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无论君归君不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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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萱藏在洞中,闻言不由得一惊,忖道:“她竟对我的行踪如此熟悉!”想到自己一举一动,居然都是落入他人眼中,自己这样冒然离开江府,只怕当真是大大的冒险。心中凛然,竟有些森森的冷意。
那锦袍男子果然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德毓公主居然落入了林家人的手中?莫非他们对林仁肇之死,仍然是耿耿于怀么?”
车中那女子低声道:“那倒不是。林任道此人年纪虽轻,然而侠骨义胆,大有乃父之风。想必绝不致在家国大事之上,如此公私不分。据小妹想来,只怕还是因为北汉使节求亲一事……”
锦袍男子怔了一怔,冷笑道:“不错,林任道跟他那死鬼老子一样,对李煜小儿是死心塌地……哼,那日百尺楼中,北汉的杨业方才提出求亲之事,李煜便慌不迭地将唯一未嫁的德敏公主许给了江暮云,却又当众封赠了这个身世不明的德毓公主。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李煜颇有骑墙之意,摆明了是摇摆不定,只看时机而行罢了。”
车中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这大公主还当真可怜,千里投亲,好容易有了立足之处,却又……”阿萱听到此处,想起李煜确有此意,心中不禁微微一酸。
只听一人插言道:“李国主此举委实多余,即算是他将大公主许给北汉,却又如何?南唐北西南三面与我大宋接壤,东面的吴越又早已对我大宋臣服。北汉僻处边地,与南唐相隔甚远,常言道‘远水难解近渴’,纵其有所勾结,料想亦不足为惧。”却是那个樊若水的声音。
阿萱听在耳中,不免想道:“这人本是南唐士子,不过是投奔了宋人,转眼间便换出一副嘴脸,忘却自己父母之邦,倒口口声声称起‘李国主’‘我大宋’起来,当真是无耻之极。”
静默了半晌,但闻那车中女子又道:“不过听闻咱们眼线来报,说是林家人虽然将大公主掠到了林府之中,不料却斜剌里又杀出一支人来,竟险些自府中抢走了公主。”
那锦袍男子“啊”了一声,甚是惊异,道:“现如今这位公主却是落入了谁人手中?”
车中女子淡淡道:“沈尉本来当日也在林府之中,那时恰逢出府去了,却给这支不明来路之人攻进府来。林任道手下虽也有几名骁将,竟然不敌对方,公主在他府里,他却也不便声张起来。两下好一场恶斗,后来那林任道按动卧房机括,与那公主一起落入了暗道之中……公主失踪,江府自然难逃干系,李煜也焦急万分,林家人更不必说,还有那些或明或暗想要掳走公主之人……说起来倒也热闹,现下里几处人马都在搜寻他二人下落呢。”
阿萱突然想起一事,心中一惊:“据这女子说来,如今竟是有几队人马,都在寻我与那林任道二人。封住暗道的那块铁鲛木固然坚硬,但这些人既然如此厉害,总是有本事掀开木板,下入暗道之中。他们若发现了昏迷过去的林任道,必然会猜到我已经逃出了地道,难免不会随后追了出来,那我现在岂不是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么?”
一时间心念电转,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阿萱长于乡野,自幼便混迹于市集之中,历经冷暖凉薄,性情原比一般女子要坚韧得多。但此番所遇之事,却是前所未曾经历,蓦然一个念头跳了出来:“不若我去找江公子,有他庇护,自然是安全得多。”
但转念想道:“李煜……国主正在四处寻我,我断然不会再回宫中,沦为他殂上鱼肉。我去找江公子又有何用?他是仕宦之后,又贵为未来的南唐驸马,难道会敢于对抗国主,竟护着我这无亲无故的乡野女子不成?”
正自神伤心碎之际,忽听那施玉安咳嗽一声,道:“大公子,三小姐,座船已泊在江边码头,想必老爷他们该是等得急了。”
那锦袍男子醒悟过来,忙道:“正是。三妹,听闻那秦真被春十一娘追缉甚紧,无奈之下只得返转蜀中,妄图取道而入云滇之境。春十一娘这女子心志甚坚,决计放他不过,定然也随之返蜀。此次咱们举家入川,联络巴蜀豪杰,不过是为了要谋图女夷魔教,断绝我大宋后顾之忧,可断断不可落在春十一娘之后!”
阿萱一听到“要谋图女夷魔教,断绝我大宋后顾之忧”这几句话,只觉脑中“轰”地一声,险些儿变成一片空白。
春十一娘!百尺楼上,那花雨中飘然若仙的身影,那面对刀枪之林时镇定冷然的气度,那谈笑之间、如闪电般出手的决然与俐落,还有传说中她那出众的智慧与韬略……
在没有见到她之前,阿萱没有想到,世上竟还会有这样的女子——她看上去是那么冷漠高傲,微笑时却显得那样谦和;她对祁胡二人可谓狠辣,劝谕秦真时却又不乏温柔;她应对李煜之时,明明一派高贵典雅的淑女风范,却又隐约具有如男子般的明朗和坚毅。她虽不是最美的女人,却有着明月一般的光辉,让人一看到她的时候,竟然会忘记了群星的存在。

同为春堂堂主的谢蕙娘,自己的母亲,当年是否也有着同样令人敬畏而仰慕的风致?然而,留在阿萱记忆之中的谢蕙娘,却只是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子。深居简出,绝迹人世,带有些微的忧伤和淡淡的漠然。
蓦然之间,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念头,突然跳上了阿萱的心头:去巫山!找到春十一娘,向她报告这个绝密的消息,使得她和她的女夷神教,都能够安然无恙,甚至是永远地存在下去!
她的脸因为极度的兴奋,变得有些微微的烫热。心怦怦直跳,声音大到她唯恐被外面的人听得见。
她又扫了一眼外面,将目光凝注在那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之上。
深吸一口气,阿萱取出了腰间的一支竹管,想了想,又弯腰拾起地上一块碎石。正在此时,她那比常人敏锐许多的双耳,却突然听到从地底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那是……杂乱的脚步之声!
他们追来了!终于有人进入了这条暗道!
阿萱紧紧地闭了闭双眼,猛然睁开!她的左手毅然将竹管送到嘴边,同时右手将手中碎石,重重地敲击到了洞壁上的一块凸出的黑石之上!
天地之间,突然浮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锦袍男子第一个警觉地回过头来,目光却是视向远处的一处小丘。微风拂动,从那里送来隐隐的喊叫声,间或还杂有兵器交击的脆响!
施玉安脸色一变,叫道:“大公子!那里有人正在相斗!”
争斗似乎愈发激烈了起来,掌风破空声、刀剑交击声、喘息声、哭叫声响成一团,还可以听得到有一种异常尖锐的利响,有若铁器铲击之音,令人齿冷欲落,在杂音中尤其剌耳。
这下连那锦袍男子脸色都有些变了,他转头向着马车之内,脱口叫道:“三妹!这象是宫中的响鸣箭啊!”
车中女子略有些疑惑之意,轻轻道:“响鸣箭乃是宫中侍卫所用之箭,如何会出现在这金陵城郊?”
风声之中,似乎有人惊叫一声:“公主!”
锦袍男子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是公主!”双臂一展,有如大鹰平空掠起,直向那山丘投去!
黑衣一闪,却是那施玉安随后掠了上去!樊若水一介书生,虽不会武功,但好奇心胜,也随之奔跑过去,才跑出两步,却又迟疑了一下,回头向车内问道:“三小姐,您不过去看看么?”
但闻车内传来一声轻轻叹息,两扇关闭着的车门无声自开!层层湖青纱帘临风飘起,宛若新云翻飞,一抹淡蓝色的身影凌空飘出马车,直追那锦袍男子而去!想必这道婀娜美丽的身影,便是那藏于车中的三小姐了。虽是看不清她的面貌,但观其身形飘逸美妙,只是眨眼之间,已赶到乃兄身边;若论轻身功夫,竟还要远远胜过那锦袍男子和施玉安一筹。
樊若水再无犹疑,拔足向前飞奔而去!
阿萱但觉脚下微震,显然是地道中人已奔到出口之处。她深知此时已到紧要关头,当即将手中石块抛出,疾速将竹管往腰中一插!一咬银牙,人已冲出山洞,就地一滚,飞快地将身滚入马车之下,猛吸一口真气,身子悬空而起,双足蹬于对面支架之上,十指已紧紧扣住了车底木条!
几乎是刚刚悬起身子在车底藏好,先前那些喧闹争斗之声,立时湮然而没!却听小小的山洞之中,传来“砰”地一声巨响,脚步杂乱,却是那追赶之人,已从洞中奔了出来!
那锦袍男子兄妹并施玉安三人,眼见得将要掠上山丘看个究竟,那争斗之声却瞬间消失,而自己马车附近,却随着一声巨响,突然冒出一大群人来。
当即也顾不得仔细思量,返身掠了回来。施玉安落于车前,右手已按于腰间刀柄之上,喝道:“尔乃何人?”
阿萱藏于车下,不知追赶者乃是何方神圣,听其一个个自山洞出口奔出来的脚步之声,约有数十人之众。隔着车底的木架,还看得清那群人下裳之上,均以金丝绣有精美的图案,那图案看上去却有些眼熟。
但闻其中一人沉吟片刻,抱拳道:“在下侍卫副总管占雄!因追查我朝德毓公主失踪之事而来,未知阁下何人?可曾看见这洞中有女子出来?”
阿萱但觉车上微微一沉,想必是那女子已掠回车中。耳边听得那锦袍男子道:“原来是占大人,本公子与舍妹在此约见一位朋友,这里乃是荒野,连人影都极为少见,更是从未见过别的女子。”
那占雄“嗯”了一声,似是有所怀疑,道:“这车中只有方才进去的那位姑娘么?本官奉王命在身,说不得,要看看姑娘车中有无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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