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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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世勋是最新挖掘出来的潜力无限的客户。厮长相一般,智力一般,情商基本上在一般+1的位置。现在在北京的心脏商业地带操持一幢几万平米的写字楼,按他时不时透出的小零小碎集合起来的信息看,大楼装修后只要按正常价转手,净挣一半,三五个亿不成问题。在北京,只要有了第一桶金,赚第二第三桶当玩似的。所以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地抢劫,行骗,贿赂,敲诈,倒空买空和皮包公司来空手套白狼进行第一笔的原始积累,然后要么把钱化整为零存进外国银行,要么自家人全部跑到美国加拿大,要么在国内悠哉悠哉地当隐居富翁,等着“原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忽略,退色。
姜世勋的老哥,姜杰勋,原是北方沿海某城的公共安全专家系统里的处长这一级别的小官僚,原本是纯属花纳税人钱不能创收的纯消耗部门,但曲径能通幽嘛,只要是权力,都有兑成现金和其他信用的可能,又没有人时刻管着你,不拿白不拿,不拿你铁定一个大SB!按理讲,当官也是有不少烦恼的,工作累不累不好量化,但名义上的薪水一般都是很少的,既满足不了自己也满足不了家人那种膨胀起来的胃口,贪点,捞点,用权力置换点现金房产什么的,只能算工作系统中份内的小小的机制奖励。所以也不能指望用工资来盖楼发财、支付子女昂贵的留学费用和鸡犬升天的本钱。
算了算了,和他哥有什么关系,总惦记着别人一本坏帐不是咱的本性。本来么,咱也算不上什么好东东,一来二去和和业务员专搞姜世勋,投其所好,要嘛给嘛,把法兰西的巴黎夸了个天花乱坠,总算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去法国总部参观。
和姜一样,我也想见识见识,看看巴黎是不是真的是情种们的天堂,是不是当真穿着内衣在香榭丽舍街头光着**跳舞。
雷伊亲自把我们送到国际机场,私下纠正说:“不要总挂在嘴上说法国人‘浪漫’,天大的误会!在我们法国人听来有花花公子不干正经事的意思。你看我,热情,理性,务实,能干。好,就这样。”
在飞机上,姜有些老成地说:“浪漫多好啊,谁要说我浪漫,说中国人浪漫我会高兴的。”
“缺啥想补啥,谁要叫我教授主席总统之类的,我也会高兴的。”
在戴高乐机场落地后,没有法国败类拿白眼瞅过来,也没有被关进铁皮黑屋子里受虐待。听说法国机场爱用这种方法歧视中国人,本打算到时用电话打给中国的雷伊,猛烈地奚落他一顿,并通知伊曼总部:别白日做梦拿订单了,我们原地打道回府了!
法国不是自诩为自由平等博爱的故乡并人道主义发达么?当然出现个把与主流价值观相悖的坏蛋和败类也是情有可原的,象中国的公职部门一向以冷硬横和狼心狗肺著称,也能偶尔蹦出个温和良恭的笑脸来。
总部派来个中层管理人员和一个沉默寡言的司机来接,由于彼此各说各话,谁也听不懂。一路大眼瞪小眼,各外有趣和搞笑。
姜是个大大咧咧不甚细致的人,喜欢按习惯自作主张,加上好奇心过重,给人感觉象一个顽劣、敏感、机智、教养又不太好的大孩子,自尊心出奇地强,往往根据人家面目表情来猜测法语后面的含义。在接风酒会上表现最为抢眼,侍者端来一瓶红葡萄刚刚倒上,东道主副总裁还没举杯客套,客人这边拿起雪碧哗一声掺进去了——这种随心所欲的方式在国内大概以5:5存在着。
我则飞快向四周看过去,哇,那是什么目瞪口呆的表情啊,有人裂开嘴巴还没尖叫起来。真真是气死法国人。让人立码想起雷伊在三里屯酒吧看到有人把高贵的葡萄酒勾兑果汁的痛苦神情:上帝啊,原谅这些新野蛮人吧,愿那位很有品位的酿酒者地下有知不要惊跳起来!
咱一向对上等社会约定俗成的圈内规则遭到挑战和破坏有一种兴灾乐祸的兴奋**,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觉得很酷,很了不起。现在则更有正当理由了,买方市场嘛,当然是客户说了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为了不让姜难堪,当下也拿起雪碧哗哗倒进杯子里,把深红色稀释成浅褐色,然后故作天真又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
副总裁脑袋很好使,也没为保护法国葡萄酒纯洁的名义与我们勃然翻脸,而是故作没看见般举杯,作客气的祝酒辞。除了这一细节其他基本上皆大欢喜。
回到酒店,姜还遗憾地说:“他们不懂汉语,本来可以讲几串笑话兼黄段子的。”
“一百年前酿制的葡萄酒怎么样?”
“很一般嘛。以中国秦皇岛人的口味,有点平庸了。不要笑,觉得和二锅头没法比。”
“外交辞令上说:味道独特。对吧?”
“对,应该这么说。还有法国大餐,只顾好看和赏心悦目了,量太少,吃不饱。要在中国,我早就拍桌子了,吃饭就吃饭呗,哪有这么多这这那那的。别提我坐在那里多难受了,特想往卫生间里跑抽几支烟。”
“繁文缛节多点。”
“中国曾死在繁文缛节里,看来法国也快了。”
这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谁说官僚的亲戚都是贪字当头狗仗人势的一群混帐呢!“中国到现在也没缓过气呢。虽说Communistparty打破了旧的一套,但新的一套同样象上吊绳一样,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大家象网里的鱼一样,明知道网外就是自由的水域,就是冲不出去。”
唠唠叨叨一大片,然后各自休息。

我这边刚刚对法国四星级欣赏完毕,还没合上眼,姜在外面心急火燎地摇铃。打开门,“哥们现在几点了?没倒过来时差?”
“时差算小菜了,不行,没吃饱,现在饿得难受了。陪我出去找点吃的吧?”他没有不好意思,也不象三小时前刚刚从法式大餐桌上走下来的。
“随便给前台要点点心凑合凑合吧。”
“不能凑合,睡前吃不好就睡不着。得吃面条!”
好吧好吧,又重新穿好衣服从宾馆里溜出来,在四月份法国某条昏暗凉爽的大街上抖抖擞擞地到处找中餐馆。都说中国人到了国外就有吃不饱的感觉,大概是真的。连法式大餐也摇头,只能说中餐是妨碍中国人走出去的障碍,填不饱肚子怎么向外开拓和开发美洲嘛。
大约步行了一公里,中餐馆没看到,找到了家意大利餐厅。进去要碗面条吧——不就是面条吗?
姜开始没什么意见,但一端上来就觉得不对劲了,还要酱油,要辣椒酱,西红柿酱也是行的。侍者开始说没有,半天搞懂后,不知从哪里搞来半瓶黑糊糊粘稠状的东西,有没有酱油不好说,但辣椒和肉末一定是其中主要成份。
姜小心翼翼尝了尝,然后全倒进了面里,搅和了搅和,生生弄成中国北方的杂酱面,稀里哗啦总算吃饱了。这边还没起身,又冲进来几个中国人模样的男男女女,五六七八个,听口音象浙江那边的人,吵吵嚷嚷说饿死了,非要米饭吃,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菜谱上的随便要了几个。意大利餐厅竟然变戏法似的端出了白花花的米饭,但样子离五米也看得出不新鲜,在冰箱里躺了大半年似的。几个浙江人有点不满意,但好歹是米饭啊,等不到菜上来,从旅行包里掏出早备好的小瓶瓶罐罐,往米饭里一撒,红通通一片,全是辣椒粉,然后头也不抬地扒啦扒啦吃进去了。那一盘盘上来的菜谁也不爱搭理,最后侍者索性不上了,也不让厨师下锅做了,就惊讶万分地张大嘴巴瞧。其他零零星星的本地客也伸长了脖子转成90度。
姜回头笑,“报纸上说中国人外出旅行,稀里哗啦,显得素质低,是不是指这啊?”
乌鸦落在猪身上,还用比谁更黑吗?
“报纸上胡说八道,哪里低呀?菜人家买了,吃不吃那是人家的事,怎么吃吃什么也是人家的事;浙江人的钱对法国人来说还是清白的吧?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人家就爱住着五星级吃大白米饭撒胡椒粉!咱不也住着四星级到处找炸酱面嘛。觉得中国人没必要在上流社会里装孙子,爱干嘛干嘛,现在是有钱就是大爷的时代。这也叫个性。”
刚说完,那边的浙江人一片片笑起来。吃饱了精神就是爽哦,然后几个人比划着争着说一个问题,旁若无人的样子。圈外人又在侧目看。
姜又点坐不住了,“是不是太显眼了啊?”
只能说姜是个知识分子,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评价阴影里;也可能处在谦卑渺小的地位太久,脆弱的神经对外界太敏感,即使他现在有几千万的身价,在心底深处依然无法真正自信起来。可能也是整体中国人的缩影,我们的好与差,信心和崇高理念必须得到国外人,特别是西方人的赞同或支持才俱备真实和可靠性,而自己深处由生俱来的东西反而被扭曲忽略掉了。可怕的精神上的依赖和从属,尤其是你不知不觉滑向这种环境的时候。
“希望浙江人坚持住,这就是中国人自由自在的风格。不要怕别人说,也不要改变的更象法国人英国人或德国人似的。想想美国人刚出道那种被世人讥笑的粗鲁喧哗,没教养的牛仔形象,不也在美元的强势攻击下演变成直率、豪爽和不拘小节了么?不要改变自己,细节适当的调整是可行的,中国人就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不是美国人,千万别试图去模仿谁。当五亿中国人能出国旅游到处大把花钱时,该是一种流行时尚的中式风潮了,大得能击垮任何流言、诽谤和歧视。到时候你可以用中式标准审视和把玩其他人了,前提便是人民币的强势。”
正说着,法文翻译小姐鬼使神差地跑进来了(到现在还奇怪,她怎么找到我们的?),样子有些不耐和气急败坏。好在她只是临时雇来的翻译而已,不能乱发小姐脾气的。女士原是上海人,长得干俊干俊的,可能感觉脱离中国来到发达国家了吧,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同样的事情中法两国人都犯了后果大致相同的错,就觉得中国人更让人受不了,素质更低,丢了他们的人,因而对本族人更显得疑神疑鬼和苛刻,道德规范看管得更严格。别看来法三年了,法国人的平等自由博爱好象一点皮毛也没体会到,不知道她整天忙忙碌碌瞎琢磨什么了。
果然,一进门漂亮的小姐就皱起了眉头,如履薄冰的样子,要不是我们也在里面看热闹——她要知道我们是用看热闹的心态,一定会在心里诅咒普世中国人的劣根相——早就避之不及了。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红着脸给开店的法国人意大利人道歉似的:对不起,从国内来的几个暴发户,没见过世面,别见笑啊!其实大部分中国人不是这样,都高贵正经的巴黎人似的,这几个只是人渣而已!
姜开始不爽,我更不爽,妈妈的,你这个小妮子算哪根葱哪瓣蒜啊!充什么高人啊!甭在咱面前动不动装孙子!算了,还是离开吧,让她觉得丢人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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