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夷百年觅清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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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朱虽然武功高强,奈何寡不敌众,早已被教众所擒,此时有两名春堂弟子将她狠狠推上前来.这些弟子深恨她谋剌春十一娘,故此将她点了**道不说,腕上足上俱都捆有极粗的牛筋绳索.此时见她兀自挺立不跪,便有个春堂弟子上前一脚,喝道:"大胆逆贼,在教主驾前还敢不跪?"那一脚又准又狠,且正踢在她膝弯之处!沉朱身不由已,腿膝一软,当即跪倒于宝座之前.
她虽比春十一娘还要大上一两岁,但一向驻颜有术,兼之位高权重,平日里最重修饰妆点,初时看上去不过花信年华的美貌女子。此时受春十一娘内力所伤,体内真气紊乱,胸口烦闷难熬;兼之突逢大变,心神震荡,精神十分委顿,便是阿萱从旁看去,亦可清晰看见其眼角已显露出几道浅长的鱼尾纹路,疲劳苍老之态,于此暴露无遗.
沉朱腰身笔直,昂首恨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先前沉朱被擒之后,竟然歇斯底里,破口大骂,口中所言尽是污秽恶毒之词。此时她声音嘶哑,几不能言,强行喊出这两句话后,仍然还在喃喃咒骂不休.
六名司花使敛首侍立春十一娘宝座之前,金环灿然、长裾飘曳.她们虽然年龄大小不一,姿容也略有高下之别,然而毕竟气度不凡,兼之盛装妆饰,端的是艳色夺目.
沉朱既是位列司花使之首,料想平日里也颇为出众。然此时咒骂半晌之后,唇边已积有些微白沫,眼珠赤红,模样狼狈可笑,简直如同市井庸妇一般。几番有教中女子不忿她出言无状,想要开言阻止;然春十一娘始终沉吟不语,故此殿中气氛仍是极为压抑,竟然无人敢贸然出面。
只是,无论沉朱口出何等秽言,春十一娘始终沉吟不语。沉朱渐渐力竭,兼之无人应答,也就住口,红肿双眸死死瞪着春十一娘,眸光之中充满仇恨之意。
众人低首如泥塑木雕,唯阿萱偷偷望了春十一娘一眼.这美貌的白衣女子,正襟端坐之时,眉目庄严而秀美,有如神祗一般,看不出有丝毫情绪的波动。她与沉朱十六年恩怨交错,阿萱不过只是听了一鳞半爪,然而细细忖度之间,那一幕幕的画面却突然无形中连接起来,清晰地浮现这静默的殿中:
后蜀广政年间,一个极冷的冬日.十五岁的女夷弟子沉朱,跟随冬堂卫嬷嬷,从巴渝人市带回了一个秀丽可人的少女。卫嬷嬷见那少女姿质不俗,本想加以培植,可惜她虽年已十四,身上却没有丝毫武功。问她来历身世,她也推说自己父母双亡,无名无姓。女夷教中女子,大多是出身贫寒、历经世间苦难,心中皆深藏有不愿为人知晓的辛酸往事。
卫嬷嬷虽然不信,却也不多加盘问,将她分到春堂厨下执役。因她自称本无名姓,又在厨下众粗使婢女之中排行十一,众人便唤她做十一娘。
神女峰上清冷寂寞,十一娘唯一相熟之人便是卫嬷嬷与沉朱.沉朱尚在襁褓之中便被遗弃路旁,是任春堂堂主的凌飞艳路过看见,便将她带上山来,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巫长恨病逝,凌飞艳新登教主尊位。沉朱虽然不是凌飞艳亲传弟子,一身武功却多蒙凌飞艳指点,且为凌飞艳身边亲信,在教中备受徒众荣宠。性子又极为活泼,常在练武之暇,偷偷来春堂厨房看望十一娘。天长日久,两人年纪相仿,竟成了最好的姐妹。
她常常将别人送来的衣裳玩物带给十一娘,还耐心地教她入门的武功。十一娘岁数渐长,因为有些武功底子,平时为人又谨慎小心,颇得众人爱戴,便被升入了春堂,作了一个小小的掌管祭祀之礼的执事;沉朱才貌双全,又是凌飞艳亲手抚育,自然被选到教主座前任了首座司花使。那时春堂之主谢蕙娘无故失踪,春堂诸事便暂由教主亲领。但凌飞艳教务繁忙,十成事务之中倒有八成一向由沉朱代劳。一时沉朱风头之健,无人可及。
沉朱权倾教中,自然更是处处关照十一娘,两人情谊愈见深长.谁知后来风云突变,因缘际会,十一娘先任执事,后竟被升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春堂堂主,接下来更是大得凌飞艳看重,被指作教主的入室弟子,未来的女夷教主!
时光如梭,转眼便过去了一十六年。沉朱仍然只是沉朱,武林中仅知她是女夷教中排名第一的司花使;而十一娘,那自人市带回的身世不明的少女,却以春为姓,成为名满天下的春十一娘!
“女中十一娘,男中玉剑郎”!
得与那出身高门、风采华瞻的玉剑公子齐名,共为武林年轻一代之翘楚,那该是何等无上的荣耀?
共患难自然容易,坦然面对曾共过患难的人富贵,却是大大不易。是自何时而起,沉朱将春十一娘恨入骨髓?春十一娘又对沉朱存下戒心?司花使之职虽然荣耀,毕竟并无实权.春十一娘长居教中要职,竟始终不曾对沉朱有过任何封赏,更遑论是升迁职位。
新教主年轻历浅,教中多有年长位尊者不服,终于以夏堂堂主邹菱娃为首,酿就这"菱花之乱".本亦可一争雄长的沉朱不惜投奔邹氏麾下,意欲趁春十一娘不备,亲手将其击杀;而春十一娘明明是洞明如烛,却故意做出重伤待毙的假象,最终将存有异心的教中徒众一网打尽。曾经是姐妹情深,有如手足;后来却是尔虞我诈,视同仇雌。孰是孰非,恐怕谁都难以辨别罢?
是不是所有的情义过往,到得最后,都抵不过权势利益的诱惑?
春十一娘目光清冷,只在沉朱身上扫了几眼,有如微雪纷纷飘落山峦,沉朱身上不禁油然而生一层微微的寒意.
春十一娘冷冷道:“我们皆出自于女夷神教,同根而生,相煎何急……厚葬今日所有死者,暂将被俘叛徒关押后山回龙洞,待本座与众位堂主长老商量之后,视其从逆情节轻重发落……至于沉花使———她因被本座点中**道,并未参加方才叛教之役……但她谋逆本座,罪无可恕,给她一粒君何在,废去武功,逐下山去罢。”
那君何在是女夷教中所炼丹药,本身并无毒性,只是服后便使人真气消散,仅存极少内力,如同寻常武师一般。这最后一种处决大出众人意料,连沉朱本人,都以为此次必历经酷刑,只求速死而已。
沉朱闻言,心中又羞又忿,杂味纷呈.她奋力昂起头来,尖声叫道:“要你假惺惺装什么好人!想杀便杀!老娘可耐不得受人家这般捉弄!”宁菊媚一向为人谨慎,不敢多言。冯君如却直言道:“教主,属下有事不明!以逆贼沉朱所为,赐她全尸已是教主的恩德,为何要……”
春十一娘打断她的话,道:“她之罪过只是剌杀本座,而本座先前出手破散她的真气,正是不让她去伤害其他弟子。自始至终,苦主只有本座一人。神教戒律之中本就有‘杀释罚责,任由苦主’一条,因之本座此举,并不曾违反历代祖师订下的教规。冯护法不必多言!”冯君如虽身为护法长老,比她高出一辈,平时也颇受尊崇.但此时春十一娘拿出教主身份,她也不敢多说,躬身应道:“是。”便退回教众之中。
沉朱忽然尖叫一声,不顾内息纷乱,疼如针剌,身子一跃而起,竟疯魔般地向宝座扑了上去!轻碧心思缜密,本就一直在旁暗察,此时掠身相截,一把便捉住她双手手腕,就势一推,已将其牢牢按在地上,喝道:“七妹!”。
一旁闪出第七司花使紫苏,左手"啪"地一声,抬起沉朱下颏!两指在她两颊只用力一捏,沉朱不由得张开口来,紫苏将掌中药丸塞入她口中,顺势在她脸上一拍,药丸已滚入沉朱腹中,随即将她放开。
这几下动作干净俐落,沉朱还待爬起,紫苏足尖在她膝弯一踢,她又跌倒在地。虽然腹中疼痛,经脉酸软,全身骨骼也在咯咯作响,正是真气逐渐散去之象。但她全然不顾,口中仍在大声哭叫:“不!不!我决不会离开神教!我生是神教人,死是神教鬼!你杀了我!杀了我罢!”一边拼命挣扎,奈何被众人一拥而上,按得极牢,却是半分也挣脱不得.
春十一娘不理她泼皮无赖的行径,寒冽如刀的两道眸光越过众人头顶,遥遥望向殿外粉色花海。隐约可见她那翦水双瞳之上,开始渐渐地蒙上了一层淡淡雾气。
她突然开口唤道:"沉姐姐……"声音柔和了许多,沉朱身子却不由得一颤.只听她淡淡道:“你还记得么?十六年前,本座初入神教的第一个冬天……神女峰上出奇地寒冷。秋堂的姐姐们说教中姐妹突然增加了许多,被褥一时置办不齐,每人只勉强领得一套而已.我不过是春堂厨下小小的当差,被褥甚是单薄,哪里挡得住凛凛寒气?每晚都是冻到半夜,实在熬煎不住,方才能睡上一觉。
天一直阴沉沉的,北风吹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分又飘起了鹅毛大的雪花。我坐在灶门口取暖,却见沉姐姐你揣着几块年糕来看我,因为怕人说些闲话,你把刚出锅的年糕揣在怀里,捂得紧紧的,结果把胸口都烫得红了一片。
你对自己的伤全不在意,听我向你诉苦说冬夜寒冷难以入睡,便要我去你那里过夜。沉姐姐,你那时地位身份,与我十一娘不吝于是天上地下之别。你的住处被褥何等精致,还有通宵暖热的薰笼,若真能睡上一夜,确是莫大的享受。可是我一个无职无司的小婢女,平时谨慎度日,哪里敢因此而惹人闲话?到得后来,你可怜我挨冷受冻,便不肯独自回去。我们两人睡在厨下的杂屋里,紧紧挤在一起,合盖一床被子,靠着对方身体互相取暖,熬过漫漫长夜……后来你取笑我说,这大概与两条鱼儿相濡以沫差不多吧?唉,相濡以沫……这些年过去,姐姐你或许不记得了,可是我……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沉朱眼泪已是流了满脸,哽咽道:“往事已矣,你又说这些做什么?我只恨自己当初没有看透你的狼子野心,为什么竟会对你那样好!”
春十一娘摇摇头,说道:“狼子野心?自我任堂主之后,虽然姐姐你表面上仍然对我亲热如故,甚至还多了几分应有的恭敬;可背后你所做的种种勾当,却当真是叫人不齿.那时我便知道,你对我已是恨之入骨。”

她淡淡一笑,那笑意却带有几分嘲讽之意:"只因你根本就认为这春堂之位、教主之尊,本来应是你沉朱之物……对么?"
她这一句话虽是淡淡说来,殿中众人却暗暗吃了一惊.
沉朱冷笑一声,傲然道:“那是自然。我是先教主一手带大,与她情逾母女。从我小时候起,这普天下好吃好玩的东西,只要我沉朱想要,先教主便是想尽办法,总也令人弄来给我。何以后来偶然有一次见着了你,便大反常态,将你一路破格晋升,却对我不闻不问,弃如敝履?谁知你这贱婢在我背后进的又是什么谗言?”
她二人这些年来,面上一直敬如大宾,和气亲热.实际上心中隔阂已深如鸿沟,此时袒裎相见,再无丝毫顾忌,竟是将各自心中最为隐密之事,尽数都说了出来。
春十一娘瞳中雾气更浓,轻轻道:“进了谗言?沉姐姐,你真的是这样看待十一娘的么?”这几句话语意温柔,却似带有无限伤感。那一声“沉姐姐”更是叫得亲切婉转,犹似当年两小无猜之时。
沉朱脸上眼泪已干,并不为之所动,只是冷笑不已。
春十一娘笑意不减,但那种淡淡的嘲讽已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却是说不出的苦涩之意:“不错。姐姐你天资聪颖,若是论到你那时的武功,别说是我一个小小的执事,便是各堂主长老们谈起你来,哪一个不是赞不绝口?人人都说在教中新一代弟子之中,数你沉朱最为出类拔萃。而先师疼你爱你之心,也跟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一般无异……如今教中堂主们入教年限最长亦不过二十年,论算起来,还是姐姐你的资历最老呢……”
她的笑容渐渐敛去,说道:"可是先师那样名震江湖的奇女子,毕竟不是世间平凡的妇人。她身为一教之主,自然要以神教前途为重。绝不能因为爱你至深,便置祖师遗训与神教兴衰不顾,而将女夷神教百年基业便这么轻易交到你的手上!"
沉朱脸上肌肉**,狞笑道:“哦?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是我沉朱当了教主,女夷神教从此便会在江湖上烟消云散么?你春十一娘又是什么了不得的阿物儿?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神教在你的手上便一定会发扬光大,千秋万世名垂不朽?”
春十一娘眼中怒色一闪即逝,随即平静如亘,柔声道:“沉姐姐,你先别生气。我春十一娘固然是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但沉姐姐你对自己身世,同样也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连咱们这教中姐妹,倒有一大半都是出身孤苦,父母亲人全无,谁还记得起自己的身世来历?况且,这并不是十一娘敢胡乱抵毁姐姐声誉。当年姐姐年方二十,便居七大司花使之首,且长侍先师左右。若论十一娘内心,真是将姐姐视同天人,是万万不敢如此妄评姐姐行事,又如何敢冒然出言相犯?说出这一番话的,却是先师她老人家,”
她语意柔和,却暗藏讥诮之意.沉朱虽然恼火,却也寻不出她的不是。倒是这最后几句话,让众女皆大感意外,冯君如更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凌教主?”
沉朱面色苍白,强自冷笑道:“先教主已是仙游九天之外,你要怎样捏造她的话语,尽可请便。”
春十一娘淡淡道:“是与不是,你且听上一听。”便接下去说道:“那一日我以执事身份,带人将排教在渝州彻底击溃,迫使其并入我神教麾下,此事你等当知之甚详。”
沉朱冷冷道:“我当然知之甚详。十一娘小小的春堂执事,那时一反常态,居然在花神殿上排众而出,当着堂主和众长老之面侃侃而谈,主动请缨出战,可真是大大地出尽了风头哪。”
春十一娘不理她冷言冷语,说道:“此役之后,先师便对我注意起来,时常遣人来找我说话,所谈无非是些本教秘闻轶事。于我一个小小的执事而言,已是莫大的荣幸.约莫十余日后,先师突然命人传唤,于花神宫后殿单独召我入见。
那时先师心疾发作,缠绵病榻已久.我以为她不过是病中召我说话解闷,心中本不甚在意.不料闲谈几句之后,先师话锋一转,突然跟我说,原春堂之主谢蕙娘失踪数年,多番找寻,总是没有丝毫讯信,料想是回不来了。春堂之职事关重大,故一直空缺至今。若是始终无人执掌春堂,总是不妥,因此想命我做春堂堂主。我自然是又惊又急,春堂堂主一职至关重要,一向由冬堂堂主纪梅姝代摄.谢堂主绝世风采,我虽未曾目睹,然而纪堂主之才德俱佳,我却是十分钦佩.
十一娘当日连个坛主都还不是,武功因为向来受你沉姐姐暗中指点,入教以来虽然略有小成,也算不得是教中高手,又有何德何能居此要职?若引得教中众姐妹不服,反而辜负了教主一番美意,当下便对先师婉言谢绝道,以纪堂主之才完全可担此任.
先师言道,纪堂主才华出众、雅量高洁,极称冬堂教化抚育之职.却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性情中人,不适为春堂之主.我向来与你沉姐姐交好,对你武功心智又实是心中暗暗佩服,随即便向先师举荐于你。
先师却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天下教派何其众多,在江湖上却是荣衰不一.有的如昙花一现,稍现即逝.也有的能历世传承、开枝散叶,成就百年教派威名.祖师教主当初花费心血建立神教,自是希望百年之间,神教亦能如江湖上那些名门教派一般,获得清和赞誉.
如今教中四堂之中,以春堂为尊,春堂之主将来便是神教之主,自然是不容小觑.况且女夷神教中全是弱质女流,江湖风波险恶,作教主的稍有不慎,便可使全教姐妹万劫不复。沉姐姐虽然和我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但你自小在神教之中长大,受到先师疼爱照拂,毕竟未知人间疾苦.其任性娇痴之处,却与那些名门娇养的大家闺秀一般无二。”
沉朱听到“任性娇痴”四字,心中羞怒交加,眼泪顿时又流了出来,脱口喝道:“你胡说!我不相信先教主会这样说我!你春十一娘……你又有哪一点比我强?”
阿萱心中想道:“只看你这大失常态的模样,便比春姐姐差得远啦。”
春十一娘瞳中雾气已去,冷然道:“信与不信,取决于你。我春十一娘资质本来寻常,根骨亦非上佳.然而不为先师所弃,最终成为神教之主,所倚恃者,”
她如水的眸光中,隐隐闪现出冰河般晶棱的光芒:"唯有坚钢不可夺志……如此而已。"
众人心中一凛.
自沉朱叛教之后,司花使中隐然以排行第二的金钗为首,此时她上前一步,朗声道:“大姊,教主当年尚明珠埋尘之时,在春堂充役执事,便能踊跃向先教主献计,得以大破排教、江流帮等数派,壮大我神教声势!武林中谁人不晓?后来又以短短五年时间,苦练本教无上神功,居然成为我教中第一高手!方有‘女中十一娘、男中玉剑郎’之说。沉朱姐姐,你既是自幼便在先教主身边亲聆受教,修习武功已有数十年,早在十一年之前便已是教中第一司花使,却不曾见你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终日也只与我姐妹六人混在一起。无论才智武功,可有及得上春教主一成么?”
她言辞犀利,沉朱听在耳中,心中气急,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偏偏又无言以对。
春十一娘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先师说我十一娘沉默坚毅、勤恳耐劳,即使做不成开拓教业之主,守成二字倒还是做得到的。而沉姐姐你……”
她微微一顿,终于说下去道:"先师叮嘱我道,你自小便恃宠而娇,器宇狭窄,半分不肯容人.非但不能当此大任,便是以后我身登大位,也绝不可将你大用,否则必然为我神教心腹之患!故此我一直……未曾将你作任何升迁……你也对我怀恨日甚……其实……沉姐姐,虽然你背后做下的勾当我样样知晓,有时候难免也对你存有怨怼之意.然而每次见到你强颜欢笑侍于座前,思及你当日对我的诸般好处,我心中……当真好生惭愧。
今日你虽负我,我又怎能忍心杀你?
你犯下滔天大罪,所幸我防范在先,有意没有让你伤到教中其他姐妹,所以还能保住你的性命。我赐你君何在,私心亦是不想废去你全部武功,权留你自保之力……"
她目视沉朱良久,欲言又止,只是长叹一声,说道:“女夷教中自然是容不得你了……你……自己珍重。”
说到最后,她声音已略带哽咽.当下抬袖掩住面容,在宝座上掉过头去,厉声喝道:“给她一百两银子,逐下山去!通谕江湖同道,从今日起,我女夷神教之中再无沉朱此人!”
沉朱全身痉挛般地抖动起来,十指死死地扣住殿面地砖,放声嚎哭道:“我不走……我……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轻碧秉性柔善,且对沉朱还有几分香火之情,唯恐沉朱一时言语不慎,惹来杀身大祸,连忙上前扶起沉朱,温言道:“姐姐,教主天高海深一般的恩德,既是饶了你,你就快走罢,别再惹教主伤心。”一边已将包袱塞到她手中,暗暗一推。
沉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神情憔悴,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一般.她向殿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眼望春十一娘,幽幽道:
“我……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么?”
春十一娘霍然而起,拔下头上一根羊脂玉簪,冷然道:“不能!你若不肯归隐山林安度余生,则再与你相见之日,便是本座取你性命之时!过去或是我不念旧情,使你壮志难酬;但今日我饶你不死,咱们已两不相欠!姐妹之情,有如此簪!”
言毕,将玉簪往身前地上猛地一掼!那殿中地面何等坚硬,"铮"地一声脆响,玉簪应声碎成数段!沉朱目视碎簪,突然长嚎一声,以手掩面冲出殿去.因跑得急了,竟然在殿门木槛之上绊了一跤!但她随即爬起,向外疾奔,瞬间便消失在粉色花雨之中。良久良久,花树深处,仿佛还隐约传来她的哭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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