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顽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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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楼心中咯噔一下,脑海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他首先想到了他那份工作,那份特殊、低贱但却收入颇丰的工作。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秦芳,还有他欠秦芳的那三万块钱。
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更别说该如何向秦芳启齿。
然而他得了这种腌脏的病,将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适合再从事眼下的职业了,因此秦芳还是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的。倘若眼下不告诉她,万一以后被她自己给发现了,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
而且更糟糕的是,要是到时他失了业,他将要靠什么来养活自己?还有,要是万一秦芳逼他还钱,他将要拿什么去还?眼下他吃她的、穿她的、住她的,甚至连平时抽的那些外国烟,用的那些避孕套、壮阳药,也无一不是她免费提供的,要是万一她一怒之下要从此与他恩断义绝,各走各路,他将情何以堪?要知道平安旅馆的419号房间,早已成了他安身立命之所!
所有这些,都是他拿捏不准的未知数。
女人心,海底针,本来就让人难以捉摸,特别是像秦芳这样的女人。
那么,白灵呢?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谢小楼居然会在这刹那间想起了白灵。
事实上他不管有没有想起,白灵都早已成了他痛苦的根源,成了他内心最深处永远的创伤。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将她淡忘,可是每当午夜梦回,或每当孤枕难眠,他又会情不自禁地怀念那些与她一起拥有过的回忆。她活在他的心里,活在他的梦里,他仿佛只有在半梦半醒之间,才可以找回他自己。
除此之外,他活着似乎只为了一样东西:金钱。
是的,就是金钱!他要拼命地挣钱,不择手段地挣钱,他觉得只有积累足够的财富,才可以证明他有出息。他用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相信白灵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到时他再选择转行也还来得及!
可是他贪念太盛,以至于利令智昏,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体,终于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百病缠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有一天白灵真的出现了,还能够与他尽释前嫌、握手言欢么?倘若她某天获悉他曾经有过这样一段令人不齿、令人心寒的经历,那么,她是否还肯与他和好如初,重新开始呢?
回忆!可怕的回忆就像一支支针,在他最不想记起的时候,偏偏剌得他一阵阵心疼!
他终于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属于那种活在回忆里的人。而他的天地太小,小得除了白灵之外再也容不下别人。
假如爱情真是一个陷阱的话,那么,他已经无法自拔。因为他已经相信过它。
有些人,有些事,只要相信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谢小楼神经一片絮乱,过了很久才恢复正常。
那女医生果然给他开了许多药,而且统统都是价格不菲的药——合计一千八百四十元!
看着药费单,谢小楼眼珠都像快要掉了下来。
他一脸懊恼和晦气,茫然跌坐在医院大厅的某个角落里。
沉默。他无话可说,只有沉默。
一切都是自找的,既不能怨天,也不许尤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终于想通了,终于决定要主动给秦芳打个电话。
偏偏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
是秦芳打过来的。
谢小楼犹豫片刻,便按了一下接听键,把手机拿近耳边。
秦芳的声音立刻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喂,是小楼吗?”
谢小楼道:“芳姐,是我。”
秦芳道:“你怎么不在旅馆,你去了哪儿?”
谢小楼道:“医院。”
秦芳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语气马上变得轻柔和关切起来:“什么……医院?小楼,你哪里不舒服?”

谢小楼凄然笑道:“我全身都不舒服,尤其是下面。——芳姐,说出来你也许会不相信,——我得了性病。”
秦芳似乎竟也笑了笑,问道:“性病?是哪一种,梅毒还是花柳,早期还是晚期?”
谢小楼道:“都不是。是淋病和尖锐湿疣,还有什么外生殖器病毒感染之类的,我进不清楚,要不拿病历给你看看……”
秦芳当下便截口道:“哎,不用了、不用了!我一见到那些东西就想吐……。唉,小楼,你明明知道自己是干这行的,怎么那么不小心?”
谢小楼吃吃回答:“这……这个……芳姐,我不懂怎样跟你说,我一向都是很小心、很讲究卫生的,这几个月来那地方……也从末试过出现任何问题,只是身体比以前稍差了一些而已。但不知为何,经过昨晚发生的事,我今天早上起床洗澡时就……就发现自己整个人好像……完全变了样,还有……”
秦芳道:“还有什么,你那地方长了东西?”
谢小楼道:“对,长了些小肉瘤子,而且后边的皮肤……几乎全烂掉了!”
秦芳讶声道:“啊,这么恶心!那么,小楼你……你岂不是往后再也不能继续从事这个行当,去赚那些有钱小姐贵妇人的钱了吗?”
谢小楼道:“我得吃一个月药,至少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医生说——我不能跟任何人发生关系。”
秦芳道:“那医生有没跟你说,平安旅馆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如果个个都有像你这样,那么一个月下来,我的损失该会是多少?”
谢小楼忙道:“不不,芳姐,我很明白这一行的规矩,怎么会随随便便告诉人家说我是做这营生的?这岂不是自断财路么?”
秦芳道:“这说法我倒中听。好吧,我就看咱们往日的情份上,买你这个人情,放你一个月大假,你爱去哪就去哪。但若是过了这个月之后你还不接客的话,咱们干脆就一拍两散、分道扬镳算啦。……别忘了,你小子还欠我三万块钱呢!”
谢小楼道:“你放心,那三万块钱我定会尽早还你。……对了,芳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芳道:“哦……是这样,有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可否帮她物色一位熟悉本地风土人情的男孩子,陪她在奉阳城内逛上几天,吃喝玩乐一切费用她全包下,而且还给每日千元的酬金。这么好的事情我当然第一个就想到你,但现在看来……我是非得另请高明不可了。”
谢小楼沉默半响,忽然发出一声叹息:“芳姐,白白辜负你的一番好意,真是对不起!”
秦芳淡然说道:“别跟我说对不起,这种事一次就够人受的,而且手尾会很长,小楼,你好自为之吧。要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不能病,一病便如山倒,除了大夫,其他人什么忙出帮不了。”
谢小楼连声称是,咬着嘴唇,颤巍巍、一字字地问道:“芳姐,假使有一天……我这病再医不好了,你会故意疏远我么?”
秦芳似乎又笑了笑,娓娓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岂止会故意疏远你这么简单?依我的性子,一定会干脆跟你来个一刀两断,从此各不相干,就当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你这个人一样!”
谢小楼不禁脸色一变,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秦芳道:“那是因为我老早就看中了你,既将你视为情人,又把你当成摇钱树。如果那一天真的降临,你一身是病,既不能陪伴我、满足我,又不能替我卖命、帮我赚钱,那么请问到时候我还要你来干嘛?夫妻还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呢!小楼,你该不会这么傻,连这一点都想不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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