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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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细虫木然点头,道:“大王吩咐咱们守在洞里,不得擅自出去。只要挨过了今晚,等明日个宝贝炼出来了,咱灵感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只狗精默默地在炉子旁坐了。精细虫抱着头一声不吭,伶俐鬼则端起酒碗连喝了几大碗。忽然洞口一条黑影一闪而过,伶俐鬼眼尖,大叫一声:“猪头,快进来喝几口!”精细虫被兄弟的叫声惊醒,抬头见是野猪精,正背了个包袱,贼头贼脑地往外摸去。
精细虫心思远比兄弟缜密,微一转念便即明白。右眼皮突突地跳,说道:“猪头,你是要抛下大伙了?”
伶俐鬼虽然迟钝,这时也明白过来了。腾地站起,冲出去拉住野猪精胖胖的胳膊,叫道:“猪头,你……你他娘的这什么意思?”
野猪精甩开伶俐鬼的狗爪,连着向后退了几步,一身肥肉颤颠颠的。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冷笑道:“什么意思?嘿,大王他老糊涂了!俺老猪有大把好日子等着去享受,不能跟着你们这群笨蛋等死!”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伶俐鬼喝了几口闷酒,霍地站起身来,道:“不行,俺得去把猪头拉回来!”精细虫拦住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猪头从后门溜出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伶俐鬼道:“俺脚程快,追得上他!”
精细虫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双抓直扯身上的黄毛,抓得鲜血淋淋。伶俐鬼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他,急叫:“兄弟,兄弟!”
精细虫喘着粗气,道:“哈……这猪头他……他还以为跑得掉吗?哈哈……哈哈,笑死俺了……笑死俺了……”
叶倾被这如癫似狂的笑声所激,只觉得刚刚压下去的那股狂燥又腾地蹿了出来。心道:“这精细虫受得惊吓不轻,看来快崩溃了!”又想:“这猪头真是不讲义气,不过这一出去肯定也是小命不保!”
精细虫在伶俐鬼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伶俐鬼倒了一碗酒过来,让兄弟喝了,默默地守在一旁。忽见洞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伶俐鬼以为又有临阵脱逃的,没好气地大喝一声:“谁,他娘的给俺进来!”
进来一只身材矮小的妖怪,皮肤黑黝黝的,一脸憨笑地道:“两位狗叔叔,俺来找俺爹。俺娘说她要改嫁了,让俺以后跟着俺爹过!”
伶俐鬼挠挠脑袋,奇道:“他娘的谁是你爹?”
那小妖咧着嘴,道:“俺娘说,俺爹叫熊二,在寂空山灵感洞当山大王。”
伶俐鬼哈哈大笑,道:“熊二这小子居然……”笑到一半,嘎然而止。他忽然想起熊二已经被外边那个怪物种了树,这可怎么跟这孩子说啊!
精细虫在旁一声不响,这时忽然起身,笑吟吟地拉过小妖道:“原来是熊二哥的孩子啊!都长这么大了。告诉狗叔叔,你上山来有没被其他人撞见过?”
小妖想了想,憨憨地摇了摇脑袋。
精细虫道:“走,咱们找你爹去。”拉起小妖就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你狗叔叔跟你爹呀,可是老朋友了,你爹他就在……”
伶俐鬼一时反应不过来,嘴里嘟囔道:“熊二哥不是死了么,兄弟怎么骗他?”
叶倾也没心思细想,他此时正满心的烦躁。这破铜炉怪得很,一把火倒似烧在他心里似的,直烙得他想发狂。
过了一会,精细虫独自回来了。伶俐鬼往洞外张了张,道:“那孩子呢?”精细虫蹲在地上一声不响。隔了一会,张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哑着嗓子道:“我把他扔到……外面了。”
伶俐鬼瞪大了狗眼,急道:“什么?兄弟,你……你……不行,我得去找他!”红了眼就往外冲去。精细虫拉住他,不让他去。伶俐鬼气急败坏地道:“他是熊二哥的孩子!”用力推开精细虫,往外奔去,一边大叫起来:“兄弟们,快去救命啊,快救孩子……”
精细虫想捂住他嘴,求他别喊。伶俐鬼却红了眼固执地往外走去。精细虫身子直哆嗦,猛地捡起地上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狠狠砸在伶俐鬼后脑勺上。伶俐鬼闷哼一声,随即倒地不起。
炉中的叶倾虽然口不能言,于外面的动静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得两只狗精起了争执,然后伶俐鬼一声闷哼,就知不好!心道:“哎哟,这精细虫被吓破了胆,连他兄弟都要害!”
灵感洞目前的情况可说是糟糕透顶,外面的怪物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那野猪精第一个忍不住要独自逃生,其实不过是早点送了性命罢了。现在最可行的办法,也许就是就地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灵感洞妖多口杂,怪物未必就能发现少了一个。但这个办法有个重大的漏洞,就是凑不齐那两百零八具尸体。怪物见尸体少了必然会心生怀疑。但就在这当口,刚巧熊二的儿子来了,那么这第两百零八具尸体也就有了着落。
叶倾心内烦躁愈来愈烈。外面传来锁链晃动的轻响,精细虫因害怕而显得有些狰狞的声音:“反正要死……兄弟,反正要死……!”只觉胸口血热如沸,眼睛看出去一片血色,只想冲出去杀、杀、杀!那股邪火充斥胸襟,充满着对杀戮的渴望。那原本黑漆漆的铁片受了叶倾杀念的影响,居然隐隐现出了一缕赤色。

叶倾忽然觉得全身能动弹了,扬手重重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洞内悄无声息,精细虫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炉中的火势又生变化,从离位转到震位。叶倾只觉体内一凉,身周的气焰猛然高涨,热浪翻滚,手中的铁片不断融化缩小,不一会儿便缩成一个小球,倏地飞入叶倾额头。一丝呜呜之声从炉内响起,一把被烧得通红的柴刀盘旋着飞了起来,在炉内横冲直撞,发出连绵不绝的叮叮声。
叶倾头痛欲裂,知道这样下去两人都要被这刀给刺死,忍痛伸手去抓住那柄妖刀。轰得一声,炉内翻起紫色的火浪,将炉内二人生生吞没。
伶俐鬼不在,洞内也没妖怪去添柴火。但那火势反而越来越盛,慢慢从震位转到巽位。及至火势转到坤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
灵感洞内静悄悄的,却没见有妖怪们前来开炉取宝。那破铜炉忽然发出吱吱之声,炉壁首先出现一丝裂痕,忽然轰的一声炸裂开来。从里面飞出一个赤身**的光头男子,甚至连眉毛都烧得一干二净。砰的一声撞到石壁上,撞出一个大洞,然后瘫倒在地。同时飞出的还有一名红衣少女,双目微闭,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光,轻轻飘落地面。
那**男子呲了呲牙,从地上爬起,莫名其妙地瞅了瞅壁上的大洞,跑过去摇摇那少女,道:“喂,天亮了,醒醒!”这光头怪人正是从炉中炼出来的叶倾,不仅衣服裤子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头发眉毛也是灰飞烟灭。与他的狼狈相对应,一直昏迷不醒的霍香居然毫发无损,也是咄咄怪事了。
叶倾也来不及细想炉子怎么忽然间炸开,匆匆扫了一眼洞内,想找些衣裤先套上。蓦然瞥见洞口隐隐伏了个黑影。惊得退了一步,随即奔上前去,见是一个死去的妖怪,双手抱着头,脑袋转到了背后。
怕是那怪物大开杀戒了!叶倾扒下那妖怪身上的衣服穿上,一边小声默念:“你没看见,你没看见!”返身抱起昏迷的霍香,向前洞奔去。只觉嗖得一声,这一步居然跨出了两丈有余。自从拉了三天肚子后,他身子一直是软绵绵的。这一从炉子里炼出,反倒变得龙精虎猛,浑身上下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一路飞奔。只见到处都是死去的妖怪,或是肚破肠流,或是脑袋胳膊扭曲变形,死相恐怖,惨不忍睹。叶倾一刻不停,来到洞口的时候停了一下,蹲下来侧耳倾听。只听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抱起霍香纵了出去,蓦地心里一寒,只见这不大的林子里,妖怪的尸体堆成了山!
叶倾心中惨然。那个曾给他端梨子吃的猫女也赫然在列,被扭断了四肢瘫在地上,死不瞑目。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只身材高大的妖怪靠在树上,咧着大嘴,血迹已经干枯。树下卧着一个罩着黑袍的瘦小身子,白胡子上血迹斑斑。
叶倾掰开虎力紧握的虎爪,赫然有一团被揉得皱巴巴的冥钱掉了出来。他呆了一会,抱起霍香欲转身离去。忽然咕咚一声,从树背后缓缓滑下一具尸体。
叶倾一见,大吃了一惊。原来那尸体嘴长耳尖,满脸黄毛,正是精细虫!没想到他竟死在了这里!
怔忡了半天,叶倾忽然哎哟一声,抱着霍香向后洞奔了回去。在路上捡了一柄大斧,冲到原先关押他的那间石牢前,叮叮两斧子劈开门锁。趴在地上到处摸索,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一拧,石牢的地板嘎吱吱裂了开来,露出一个两丈见方,一人多深的石坑。坑中卧着满身酒气的伶俐鬼,正呼呼大睡。
叶倾松了口气,不由放声大笑。笑了一会,只觉悲从中来,斧子当的落在地上。
叶倾一手抱起一个,一路奔出灵感洞。直到寂空山脚下,这才把二人丢到地上。去溪边装了一捧水淋在伶俐鬼头上。
伶俐鬼大叫了一声“娘哎”,醒了过来。盯着叶倾,一对狗眼瞪得溜圆:“兄弟,你没死啊!”张开双臂就给叶倾来个狗抱。
叶倾含笑轻拍伶俐鬼的肩膀。他把灵感洞的事说了。他本以为这鲁直的妖怪会当场发狂,没想到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抱着狗脑袋蹲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不断画圈圈。
叶倾怕他有事,忙把手搭在他肩头,以示安慰。只觉伶俐鬼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嘴里不断重复着:“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似乎除了“他娘的”都不会说其他话了。
叶倾轻声道:“你精细虫兄弟他……他是为了救你才……”伶俐鬼忽然回过头来,狗眼里全是泪水,抓住他胳膊,说道:“你打一下俺头!”
叶倾不解,但还是照做了,轻轻拍了一下他的狗脑袋。伶俐鬼呲呲牙,咧开嘴喃喃道:“俺兄弟老这么打俺。”站起来抹抹脸,道:“兄弟,多谢你!俺要去了,兄弟们还等着俺去安葬。”转身向山上行去,不一会就消失在林子那头。
叶倾怔了一会,猛然想起一事,大声叫道:“喂,你……你把帽子留给我,可不可……”但这时伶俐鬼早去得远了,留下叶倾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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