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暖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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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型非哺乳类肉食性动物
某日,放学后。
洛谦,手上拖着一把大椅子。
“嗯……啊?你还没回去?”
“你不也没回去。”
“我是……”
“要看的话站这上面,扯着脖子活像外面吊着卖的烧鹅一样,难看死了——连椅子都不知道自己搬一下。”他把椅子放在地下,教小猫似地指了指。
“……”我撇嘴,却还是乖乖地爬到椅子上,“谁的椅子?”
“办公室里的,不知道谁的。”
“……”
“椅子嘛,被压和被脚压,没什么本质,它不会介意的。”
“……咳……话不是这么……”
“椅子,你有意见么?我数三声,你不反驳就算你同意了哦~一~二~三~真的不反对么?真的真的不反对么?好了,你没机会了。”转过头,对着我,貌似无奈地一摊手,“看吧,它自己都不反对,你有什么意见?”
“……哈……哈哈……我……我没意见~!”雄壮地大脚践踏上去,心头的天空随之阴转多云。
校教学楼的地基高,站在椅子上,恰好能扒到窗口,从窗口望进去,一楼我们的礼堂里,黑压压的,挤满了家长。
——我大约,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昨天发家长会通知的时候,小班主任很着意地跳过我:“哦~林南,你的家长不用来。”
那时候,她的眼神,是一种带着鄙薄的同情,刺得我的心,凉凉地疼……
“喂。”
“什么?”
“不要一想哭就咬嘴唇,嘴唇很可怜的也。是眼睛想哭,又不是它的错。”
“……”不知道什么时候,洛谦也搬了张椅子,站在我旁边,一起向着小礼堂里张望。
窗户关着,小礼堂的隔音效果该死的好,听不见里面说什么。
只看到家长们似乎群情激愤。校长站在讲台上,努力地维持秩序,成效匪然。
秩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校长掏出手绢,抹去额上渗出的汗珠。
有一位男性家长站起来,穿得很得体的西装,带着金边眼镜,对着人群,说了点什么。
我的神经绷紧了——
“那是我爸爸。”洛谦说。
“哦。”
我偷偷地松了一口气,感觉手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又抓住洛谦的手腕。
“不……不好意思……”连忙放开,又是淤青一片。
似乎是声音太小了,洛谦没有反应,只是扒着窗向里看。
———————马鹿大人当BL向着GB去奔跑——————————
礼堂里的人群,在洛谦爸爸的一席话后,安静了下来。
校长开始讲话。表情很认真,也很凝重。我看到她的嘴唇,缓慢地,开,合。每一个字,都有着极沉重的份量,摔在地上,碎成片,在墙上弹出清脆的回音,落进人群去。
洛谦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面前的窗,翘开了一条缝。
那星星点点话语,由那一丝缝隙,挤了出来,钻进我的耳朵里。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希望大家能够冷静地来思考这个问题……”
“……爱情是没有对与错之分……”
“……没有人应该受到歧视——更没有人应该为了自己对爱情的坚贞而受到歧视……”
“……孩子是没有罪的……”
“……我希望,最起码在我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我要教给孩子们的,是如何平等地去对待不同的人……”
“……仁慈,原谅和温暖的关怀……”
“……对于未知世界,是探索,是了解,是面对,还是片面地划为异类,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
“……”
我抬起头。
夕阳,在天边的云层上,铺张开耀眼的红,深的,浅的,镶着金边,天际,最西边的方向,展露最东方神秘的喜庆和华丽。
然后,阳光,渐渐退去,夜,盖了下来。

校长,还在缓慢而坚决地进行着她的讲演——人群骚动了几次,又在那种稳如泰山的坚定下,平复了下来。
她讲一段,喝一口水。停一停,接着,又讲。
水杯里的水眼看着见了底。
身边一空,我发现洛谦不见了——然后看他提着办公室的水壶,走进礼堂,穿过拥挤的过道,帮校长加上了水。
“冷不冷?”
他退出来的时候,月已经点亮了。
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在问我,一件外套已经盖下来了。
“我给你家里打电话了,说我们今天出板报。”
“啊?”
“办公室里查的,叫他们不用来接你了,老师会送我们回去。”
“……”
多年以后,每当想起那个扒在窗外**的夜晚,我还是觉得,洛谦他……实在太早熟了……
————————马鹿大人思考要用自己的脑分割线——————————
人群的表情,渐渐从激愤,转为平静,转为倾听,转为沉思。
最后,校长手一挥,结束了讲演。双手撑着讲台,望着台下的人群。
静寂。
没有人离开,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动。
许久.
校长做了一个手势。礼堂的门被打开了。
家长们开始缓慢地离开——安静的,有序的。
“我反对~!我还是没有办法容忍我的女儿和这种人的孩子一起上课~!”忽然,一个女性的叫嚣打破了平衡。
会场又出现了小规模的骚动。
是……那个非哺乳类肉食性动物……
“尚灵的妈妈。”洛谦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解说得及时有效。
“……”我也认出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明天您可以带着您的女儿到我办公室来。转学的一切手续,我都会给您开绿灯。”校长的声音里,没有哪怕是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校长~!”那女人仿佛是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打击,惊叫起来,“你……我……我,我我老公可是教委的人~我要去告你!!”
“夫人请便。明天10点,我在办公室等你。”
人群的骚动完全平息了。
校长理了理有点零乱的白发:“在这个校园里,我希望教给我的学生的,不只是知识而已。还有如何怀着和善和平等的心情好好做人,如何用温暖的目光去审视世界——我希望家长都能配合我,把孩子教育成一个真正出色的人。而不是把自己错误的观念强加在孩子脑中。世界是美丽的,彩色的——被父母强行带上有色眼镜,只能看到单色世界的孩子,真的很可悲。通过今天的事,我希望在坐的,都是父母,也能反省自己的行为,不要在不知不觉间,就让自己的孩子成了可悲的孩子。好了,实在不早了,大家散吧。”
人群又开始,缓慢而有序地,从门离开了。
我看到每一个从门里出来的人脸上,都带着深思的表情。
大型肉食性动物愣在原地。
一个金边眼镜的女性从她旁边经过的时候,用压抑的,却恰好让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
“那么大的人了,居然欺负一个小孩子,真丢人啊。”
“……咳……我老妈是鲁迅信徒,坚信痛打落水狗……”原来是洛谦的妈……
旁边有几个家长脸红了,似乎是那天跟进来的几个人。
后面的人,经过肉食动物身边的时候,也都忍不住多看几眼——那目光里包含的情绪,多年以后,我仍然,无法完全解读。
肉食动物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在原地,站着,站着……
忽然,猛地回头,恶狠狠地摔下一句:“我会记得的!”蹬着8多的高跟鞋,推开人群,走得响彻云霄。
到门口的时候,微扭一下,理直气壮地骂了旁边的奶奶一句:“三八~!挡什么路!”推开前面的人,蹬蹬蹬地离开了。
洛谦在旁边,耸肩的动作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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