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家族》序及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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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家族》序
中华文化的汪洋,其实正是由无数家族的涓涓细流汇聚而成。无数家族的历史,构成一部中华文明的无字大书。本书所记述是裴氏家族,更是众多名门望族中的一枝奇葩。
裴氏家族上可追溯至商周时期,尽管历史悠远,支派繁多,但考其谱系源流,追其本末出处,都出自山西闻喜,所以尽人皆知“天下无而裴”,万枝同根,血脉相连。
裴氏家族自秦汉而经魏晋,历六朝开始兴盛。到了隋唐时期,更是达到极盛时期,一直曼延至五代以后,余芳犹存。在这上下千余年间,豪杰俊秀,名卿贤相,摩肩接踵,辉耀前史,茂郁如林,代有伟人,名垂千古,其家族封官袭爵的各类名流,累累若若。
据《裴氏世谱》不完全记载,裴氏家族在中国历史上先后出过宰相59人,大将军59人,中书侍郎14人,尚书55人,侍郎44人,常侍11人,御史11人,刺史210人,太守77人,驸马21人,进士68人(其中状元及第5人),贤良7人,辟举65人,公89人,侯33人,伯12人,子18人,男13人,皇后3人,太子妃4人,王妃2人,公主20人……真可谓“椒兰金鱼之荣宠,柱石乔木之倚籍”,众多将相公侯集于一门,至于在学术或科学以及其它领域有所成就者,更是灿若星群,不胜枚举。
一个家族能出现如此众多的各类人材,而且能绵延时间如此之长,确实为人所惊叹,研究人材学的学者,望子成龙的诸多家庭,不可不驻足细览其中奥秘。
正如古典文献上所指出的:“中原文献,历古于今首称裴氏”,柳宗元曾说过:“惟裴氏之卿,世服大僚,观唐宰相世系,独裴氏列史”;欧阳修也赞叹道:“表唐宰相世系,以裴为首,宰相十之有七,岂不盛哉!”
一代伟人**1958年3月,在成都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期间,见到随行的时任山西省委第一书记的陶鲁笳时,对山西这个中国历史上出现宰相最多的裴氏家族赞不绝口,兴致勃勃地表示,研究中国历史,不可不熟悉裴家。无独有偶,中央领导胡耀邦在谈到人材学问题时,也曾着重强调:“研究中国封建社会要研究南林北裴。”
裴氏家族的出现,是中国历史一大奇观,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有着从平凡走向成功的深刻启迪,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我们都能从中得到许多可借鉴之处。尤其在现代社会,人材日益成为取得成功的先决条件,认真研究这个古老家族的辉煌过去,或许有着更深远的意义。
本书攫取裴氏家族的一个个辉煌片段,如实再现了家族中人百炼而成刚的经历,有惊险的争斗,有浓浓的亲情;有百折不摧的意志,有纤纤如缕的柔思。翻开书页,回首千年如梦的黄尘古道,恍然不经意间,也许会有清凉的风拂过纷扰的脑际,那是历久而弥新的智哲,是历史湖面的倒影,是千年洪钟的余音。当然,更会是我们匆匆走路的指针。
第一章正逢万缕纷扰时
钦差身边的凶险
王无方眼中闪动着凶光……“兄弟
我这里有一小包白粉……人服下去不知
不觉飘飘然就成了神仙,剩下的**
不青不肿,谁也看不出破绽,只能说
暴病身亡。二位大哥只要趁给裴大人
端茶的时候,将这东西洒进去,白花
花的银子可就到手了……”
或许只是巧合?一代名君唐太宗刚刚驾崩,他的第五个儿子李治,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御殿宝座成为唐高宗的第一个春天,天下非但没有如他的名字一样大治,反而大江南北水旱相仍,各地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报朝廷。特别是眼下三月的一场桃花汛,黄河下游山东地界简直是赤地千里,一封封告急文书上说得让人心惊肉跳,看来受害确实匪浅呀!唉,天灾**,目下天灾连连,是否接着还会有**呢?
三月里的太阳,正午时分已经隐约透出些毒热。裴炎带着两个随班,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地想着心事,不觉间昏昏欲睡。
“裴大人,您看前边!”随班李吉庆身材瘦长,细梗脖子上顶着颗硕大的脑袋,看上去头重脚轻,走起路来似乎显得踉踉跄跄。他骨碌着大眼珠子手指远方大呼小叫。
裴炎激灵惊醒,坐直身子望去,这才发现不经意间黄河大堤已经近在眼前。它高高耸起,宛如一座城池,天蓝草绿间平地突兀而起,乍看上去不由叫人心头一惊。
“九曲黄河,自西至东,飞瀑垂流不止三千,到这河南山东平原地面上,总算飞龙落地了。”裴炎手捻几绺稀须,轻声赞叹。
“大人切莫忙着称赞,您再仔细看看。”个头低矮些的王青几步赶到马头前,抹把汗回头冲裴炎急急说道。
“噢?”裴炎眯起眼仔细向大堤望去,顿时感觉心窝处悚然一惊,浑身躁热的细汗瞬间变得冰冷。他分明看见雄壮高耸的大堤上不时溅起片片水花,整条黄河如一个沸腾的大锅,翻滚着不断有股股青褐色的水溢出堤坝,紧挨堤坝的荒滩已满满当当地变作明镜似的湖面!
裴炎倒吸一口凉气,半立在马背上举目四眺,静静的原野徜徉在白花花的日光下,空旷而寂寞,只有乌龙般的大堤蜿蜒伸向天际尽头,更给人一种天地旷远的空洞感。倾耳细听,隐约间只有水拍堤岸的哗哗声。
“奇怪,咱们眼下已经过了开封,就要进入山东地界。既然河南道按察使接连告急,为何沿路不见灾民流离失所的场面呢?”裴炎手挽马缰,面对广袤的原野,忽然有些心神不定。
“大人,您有所不知。小的开始也有几分迷惑,后来在开封城里悄悄打听才知道,”王青放慢脚步,回头看看李吉庆,眨眨小眼睛凑近裴炎说,“今年汛期来得早,自打二月末,山东地段的黄河就已决口,河南道按察使王顾有王大人,怕皇上责怪,开始没敢上奏,只是叫各知县派壮丁上河堵堤,打算把这事给化解喽。可不承想今年春汛不比往年,越堵河堤上的缺口越大,壮丁淹死了不少,到底还是崩堤发了大水。王大人见实在兜不住了,这才不得已上奏朝廷。不过王大人又给地方官们暗下一纸谕令,叫灾民们只能向南逃荒,有敢向西进入河南地界的,抓住后就要处死。这样一来,灾民们纷纷涌向安徽、江苏,谁敢跑这边来冒险呢?”
“这倒是奇了,”裴炎越听越糊涂,“灾民流离失所,就是为了找碗饭吃,哪里还用分什么东西南北?王大人管这些干什么?”
跟在马后的李吉庆挤挤眼笑了:“裴大人,您在朝中不知道地方的事情。如今地方大员们只求图个平安,任期一满便可顺顺当当地升迁。新皇爷刚刚登基,地方上就出这种晦气事,他们瞒不住已经够心慌了,要是再让百姓们向西流窜,过了河南可就是长安,天子脚下出了难民,地方官们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脸吗?那升迁……”
裴炎闻言心下豁然开朗,怒气一点点地在胸中积聚,终于忍不住打断话茬说:“地方上出了如此旷古大灾,官员们不想着多救几个百姓,动不动先把仕途挂在嘴边。唉,任凭皇恩浩荡,难保吏滑如油啊!”
李吉庆却不以为然,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裴大人,话虽这么说,不过那些地方官员个个都是花了银子补的阙,半路上给弄丢了未免可惜。存着这样的念头,千方百计糊弄朝廷也就不足为奇了。您没听他们说吗,家家卖酸酒,不犯是高手……”
“胡扯!”裴炎端坐在马背上,忽然勃然大怒,“你们在府中多年,我是如何教导的?!本官这次奉圣上谕旨,以安抚副使的身份去曹州督察十万两赈灾银的发放,想我一个黄门侍郎,能担此重任,全赖圣上信任,你俩须洁身自好,切莫沾染了地方滑吏的恶习!”
二人缩头垂手,听着裴炎的训斥,相互暗暗吐了吐舌头。
堤坝内的黄河水似乎翻滚得愈加剧烈,荒滩中的水面渐渐上涨,偶尔漫上来打湿宽阔平整的驿道路面。裴炎顾不上再看这些,心急火燎地冲二人说道:“咱们也不必再走驿道,沿清河过焦元,直走曹州府!”话音未落已打马向前疾驰,李吉庆和王青不及答应,忙一溜小跑跟在后头。
甫进山东地界,果然景象大变。
沿路望去,昔日千顷良田已成水乡泽国,各条道路泥泞不堪,时不时被积水聚成的水潭打断。村村落落俱是房倒屋塌,偶尔有三三两两的黄狗站在断壁残垣上不知所措,大大小小的高地上挤满了无家可归的难民,无不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无神的眼光绝望地盯住水面。
裴炎心内一阵凄凉,下意识地回头对身后的李吉庆和王青说:“看看,看看,这就是地方官吏们只图平安无事的好处!”
二人无言以对,慌忙低下头。正说着,马前有人“扑通”翻身跌倒,接着有人“爹”“爷爷”的哭喊。
裴炎扭脸看时,见几个人围在路边又哭又喊。忙跳下马几步上前,挤过去一看,沟壕内斜躺着个老翁,脸色苍白,花白胡须乱蓬蓬地遮掩了大半个脸。老翁紧闭双眼,气息奄奄,高高的颧骨下嘴角处塌陷成两个深坑,乍看去几乎与骷髅无异。瘦薄如纸的枯皮下喉结上下蠕动着,勉强显出有丝活意。一个中年汉子半扶着老翁泪眼婆裟,几个裸着肩背的小孩,连声哭叫“爷爷”。
不用问,裴炎心下便明白七八分,他分开众人,抓起老翁枯柴般呼臂,三指略微在脉上一摸,摇头叹口气:“脉浮如水,略按则无,怎么会虚弱成这样!”
中年汉子抬手用烂成几片的袖子抹把眼睛,见眼前这个人四十上下,白净面皮,脸庞削瘦双目却灼灼有神,头戴一顶玄罗帽,身穿件半新不旧却挺干净的天青绉纱袍,脚下白袜丝鞋。知道不是普通庄户人,便哽咽着说:“先生不摸脉俺也知道,俺爹这大年纪,活活地饿了三天,粒米没进,能不虚弱吗?!慢说俺爹,就是这群小孩子,也快挺不住啦!”
裴炎眉头一皱:“黄河发大水,朝廷不是已经给咱曹州拨下十万两赈灾银子么?十万两银子那得买多少米,怎么还会饿成这样?!”
说话间有难民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一个汉子接口道:“先生又说笑话了,要是有十万两银子救灾,俺家五口人也不会活活饿死三口了。刺史大人早就发过话,今年各地都有天灾,朝廷银子分不过来,咱曹州府只有一万两银子救灾,买米熬成稀粥也就只够喝三天的。这不,三天稀粥喝过去,赈棚就撤了,里正们再去要粮食,府上的衙门有卫兵守着,连门都不让进…”
话音未落,又有个尖细嗓门接过话头:“俺老娘也饿死啦。本来说上安徽那边要饭去,可有人传过来消息说那边当地人也没啥吃,村里家家有饿死的人,去了也白去…”
裴炎眉头锁得愈紧:“虽说今年有天灾的不止一处,不过咱曹州一带受桃花汛水灾最重,朝廷特意拨出十万两救灾银直送府衙,如何说成一万两?或许你们听错了吧!”
“这…”围观的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回话说:“衙门里的事情,俺们小民也弄不清楚。不过里正们传回来的话,确确实实是一万两。”
“再吵吵也没用,乡亲们谁有吃的,快拿出来救救俺爹!”蹲在地下的中年汉子满脸焦急,双眼火烧火燎地盯住众人,冷不丁地大吼一嗓子。
众人这才意识到地上躺着的老翁,立刻寂静下来。裴炎透过人墙看看马背上的搭链,早上赶路时在客店里带了些干粮,不过沿路走来,一块馍一块饼地已经分散给了路旁的难民,现在连个馍渣也没了,便是他们三个,也挨到现在过了午时还没吃一口东西。
裴炎深叹口气,从腰间摸出个银角子塞到壮年汉子手里:“大兄弟,拿上这个赶紧弄点吃的救救老人。”
中年汉子不相信似的看看手中锃亮的银块,眼中的泪水渐渐涌出来,扑通跪下正要给裴炎叩头,忽然见老翁喉头突地一动,腿脚抽搐两下,直挺挺地死了过去。壮年汉子顾不上叩头,扑到老翁身上嘶哑着嗓子大哭:“爹呀,儿叫你活活饿死了呀!爹,这个好心的先生给了咱们银子啦,你该再挺一会儿呀!”
几个小孩见状,纷纷扑上去,喊叫着“爷爷”,放声齐哭。哀哀哭声招惹得众人不禁个个抹泪。裴炎使劲抹把脸,悄悄从人堆中退出来,对站在马旁的两个人大喝道:“上马,立刻进曹州府城!”
曹州刺史李可久的官邸位于城内东北端,师爷王无方跨匹白马,急匆匆穿过满是柱棍乞食者的大街,顺手给了一个上前伸手的乞儿两鞭,嘴上骂骂咧咧地吼着:“快他娘的滚开,爷们正事还办不完,谁有工夫搭理你们这些东西!”气咻咻地说着已到临街一座磨砖雕花门墙旁,门旁一对槟榔纹石鼓,两扇朱红大门,内装八尺长白粉油漆屏门六扇。
王无方跳下马来,和那匹高头大马一比,王无方身材顿时矮出许多。虽然蜀锦绣袍宽大飘逸,仍显出自己削瘦短小,瓜皮帽下脑袋如刀削一般,上尖下圆,一双耸眉两眼半眯,恰与尖利的下巴搭配得整齐。王无方掸掸衣袖,冲门旁几个膀圆腰粗的大汉点点头,经直走进屏门。
屏门里头有左右三开间东西房,当中一方青石板砌就的院落。迎面又是一座磨砖雕花门墙,直走进去,里面一顺五开间楠木大厅,檐口一道巷棚。王无方知道,这里是刺史五姨太和六姨太的住处。王无方还知道,虽然五姨太和六姨太迎娶过来不久,但毕竟是小家碧玉,经不得细细玩味,老爷已经有些生厌了。此刻断不在这里,于是他也不停步,抖动身子迈着又急又快的碎步穿过大厅。
厅后也是个一顺五间的青石小院,比起前厅,这里更显宽敞,东边开了个磨砖小角门,门额上青黑色两个隶字“梅园”。王无方立下脚步,据他估计,李大人一定在刚迎娶回来不上十天的七姨太屋里。虽然不远处的大街上乞声连连,小院却幽静异常,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
王无方呆立片刻,眯着细眼四下打量,忽见“梅园”门口处人影一闪,有玉佩撞击的细微脆响,忙轻步过去,果然是内室丫头小红守在那里。见到小红,王无方忽然有些砰砰心跳。这个死妮子,柳眉凤眼白皙脸蛋,叫人看了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把。可他是老爷屋里的人,王无方一直有贼心没贼胆,小红也看见了王无方,忙红了脸退到一旁。
王无方咽口唾沫,低声问:“老爷呢?”小红指指门内:“正与七娘在花园里呢。”
王无方恋恋的正眼盯了小红片刻,又咽口唾沫,这才意犹未尽地穿过角门,沿鹅卵石铺叠的曲径进去,两旁半人高的红漆雕栏,栏外翠竹掩映,层层叠叠碧色如海。竹林尽头有座玲珑石堆成的小山,山旁一方水池,池中横亘座彩虹状小桥,桥下碧水涟漪,水草随波拂摆,煞是可爱。桥端池旁有三间楠木雕花的小厅,碧树绿草掩映间别有洞天。王无方站在桥中央,远远看见刺史李可久与一个披红挂绿的女子并肩而坐,不用问,那一定是刚进门的七姨太了。
曹州刺史李可久连日来,心情一直很好,年年春季桃花汛,年年此地受灾多,年久积习,大小官员也就见怪不怪了。不料他李可久去年夏天上任,碰上的头一个春汛便不同以往,差点儿将曹州府端了个底朝天,为此他忧心忡忡,饿死百姓倒是小事,怕就怕上边查下来,弄个“救灾不力”的罪名,把这乌纱帽给摘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十年寒窗中的进士,又外贴三万两雪花银子才换来的呀!
不料吉人自有天助,府中道中的官员们也有同样心思,向朝廷奏报的告急文书中单写天灾如何汹汹,全不提初期救灾如何不力。结果朝廷非但没有追查责任的意思,还拨发大量钱财,单是曹州一府,便有十万两银子运到。眼看着一箱箱白银锭子,如何不让人连声念佛,乐得心里开花!
在他李可久想来,银子既然运到府衙,那自然就非己莫属了,只消写封谢恩的奏折递上去事情也就算完。至于那些喊饥叫饿的灾民,胡乱拿出些搪塞过去也就是了。如此算来,仅此一项便可将补阙的花费填平,还大有盈余,哎呀,难怪人都说一日为官,强似千载为民,确有道理呀!
李可久轻拢着尚有几丝娇羞之态的七姨太,由于心情格外好的缘故,嘴里说话便格外轻柔,双眼迷迷离离地盯着那张粉嫩粉嫩的脸,终于忍不住要贴上去啃一口,忽听背后有脚步声响动,忙几分气恼地转过脸来。
王无方倒也知趣,远远地插手站住,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老爷,小的刚才在街上打听到一件大事,不敢耽搁,就——”
李可久仍有几分不耐烦,恶声恶气地打断他说:“是不是又有土包子闹事?这帮草民,生就的穷命,还吵吵闹闹不叫人耳根清净。真他娘的是老和尚的木鱼,天生挨揍的货!去,还照前两天的规矩,抓住几个领头的打一顿关起来就是了!”
“这——”王无方尖下巴下羊角胡子微微一翘,沉吟片刻挤出一丝笑意,拱手说:“老爷,要是几个草民闹事,还消来打扰您吗?只是这回事关重大,小的不敢不过来。”
见他说得吞吞吐吐,李可久一怔,招手叫他走近些问:“什么大不了的事由,快说出来听听!”
王无方四下瞧瞧再凑近些低声说:“老爷,朝廷派下了安抚使到各地审查赈灾情况,来曹州府的是个安抚副使,叫裴炎,听说是皇上身边的人。听上边露出的风声,这个裴炎怕已到曹州地界了。”

“噢?”李可久脸色一变,抬头大声叫道,“小红,快过来扶你婶到房里去!”一边站起身慢慢踱到楠木厅一侧的小阁中,王无方忙紧步跟上去。
小阁虽然不大,装饰却很考究,雕花桌椅锃亮如镜。李可久招呼王可久坐下,圆胖脸上面皮紧绷,抬手抿抿短须问:“你打听得可否确实?”
“千真万确!老爷,朝廷要来人督察救灾银两使用的消息,不但上边特意传出话来,就连城内有些百姓也都知道。他们正暗暗憋足劲准备告御状呢!”王无方半是急切,半是邀功,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扭动身子。
“哼,这帮究鬼,还是饿得太轻,本官难道还怕他们瞎折腾?!”一提到百姓,李可久满腹气愤和不屑,“来个安抚使又能怎样?无非是想下来打打秋风,本官又不是没见过。也罢,等他来到后,好酒好饭地侍候着,完了抬一箱银子送给他也就是了。唉,也难怪,是肥肉谁不想啃一口呢?!”
“老爷,这回可不同以往。听说那个裴炎在朝中为官清正,皇上正是看中他这点才派下来的。”王无方见李可久对自己的话并不特别在意,略有些失落,忙提醒道。
“哈哈,为官清正?”李可久忽然大笑两声,伸手拍拍王无方膀头,“太宗在位时,贞观年间,少有的太平盛世,那时候清正的官员尚没几个,到现如今,怕是连一个也没有喽!无方,亏你还是师爷,连这一句话也没听说过,叫闲官清,丑妇贞,穷吃素,老念经,不是他们没那**,其实是没条件!想那裴炎,在朝中为官,天子眼皮底下,自然要做出清正的样子,这回他来了你再看,那爱财的劲头,恐怕连老爷我也自愧不如喽!”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王无方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忙讪讪地笑道:“那是,那是,还得说老爷英明,不愧见多识广。”
李可久得意地点点头:“那好,你带几个衙役,抬上我那顶绣花大轿,每日在城西门等着,碰见那裴炎的官家车驾,立刻将他直接抬到衙门里来!”
王无方答应一声,起身退出阁子。李可久看着他的背影又吩咐一句:“叫下边人多准备海鲜野味,还有那剑南烧春,多弄几坛来!”
然而出乎李可久的意料,一连三天过去,八抬大轿日日在城门口等候,却始终没见朝廷官员大小官车的影子。天气愈热,海鲜野味眼看就要发臭。李可久有些焦躁不安,气急败坏地冲王无方叫嚷:“他娘的,当嫖子就当嫖子,还拿拿捏捏摆什么臭架势!你再去打探打探,那个叫裴炎的现在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王无方答应着一溜烟跑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进到正厅花格屏风内边擦汗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禀道:“老…爷,不好啦!裴,裴炎三天以前就进了曹州城。他…他没坐官车,骑匹破马带了两个随从,打我们眼皮底下过去,我们也没认出来。”
李可久腾地蹦起身,直视着王无方说:“那他怎么没来衙门?”
“他,他进城后便一头扎进那帮百姓,不,是穷鬼们堆里,问他们吃的什么,饿死了多少人,还打听朝廷赈灾银子买了多少米,每家分了几斤,赈棚每天有没有米粥救济灾民…”
“哼!他还拿个棒棰当针认了!”李可久脸色铁青,“甭管是谁,到了曹州地盘就得听爷们的!这小子若是敬酒不吃…”
王无方上前两步,扶李可久坐下,贴近他耳根轻声说:“老爷不可发怒,现今新皇登基,图的是个吉利。头一个春天便天灾不断,他能不急?!派下来几个朝官查查也在情理之中。裴炎是皇上身边的人,咱又不摸他的脾性,还是谨慎些为妙。老爷没听人说住在狼窝边,小心不为过嘛!”
李可久闻言沉闷片刻,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仍没好声气地问:“那依你这个师爷说,该咋办?”
王无方见问,挤眉弄眼地把想好的话说出来:“老爷,现如今上自河南道按察使王大人下至各县大小官员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他们上下遮掩着,咱们只须做做样子糊弄过去,要是那个裴炎识趣呢,多少让他捞些,两下里皆大欢喜,要是他不知高低深浅,咱就狠下心硬碰硬,叫他抓不住把柄。到时候任凭那帮穷鬼说到天上去,空口无凭,他又能怎么样?”
“唔,”李可久点点头,“看来,裴炎不大好对付啊。”
“那也未必。俗话说,咬人狗儿不露齿,这位朝廷安抚使故意作个样子给咱们看,想狠狠地敲上一笔也未可知。”王无方见李可久缓过神来,嘴巴越发利落。
“咱不怕他敲,就怕他不要。也好,你速将赈灾帐目造好,就按你说的,别让他抓住把柄,到时候他自然乖乖就范,听咱老爷吩咐。”李可久毒毒地点一点头,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随即又补上句,“事成之后,你这师爷的好处自然少不了。”
“哎,”王无方似乎早就盼着这句话,痛痛快快地答应一声退出去。
裴炎是第二天正午进的府衙。四天中,眼前满是饥饿不堪、东倒西歪的难民,耳内满是哭爹呼儿、乞讨哀告的喧闹。裴炎心烦意乱,脑袋翁翁作响,有个疑团萦绕在心间越聚越大,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子哪儿去了?十万两白银,得买多少米,能供这些人吃多少天,那是明白着的。可如今这些人并没有吃上朝廷的米,他们当中许多人就是在期盼中活活饿死。那成车拉来的银子哪去了?
三月将尽,夏日气象已经渐浓,李可久正与七姨太在花园中饮茶调笑,忽听门人来报,说朝廷安抚使裴炎已到衙门,他慌忙穿戴整齐,颠着小步来到前厅。
裴炎仍是一身便装,端坐厅中挥把纸扇不停地扇汗,李吉庆和王青站在身后。李可久未进门便连声说:“下官接驾来迟,请裴大人恕罪,”说着进门拜倒施礼。
裴炎看看身材矮胖的李可久,欠欠身说:“礼数不必周全,快起来说说救灾的事倒是正经。”
李可久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满,不过心中早有准备,也不十分恐慌,谢一声爬起来,亲手将茶盏捧至裴炎座前,然后就近坐下,稳稳神说:“裴大人朝命在身,连日来多有辛苦,下官实在钦佩不已。下官连日来也是忙得晕头转向,今年春汛,实在旱见,单是曹州一带,田舍房屋,被大水淹没了十有**,下官每每见灾民流离失所,心中就多有不安,唉!”说着摇摇头,满脸戚色。
裴炎斜眼看看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李大人所说确实如此,几天来我都亲眼看见了。不过天灾虽大,毕竟我大唐皇恩浩荡,朝廷拨发下一笔赈灾银子,李大人都作何用处了?”
李可久闻言一愣,忙作出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态,语调轻松地说:“想来裴大人已经知晓,朝廷共拨发给曹州府赈灾银十万两,本官自接手,随后不敢怠慢,立即差人四处购米,大半发到灾民手中,小半留下来供赈棚熬粥舍饭,灾民们无不拍手称颂我皇圣明。可惜僧多粥少,加之难民流窜极快,四周郡县闻知后,齐来抢饭,不过三日,赈棚便无粥可舍,分到难民手中的米面,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天…”说着李可久又是一脸凄然,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
裴炎倒不纠缠这些,“啪”地收拢住扇子,抬高声音说:“李大人苦衷,本官自然理解,若确实如此,本官将来回奏朝廷时,一定力争再追拨些银两。”
李可久闻言喜形于色,忙站起身连连拱手道:“那就有劳大人,那就有劳大人,”一边朝厅外喊道:“忙摆上酒菜来,为裴大人接风洗尘!”
“慢!”裴炎朗声喝住,脸色凛然一变,盯着李可久缓缓说道:“李大人切莫着急,本官奉圣命来此地审查赈银发放情况,可不是听李大人一句话就能交了差的,酒饭且慢用,先将赈灾银发放帐目拿出来给本官过目。”
“这…”李可久暗道好险,幸亏王无方想得周全,不然立刻就得露马脚。庆幸之余,连忙吩咐门人:“快叫王师爷捧出帐目薄给裴大人过目!”
不一刻,王无方捧着厚厚的一叠账薄小跑着进到厅内,扑通跪倒,双手捧给裴炎。裴炎随手翻过两页,叫李吉庆接过来。王无可偷眼看看李可久,二人心领神会,暗暗一笑,李可久忙招呼道:“帐目有了,裴大人这下可以用些粗茶淡饭了吧?”
裴炎微微一笑:“李大人,赈银发放的账簿虽然有了,可是将来圣上一旦问起曹州府一共有多少人户,每户领取米面银钱是否能对得上号,本官却如何回话?还得烦劳李大人再将户口清册拿出来,待本官把两册一对,府中发放情形自然就一清二楚,圣上面前也好交待。”
“啊?!”李可久目瞪口呆,差点儿惊叫出声来,忙低头看看地下跪着的王无方,见王无方也是惊慌失措,情知不妙,一时却想不出该如何回话。
裴炎佯作不知内情,转脸对王无方说:“这位师爷既然掌着赈灾帐目,想必户口清册也归你管了?那就快些拿上来让本官过目。将来也好在圣上面前为你家老爷表一表功。”
“这个…”王无方抬头看看李可久,李可久生怕推托中他不打自招,也只好大度地附和道:“既是裴大人要看,你就快些取来,这个那个地犹豫什么?裴大人是代圣上而来,自然会秉公行事。”
王无方期期艾艾地答应着,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汗粒,慌忙跑去将户口清册捧出来。裴炎招手让王青接过,起身朝李可久一拱手:“本官既奉圣命,理当查清银两去向,以免圣恩旁落,遭万民抱怨。待本官回驿馆将帐目看过,有不明之处再来向李大人请教!”说罢招呼李吉庆和王青,大踏步出了衙门,跨马疾驰而去。
李可久慌乱中招呼几声没有叫住,追到衙门口,眼睁睁地看他们消失在街头拐弯处。回头见王无方也跑过来,二人面面相觑片刻,李可久忽然暴怒道:“你不是要以硬碰硬么?!现在人家连户口清册也拿走了,两下对照,帐目不明摆着是假的?!你既然自称师爷,怎么不预先考虑周全,连户口清册也造上一份?!”
王无方虽然满心恐慌,却只能赔着小心唯唯连声,满腹委屈地回话道:“老爷责怪的是,不过那姓裴的也实在太刁钻!看看赈灾帐目也就罢了,哪有请皇上查看户口清册的?!要是各地都查,咱大唐百姓这么多,皇上能忙得过来吗?依小的看,分明是那姓裴的怀疑到老爷头上,成心找老爷的不是!”
李可久发泄一通,沉下脸来重重叹口气:“唉,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你这个师爷平素机敏过人,今天却栽到他手里了!要是叫他查出个破绽,一纸奏折递上去,乌纱帽保不住不说,连命也搭进去!他娘的,这可如何是好?”
王无方低头沉吟片刻,看看衙门内没人,有些神秘兮兮地靠近李可久说:“老爷勿忧,依小的看,那姓裴的这回还是虚张声势,借机吓唬咱们,想多捞点儿好处。你没听人说,千求不如一唬,他这一唬,就是叫咱们把好处自个儿送过去,到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彼此心照不宣,既办成了事,又没留下什么话头。”
“哼,朝官就是朝官,比咱地方上的还真聪明些,”李可久大悟似地点头称是,“不过裴炎住在驿馆,银两怎么送过去呢?再说送多少合适呢?”
“老爷别急,待小的偷偷会会他身边的随班,两下里讲讲价钱。老爷忘了,这在官场里叫作二爷代老爷讲斤头,老爷们既不掉身价,买卖又能谈成,嘁,裴大人能着呢!”
李可久闻言扑哧一笑:“我说呢,千变成变,官场不变,这裴炎能清正到哪里去,到头来还不是哄骗几个钱花花?!算师爷聪明,那就有劳你了,事成之后老爷我心中自然有数。”说着顺手在王无方肩上一拍,王无方受宠若惊,腰身一软,差点儿瘫坐到地上。
曹州府城并不甚大,从衙门到驿馆,抄小胡同,三拐两拐,片刻就到。次日王无方终于瞅了个机会,在“贵宾楼”宴请到李吉庆和王青。“贵宾楼”共高三层,气势雄壮,曹州城大小酒楼中首屈一指。大灾之年,酒楼生意萧条,偌大的二楼厅堂内只有他们三人。
相让至一间内室坐定,絮絮叨叨扯些闲话,酒过三巡,李吉庆按住酒杯说:“这位大哥,我俩可是瞒着裴大人跑出来的,喝多了回去叫裴大人看出来可了不得。王大哥心意我俩心领了,我看咱们还是就些散了。”
“哎,说的哪里话!你哥俩一辈子来不了咱曹州几回,不好好招待一番,我心里过意不去事小,李大人那边又要怪罪我不会说话,得罪哥俩了!”王无方大咧咧地推开李吉庆的手,将酒杯满满斟上,说声:“干了!”仰头先一饮而尽。李吉庆和王青相互看看,迟疑着也端起来,咂摸干净。
王无可也不说别的,单是一杯紧接一杯,不一刻一壶酒对酌得点滴不剩。王无可大叫酒保添酒,又招呼二人赶紧用菜,看看两人面色渐渐泛红,个个都有几分醺意,便开口说道:“人常道同坐一桌席,便是亲兄弟。咱三人能聚在一处,也算是个缘份。兄弟我也是个痛快人,说话不喜欢遮三掩四的,直说了吧,兄弟请两位哥哥过来,一是接风洗尘,再者还想给两位送上一份厚礼。”
听说有厚礼相送,二人精神一振,脖子探出老长。王无方见状暗喜,脸上却作出一副苦相道:“唉,要是说送与哥俩什么礼物,却也着实为难。两位老哥久在裴大人身边,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就连我这样一个府里的小小师爷,沾我们老爷的光,还弄得金银满堂三妻四妾的,二位的主子是京官,家里的富贵自然是我们想都想到不的,只怕奉上什么东西都不稀罕。”
几句话正敲在二人心坎上,趁着酒意,李吉庆长叹一声放下酒杯道:“大哥,这话可说差了。不怕你笑话,我俩虽说跟随裴大人多年,除了拿个俸银外,连个鸡毛也捞不着!甭说三妻四妾的,就连家里一个黄脸婆娘也打发不了,整日骂骂咧咧嫌咱没能耐。可是那能怨我吗,裴大人就是那死脑筋,清正呀廉明地挂在嘴上,好象天底下就他一个人当官似的!唉,看人家官衙里的差役,哪个不富得流油,偏偏就咱这个主子不通人性!”
王无方见他越说越气,故作惊慌地四下看看,摆手急急说道:“这位哥哥打住,有句老话,肚里装着牢骚别喝酒,万一裴大人此时进来,那连兄弟我脸上都挂不住呢!”
“老哥莫怕,”王青满脸通红,接过话茬说,“他此刻正钻在驿馆里拿什么赈灾帐目和户口清册逐一核对呢,忙得昨晚一夜没睡,哪有工夫到这里来!要说他也真是,自古以来官官相护,大家得过且过,有银子分着花花,将来彼此留个念想该有多好,可他偏认死理,自家落个清水衙门不说,还害得我俩跟着白跑腿!”
王无方听他二人越说话越真,知道时机一到,起身到门口四下看看,顺手将门掩好,回来坐定说道:“既然两位大哥掏出了心里话,兄弟也不必隐瞒。说句实话,我家李大人因体恤下属,府里开支过大,便从朝廷拨发的赈灾银子中克扣了一些,要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如今哪道哪府不是如此?可偏偏你家裴大人当官不开当官的窍,死命的追查不休,不得已李大人造了本假帐送上去。不料他竟然又要走了户口清册!户口清册可没来得及造假,两下一对,李大人立马就是死罪!好在李大人当场就提出来,说两位大哥脑子活络,必能帮上大忙。为此李大人特意叫兄弟来求告二位,事成之后当保二位一辈子的富贵。”
李吉庆闻言得意地笑笑说:“李大人心中有鬼,我当时就看出来了。求不求的先不用说,帮帮忙还是应该的。王大哥不妨直说,看我俩能不能办到。”
“李大人想请二位瞅个空子,把赈灾帐目本和户口清册偷出来毁掉,这样他心里再怀疑,空口无凭,也奈何不得。”
“哎呀,这恐怕不大好办吧?”王青眉头一皱,“李大人还不了解他,他处处小心,我见他把帐本和户口清册白天黑夜地翻看,就是吃饭去茅房时还得放进铁皮箱里锁上,我俩慢说是偷,就是靠近些也会被喝叱一顿。”
三人沉默下来,王无方又连劝几杯,滚动眼珠慢悠悠地打开话头:“两位大哥的苦处我也知道,不过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既然偷不得,兄弟我还有个办法,二位要是办成了,李大人那边了出的价自然会更高些。”
几杯酒下肚,二人愈发脸红脖子粗,鼓起眼睛齐声问:“什么法子?”
王无方眼中闪动着凶光,不紧不慢地说:“兄弟我这里有一小包白粉,相传是葛洪炼丹时流传下来的配方,人服下去不知不觉飘飘然就成了神仙,剩下的**不青不肿,谁也看不出破绽,只能说暴病身亡。二位大哥只要趁给裴大人端茶的时候,将这东西洒进去,白花花的银子可就到手了。”
“啊!”二人闻言不禁低低地惊叫一声,互相看看登时酒醒大半。
“二位大哥还算条汉子,怎么也这么胆小?”王无方几分不屑地笑笑,“反正裴炎就这秉性,跟着他也出息不到哪儿去。俗话说男儿不发狠,到老受贫困,只要二位狠狠心,事成之后,李大人当场给二位这个数,”说着伸出一个手掌晃晃。
“五百两?”李吉庆瞪大眼睛。
王无方又是不屑地一笑:“五千两!”
“啊?!”二人咂咂舌头,想也没想便齐声道:“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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