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首当时曾相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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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言无吝于是石破天惊!沉朱手一颤,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望着春十一娘道:“你……你早知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春十一娘眸光犹如寒冰一般,投落在地上长剑之上,说道:“你心中怨怼,本座岂能不知?你以为本座会比你更加愚蠢么?”沉朱沿她眸光望去,但见剑身血迹斑斑,周身又是一颤,连忙将眸光掉转开去。
春十一娘面带冷笑,伸手从胸口衣内抽出一只皮囊来,用力掷在地上。阿萱见那皮囊干瘪,囊上沾满血迹,且已被剌破了两处,破口处犹自有鲜血潺潺冒出。心中恍然大悟:“我是说以春姐姐那等智谋武功,怎能败得如此之惨?怪不得春姐姐先前流出的鲜血那样冰冷,毫无热气,原来她根本就未曾受伤!”
见她毫发无损,心中自然欣慰;但想到她做戏逼真、心机深沉,一边心中又暗暗冒起那股熟悉的寒意。
邹菱娃见势不妙,连忙大喝道:“春贱婢便是没有受伤,也只有她孤身一人!咱们还不趁此机会将她碎尸万段?杀春贱婢者为夏堂堂主!重伤其者为本教长老!”
春十一娘并无惧色,仰天大笑道:“叛教贼子,还敢垂死挣扎么?”她大喝一声道:“紫苏!”只听“扑通”"扑通"两声,似有什么重物掉落在地上。随即“轧轧”有声,似是机关开合之声。众女不禁色变,忍不住向那发声之处望去:只见殿中玉阶之下,那座硕大的石屏正在缓缓向两边移开,渐渐露出回龙洞阴暗的洞口。
邹菱娃又惊又急,喝道:“是谁?是谁打开了回龙洞?”
紫影闪动,从宝座之后出来一名女子。
她身着深紫衣衫,发束金环,手执长剑,也正是司花使的打扮.阿萱忖道:"七大司花使,我也只见过了轻碧端庄文秀,兰烟率真可爱,越桔英风侠骨,沉朱心机深沉,然四人皆为女子中佼佼者,这位紫苏不知又是怎样出众的人物?"
凝神看那紫苏时,但见她明眸皓齿,生得极是灵秀娇美.掌中一股青锋,尚有鲜血不断滴落,然她执剑款款行来,神情却甚是随意安然,倒似所行并非在这剑拔弩张的大殿之中,手中所执亦并非剑器;却如少女行走湖边陌上,信手拈弄花枝一般.
她行至春十一娘身前,躬身行礼,说道:“第七司花使紫苏见过教主,幸不辱命。”春十一娘面上冷色渐渐褪去,微笑道:“嗯,那也真是难为你了。”
邹菱娃大怒,喝道:“紫苏!是你?我不是叫你负责在洞中看守么?为何你竟敢私自出来?又是谁打开了回龙洞?洞外守护之人呢?”
紫苏抬头莞尔一笑,柔声道:“邹堂主休要着恼。洞中都是自家姐妹,又是在自家教中,可有什么好看守的?”
邹菱娃脸色大变,说道:“你你叫本座什么?”净水要讨好邹菱娃,抢先喝道:“紫花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不分尊卑,大胆犯上?”
忽听一女子声音格格笑道:“不分尊卑大胆犯上的人多了,这殿中只怕占有一大半儿呢,何时论到紫苏妹妹了?”那笑声清脆甜美,回响大殿之中,宛若洒落一串银铃.
另一女子笑道:“咱们教主秉承祖师和先教主遗训,凡事总要依从教中规矩,可不象那些数典忘祖之人。何况眼下教主尚未在花神娘娘像前,召齐教众相聚,宣布废去邹菱娃堂主之位,这声邹堂主还是理应叫得的。”
邹菱娃气忿至极,冷笑道:“青芷!金钗!你们这两个贱人,少在本座身后冷言冷语!待本座将你们连同紫苏那个贱人碎尸万段,且看看那些教规花神还救不救得了你们!”
阿萱只觉眼前一花,殿后又步出两名女子来,一着天青裙衫,一着榴红衣裳。虽然衣衫颜色各异,看其样饰却与紫苏相同,发上俱束有一枚金环。
二女直到殿中,也齐齐向春十一娘行礼,高声道:“第二司花使金钗、第五司花使青芷见过教主!”春十一娘微微点头,笑道:“不错。你们果然没有辜负本座对你们的期望。”二女相视一笑,想是得春十一娘之褒,脸上大感光彩,齐声道:“多谢教主夸奖。”
行礼既毕,青芷转过身来,对邹菱娃笑道:“堂主此言差矣。青芷与金钗紫苏二位姐妹,可都是受过先教主赐封的司花使。依教中律令,当今天下,唯有春教主方有此权将我等碎尸万段。何时论到堂主你了?”
听她说话,正是方才笑如银铃之人.
那着榴红衣裳的女子接口笑道:“不错。邹堂主今日已是犯下弥天大罪,自身早是泥菩萨过江,何况邹堂主为执刑夏堂之主,当知那些刑法是如何难熬。且当心自家身体,何劳你来为我们姐妹费心?”
邹菱娃知大事不好,喝道:“火凤!烈凰!还不快带人拿下这干叛逆!除尘!快命人关上回龙洞门!”
紫苏缓缓走过来与青芷等站在一起,却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丝帕来,慢条斯理地抹去了剑身上的血渍,再随手一丢,白丝帕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这才微笑道:“堂主莫要枉费心机。你便是关上回龙洞门又能如何?那洞中早已空无一人。火凤烈凰二位姐姐武功虽然好,对堂主你也真是忠心,只可惜脑子不大灵光,将大好一颗明珠暗投。刚才已被我等姐妹送去西方极乐世界,望她们能在佛祖座下听教,化去那满身戾气方好呢。”
她举止斯文,不似青芷金钗二人那般出言尖酸,但语中仍暗含嘲讽之意。
邹菱娃盯着那方沾血丝帕,怒道:“你……你已经将她们……”
春十一娘冷冷道:“那两个叛教之徒,乃是谋逆恶徒,自然是教司花使们给杀了。”她淡淡扫了一眼那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缓缓道:"这些叛教之徒,虽是毫无廉耻,本座也不忍让其受教规中断骨抽筋之刑,已是由本座亲手处决了."
阿萱心中一惊,寒意更甚.
"啊"!突听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利叫声,响辙于大殿之中!却是沉朱再也忍捺不住,突然叫了出来,把众女吓了一跳。
她紧紧盯着春十一娘,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嘶声叫道:“你骗我!春十一娘!你居然骗我!”声音中充满了悲愤忿恨之意。
阿萱心中恼怒:"若非春姐姐早有防备,早就死于你的剑下了.你此时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竟来斥责人家!当真是无理之极!"
微凉的山风穿殿而来,吹起了春十一娘身上的白衣绡纱.衣上点点血迹已然转暗,却丝毫无损其清韵出尘之风质,宛若姑射仙人一般.
春十一娘眉头一蹙,但并未着恼,反而淡淡地笑了.那一抹淡淡的笑容,极清极美,绽放时仿佛飘散出兰花的幽香,引人遥思无数的往事回忆.
她柔声说道:“是啊,我终于骗了你.以前我们曾在花神像前相约,要做一生一世的姐妹,彼此之间决不能有任何欺骗,永不相负.可是……沉朱姐姐,你又何尝没有骗我呢?若你不剌我在先,我亦不会骗你在后.回首当时……”她轻叹一声,低得几乎令人难以听清的声音,仿佛拂过水面的极轻的微风:"原来,你我竟然都负了对方呢……"
沉朱身子晃了一晃,紧咬牙关,居然掉下泪来.
春十一娘深吸一口长气,眸光扫过邹菱娃沉朱等人,语气已渐渐转冷,一字一句说道:
“你们都是自幼入教,乃神教中资历最老之人.我春十一娘年岁虽与你们相仿,若论资历却是差了许多.自先教主擢升我为春堂之主以来,我便已知你们心中不服!以前碍有先教主在,你们尚不敢动手。她病重之时,你们已在四处联络,蠢蠢欲动!实话对你们说罢!先教主其实早在本座远赴江南之前便早已病逝,本座奉其遗命密不发丧,亦不过是为博得先机罢了!
恰逢那日封三郎来峰下求我前往营救云家小姐,本座假藉此机离开巫山,也早就料到你们这群蠢人必定会趁我不在,聚众教中作乱!嘿嘿,若非如此,即算本座得知你们心怀不轨之心,想要将你们一并灭之,可也是师出无名啊!”
青芷接口笑道:“教主早有密令对你们严加监视,离教赶赴江南之后,更是令我与金钗紫苏妹妹,每日以飞鸽传书,将教中情形事无具细,尽数向她禀报。为防教主于途中遇事,随后便派轻碧兰烟二位姐妹前往追随.”

越桔闻言,顿觉释然.然而转念一想,怒火顿起,叫道:“我也位列司花使之列,这样重大的事情,你们瞒着沉朱倒也罢了,为何却不向我说个明白?难道你们竟然将我当成了邹婆娘一伙么?”
青芷一窒,却听紫苏柔声道:“姐姐稍安毋躁,却听紫苏细细道来.我们姐妹之中,沉朱姐姐心中糊涂,早已站在邹堂主一边;轻碧兰烟二位姐姐刚从江南返回之时,本待向你先讲明此事,谁知事起仓卒被擒;后来我们待要说时,越桔姐姐你偏又有事下山去了.后来我们也曾想要告知,但姐姐性烈如火,对教主又极是忠诚;若听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行径,只怕当时便非要去找邹堂主讨个说法不可!教中情势日渐严峻,种种安排均是错失不得,试问我们又怎敢告知?”
金钗嫣然一笑,说道:"当时我说,咱们都是为着神教着想,便是姐姐你一时被蒙在鼓里,后来事定之后,咱们当面说开了,姐姐你性子直率正大,不同于那些小肚鸡肠的世俗女子,想来却也不会当真计较."
青芷也回过神来,笑道:"如今若姐姐仍然相嗔,咱们几个便等着受罚罢啦!"
越桔神色稍霁,口中喃喃道:“这话倒还有几分道理。”
阿萱听在耳中,却见春十一娘眸光陡却与紫苏眸光一对,微微点头,唇边略有笑意。
略一思忖,便已明白过来:“春姐姐借此时机,将教中反叛势力连根拔除,兹事何等重大?当年她又曾与越桔结仇,自然是不会将此机密重要之事告知越桔了。此时紫苏等人这般说话,只怕也是出自春姐姐的授意,以免越桔心生芥蒂。”
她自幼常混迹市井之中,多听说书先生讲些古时侠客结义之事,只当这江湖中人,当真俱是交头换颈,沥血之交.于江上初闻李长浩谈起女夷教传奇事迹,更是以为女夷中人尽是些不惹尘埃、冰清玉洁之女子.
谁知连这清雅若兰宛若天人的春十一娘,居然也是貌似直爽坦白,实则却胸有城府,不肯轻信于人。与自己所想“谈笑结知已、人生重义气”的江湖豪侠相差甚远,心中不禁有些失望,寒意却是越来越盛了。
紫苏眼望着邹菱娃,轻笑一声,说道:“司花使为教主近侍,历来挑选最是严格,除武技出众之外,最重要者便是观其赤胆忠心.当初越桔姐姐下山办事,轻碧兰烟被擒,剩下咱们姐妹三人经沉朱姐姐略加劝解,竟然便痛痛快快地拜于堂主座下,可也太不象是司花使之所为。莫非堂主就真的以为自己做教主,乃是众望所归?”
金钗笑道:“何况那些春堂弟子均为教主当年嫡系,对教主尤为忠心,当真是可以赴汤蹈火,只怕是宁死也将不屈,又怎会只稍加反抗,便束手就擒?不过若非这招示敌以弱,让邹堂主得意忘形,却也不能将邹堂主的余党残孽一扫而清!”
青芷喟道:“只是可惜事出意外,赵师叔竟丧身于奸人之手,实在是令教中弟子痛哀不已。幸好教主已当场格杀了巴山夜雨和杨小罂,赵师叔当可含笑九泉了。”
邹菱娃听她三人一递一句讥诮不已,惊怒交加,竟然说不出话来.
沉朱脸色惨白,几乎是毫无人色。春十一娘嘴角边挂起一丝冷冷的笑意,淡淡道:“沉朱姐姐,这下你可彻底明白啦。”
忽听脚步纷沓,殿门外突然涌进一大批女子来,约有百许来人,将邹菱娃等人团团围住。这些女子身着白黄绿三种衣饰,服色各异,有人衣上还带有血迹,轻碧兰烟正在其中。为首者乃是一玄衣妇人,手上尚遗断裂成段的牛筋绳索,竟然正是长老冯君如!
邹菱娃脸色灰白,颤声叫道:“师……师叔!”
冯君如冷冷看她一眼,忽然抽下腕上所缠残索,只往指上一挽,双手用力向外一崩,“啪”地一声!那指头粗的牛筋应声而断,有如利刃切断一般。
众女齐声惊呼,冯君如叹道:“菱儿,你亲手点了我的**道,又用牛筋捆住我的手,便当老身挣不脱么?当年你的武功多承老身指点,你身手技艺,我怎会不知?点**解**功夫,本是老身擅长之技.任是谁人点**,只需先将内力先凝于**道周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自解。
再者老身素来精通缩骨功,区区几根牛筋又算得了什么?当年未跟从先教主之时,老身也曾在江湖上作恶。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将我擒住,用了海底玄铁打就的数根长链,都终是困我不住!如今隐忍不发,不过是听从教主临行嘱托,保存实力,静观其变罢了。”
她脸色一寒,道:"早听说你给这次叛乱起了个名儿,叫什么'菱花之变'……哼!我看倒是称之为'菱花之乱'要确切得多!"
邹菱娃牙齿相击,得得有声,道:“弟子……弟子……”
冯君如微闭双目,喟道:“若非你引来外贼,赵师姐又怎会殉教?唉,师姐,人世艰难,你竟舍我而去了。”再睁开眼时,眼中已微有泪光。
邹菱娃这方的人见冯君如及春秋冬三堂弟子都是重获自由,春十一娘这方自然声势大震,一时惊慌失措,骚动不安.兰烟喝道:“邹菱娃,你意图不轨,竟要叛教谋逆,简直是罪该万死!”
邹菱娃眼见形势大变,转身向侍立宝座一侧的秋堂堂主宁菊媚喝道:“宁堂主!你还不动手?”
黄衣飘动,剑气乍然突现,径取邹菱娃背心要害!邹菱娃不防,身急后仰,那长剑却陡若涨长一般,疾向前暴伸尺许,险些便要**邹菱娃胸膛之中!"呛"!金钩陡出!剑钩相击,激起无数金色火花!那剑受力所引,"噗"地一声闷响,竟有半截剌入殿中大柱之中!木屑四下纷落。
邹菱娃足尖在宝座上急急一点,纵身跃起,反自空中向来人扑去!冠上珍珠相击,声音细碎繁密,煞是悦耳动听.
她此时身上仍是教主服饰,但见那白色袍服层层飘起,金银丝绣芙蓉舒展开来,愈显栩栩如生,仿佛正是临风盛放!
那偷袭之人蓦然回首,邹菱娃凝神看时,竟是那秋堂堂主宁菊媚!不禁惊怒交加,叫道:“你疯了么?”
女夷四堂之中,冬堂司择才之职,但有女子入教,皆是由冬堂代为抚育教养.邹宁二人俱是幼时便入女夷,同拜于冬堂赵锦娘门下受教,但冬堂授业者甚多,邹宁二人后因才干突出,方一步步被擢升任堂主之职.
及至长成,邹菱娃性子阴狠毒辣,江湖声名渐重.寻常女子远避刑名之事,她却甚是热衷,执刑时从不手软,这夏堂之职倒当真适合不过.宁菊媚却是淡雅和顺,心思缜密,秋堂司后备内务,她向来安排得井井有条,为人也甚是温和,颇得教中上下赞许.
正因她素来与人无争,不似冬堂堂主纪梅姝清高自许,故邹菱娃并未将她看作劲敌,当初便以财帛金银相许,宁菊媚并无异议.谁知此时她竟陡然反击,两人武功原在相若之间,此时暴起发难,却当真让邹菱娃措手不及!
宁菊媚冷笑一声,道:"宁菊媚何等样人,岂为些微财帛行此叛教之举?"
她口中说话,掌上用劲."刷"地一声,竟将那已**柱中半截之剑陡然拔出!她身形飘起,那薄如柳叶的长剑当空飞舞,洒出大片清影,剑式高爽绵密,恰似化为秋日长风一般,挟带无限微凉剑气,凌空御剑而来!那剑影衬映着云黄衫子颜色,尤觉娴雅秀洁之极.
邹菱娃侧身闪避,掌中金钩划出一道弧线,泛出异样的金红之色,径直削向宁菊媚颈项!铮!钩剑紧擦而过,两人内力相激,不禁都是微微一震!邹菱娃宁菊媚如玉的面庞之上,陡然掠过一抹晕红之色!
倏忽伸过一只手来,在她手腕上一拂!邹菱娃只觉掌脉火辣酸麻,金钩竟欲脱手而出,!心中大惊,幸得她内力深厚,内息瞬间流转奇经八脉,这才堪堪将那股内劲化去!刷!宁菊媚长剑已到!邹菱娃身形疾闪,竟于间不容发之隙,自剑影之间一闪而过!剑风过处,邹菱娃鬓边一缕秀发飘然落地!然肌肤竟无半分损伤!显见得这位夏堂堂主眼力之准,也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邹菱娃惊魂初定,回头一看,不禁叫道:“师叔!”原来方才出手拂腕者,竟然正是教中长老冯君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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