有多少回味的枯燥生活,欢笑不多,在热闹的物流园,他像旁观者一样,像一个不属于物流园的旁观者一样,混了一个多月。这里人们辛劳背后的生活,他几乎无意追溯,全部的人,都在为了自己追求的利益在活着,有的是蝇头小利,有的是稍大一点的饼干。马勇敢亦是如此,为了二十多元一天的工资起夜清货,为了二十几元一天的工资一跛一跛。什么是他理想中的生活?这问题让他迷茫万分。
他又要去押运,并不是他真心喜欢那份工作。只因为那份工作的工资更高一些,高那么两百来块吧(除去预算内的赔货),还有,那份工作的工资拿得更心安理得些,不似清货的工作,觉着是在接受某人的恩惠,照顾……
那台撞过的厢式车,做过大修,换成了鲜红的外套。
马勇敢开着它卸了一夜货,在汽车站前面,看到一辆出站的大客占住了路面,过不去,他靠路边停了,点上一枝烟,耐心等着。那大客司机大概注意到他是在让车,加了一脚油门驶了过来……
“娘的,这么宽还把老子的反光镜挂掉……”
开了下客的车门,几个装卸工叫嚷着冲了下去,不等他们往那车追,那大客停了,司机在反光镜里看到了被他挂掉的反光镜,马勇敢打了侯总电话:“侯总,反光镜被一台跑地区的大客挂掉了……就在汽车站门口,车牌没看,它没跑,停在路边……”
侯总风风火火来了,大客的一个股东也来了,双方一看,一个地方的,老熟人,便笑呵呵地商议着,由大客出钱买一个新的反光镜换上……
到小城点做事前,马勇敢回了一次家,看到他跛着脚,刘忆莲才知道那次车祸的事,他担忧极了,老劝马勇敢不要去做那份工了,马勇敢摇头道:“那是交通意外,不常发生的,等我开上车了,会加倍小心的,司机那么多,别担忧……”
刘忆莲打发了一根拐杖给她的儿子。
重新上车,第一次开车送货,马勇敢心里有阴影似的,感到发毛。可是,竟然选择了坚持,就要驱走心中畏意,勇敢面对。他小心专注地开着车,深夜的路上空荡荡的,一个老板一个老板地,把货送完……
马勇敢的胆子有点小,当他的又一个女网友站在他面前,他脸竟红了。
“马勇敢,你帮我从省城带一个摄像头回来吧,那里的更便宜些。”

马勇敢去了省城的电脑城,精心挑选了一个一百多元的带支架的摄像头。打了那女网友电话,她说:“今天我在乡下,你放在你们发货的门面,明天去取,谢谢你。”
马勇敢把摄像头交给了守着门面发货的小何,他说:“明天有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来拿这摄像头,你要她报我的电话,她要给钱,你就说一百五十六元,谢谢你替我收下,回来请你吃鸭掌。”
他报的价,是他转了两趟公交车,和卖货的磨了好一阵嘴皮子,磨来的成交价。他付了一百五十六元,发票装在他的小皮包里。
小何像忘记了摄像头的事,马勇敢一问,她才说:“她拿走了,她没说给钱,就说了声谢谢。”
马勇敢打过去一个电话,确认她确实收到了,她还说了声谢谢,却绝口不提钱的事情。挂断电话后,马勇敢心里不舒服,一百五十六,他还做不到一点也不在乎。再次在网上遇到那女网友,她也不提钱的事情,马勇敢也没敢提起……好奇怪的虚伪。
一个人活着,一般来说,都有物质追求和精神追求。那么,老周等装卸工的追求又是什么?物质的,一天三顿饱饭,身上有不让人挨冻的衣裳,还能攒下一点钱。精神的呢?他们或有或无吧,在社会上,他们获得的尊重显然是不足的,他们的精神追求埋得又深又远。老周说:“我最大的精神安慰就是我的儿女,看着他们活好了,有钱了,我就知足了。”
而一个年纪比他大几岁的同行,却唉声叹气地说:“本以为儿子送出了大学,他这一辈子就有保障了,谁知,去年毕业的他,到今年还没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有时还要我寄生活费,真担心他的未来……”
马勇敢在边上说:“你们啊,担忧太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的……”
“大学生越来越多,外面竞争激烈着呢,又不包分配的,还不如不送书,像我们一样安安心心卖苦力,书读完了,他们心也高了,再叫他们回来拖板车,他们就吼,他们宁可去死……”
“做人父母就是累,孩子一大,愁他的工作,生路,愁他们的房子,婆娘……”
“孩子养得大,养不到老的……孝顺的,累着还图个心舒,不孝的,没出息的,那就惨了。”
“是啊,到了我们这岁数,这一生只有期盼他们了,再过几年,这份钱也挣不到了……把他们送出了书,再没能力给予他们更多了……早知大学毕业也不好找工作,还不如……唉……”
“现在读书,上名牌大学还有点用,上杂牌大学,那还真的不如不上呢。”
“马勇敢插不上话,他只得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们的精神追求都寄托在你们的孩子身上……“
马勇敢的精神追求又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时,他感到空虚迷茫,有时他又觉得想得太多,好想弄个东西出来实实在在地追求追求。
追女仔,他都怯于投入热情,追精神,他更是偶然间的一闪念。许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都在随波逐流,日复一日,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能适应环境的人,至于那些闪念,就如小时被父母引导说出的伟大抱负一样,不现实。
上网,成了性格不大合群的马勇敢一大爱好。坐在电脑前,打字聊天,虚拟着情感,身份,似乎填补了他精神上的空虚之地。看哦,我是这样受人欢迎,看哦,亲啊爱的,漫天飞来,看哦,我终于找到了一群性趣相投的人……
然而,从网络上下来,走到现实的人群里,空虚感像被加重了好几倍,有时,让人想哭。
妮,那个被结婚问题逼退的女孩,如履薄冰般又亮起在马勇敢的QQ上。他们刻意回避着现实,小心翼翼地恢复着他们虚拟世界里的爱情……
“妮,我想你了。“
“我也是,从心到身体都在深切思念。“
“妮,我每一秒钟都在想你……“
“切,上厕所的时候请你不要想我……“
他们又约着见面了,那天夜里,妮在来邻县的火车上,马勇敢走进了一间陌生的网吧,出乎意料的,他在这里遇见了芬。
芬穿着黑色的套装,容颜有几分憔悴。最初,马勇敢没有认出她来。
“啊,马勇敢,真是你啊?“
她是谁啊?认出是芬,马勇敢窘窘地笑了笑,芬着急地问到他的QQ号码,坐下,幽幽怨怨地对着他的QQ号码发送着消息。
芬,和那个电力局的分手了。亲戚安排她相了几次亲,都不成功,她一个人租住在附近。
夜十一点,芬下线后,走到马勇敢身边说:“我要回去了,你送送我吗?一起吃个宵夜。“
马勇敢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说:“不了,我不饿,你自己回去吧……不好意思……“
芬有些尴尬地走了。
而在马勇敢牵着妮的手走上一个宾馆的楼梯时,他的电话响了,是芬,她说:“在哪呢?再次见到你,让我睡不着,陪我聊聊……好吗?“
马勇敢本来不想告诉芬他的新电话号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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