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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来抄近路时我们很快迷失了方向,在一个崎岖的山间小道上左冲右突。山是小山,没有树,没有绿影,过度开采过的露天石场象个了不起的伤疤一样敞露着,象陷阱一样毛骨悚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庄,在大山的阴影里象个鸟窝,每家的房子象鸟蛋那样横杂陈卧,走近了才大了起来。屋前房后的没有孩子玩耍,绿意荫荫的点缀下象少了活泼的灵魂。
车子刚过村前的小道,突然两边窜出三四个形迹可疑的身影。孟辉辉忙叫了声:“抢劫的!”
已有一个人窜到车前,拿了个碗口粗的大木棒,要么他一棒子下去把挡风玻璃打碎,要么直接撞死他逃之夭夭,而且是正当防卫。
看来我还是胆小,惊惶失措中停了下来,四五个人就各持原始的武器包围了过来。如果乱棒齐发,我们就象刀俎下的青蛙,在荒山野岭中做了孤魂野鬼。
孟辉辉吓得抖起来。我不能再抖了,天踏下来,没有比我更高的人了。于是窗玻璃摇下两寸宽的缝隙,一脸真诚和恳切地看着面目狰狞和沾沾自喜的初级强盗,他们太可怜了,连装备都这么差。连阿富汗人都能拿着手雷端着冲锋枪。
“你们要多少钱?请不要狮子开大口,我没带多少现金。请别要银行卡,取钱时你们会露陷;也不要打车的主意,太显眼了,销赃时会被发现。请问要多少?”真心实意地打算把价值六千多块钱的项链、诺吉亚手机、八成新的皮鞋、1500块的太阳镜和三千块的现金(对不起,耳朵没穿洞,所以没有耳环)都给他们。
这些人太穷了,还没到夏天就趿着露脚趾头的鞋子出来混饭吃。当然,辉辉的耐克鞋也要贡献出来,光着脚又不会死;他的手机不值钱,两个人留一个破手机凑合着就行了,杂七杂八加起来两万多块,也算城市财富转移到乡村里来了吧。不控告他们,我发誓!
结果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飘过来,“一个人三百吧,共五个人。”
我坐着没动,也没去掏钱。妈妈的,孟辉辉的小脸又白了。
“二百五……总有吧?”另一个人凑近两寸缝隙里往里看。
等他们想好了吉利数再说,免得乱了阵脚,杀不住价。等了一会儿,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第一个开口说的人又说:“你有多少?都拿出来吧大妹子,俺们又能怎么着你!”但是棍棒却没放下。
其中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拖着哭腔说:“留一千二吧,俺家小崽在医院里病好了,就缺一千二出不了院!俺也不多要,也不想吓唬你,就为俺们凑足点出院的钱吧,俺家里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一个子儿了!”

其他人瞬间沉默,也握紧了棍棒。
我小心地拿出坤包,悄悄地数了十二张,排成扇形从二寸玻璃上方塞出去。其中一个好象迟疑了一下,接住了,感恩戴德得眉开眼笑,于是很高兴地放下了棒子,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立刻松了口气,这边刚要离开,一张最年轻的脸倏地笑嘻嘻地折回来,脸几乎贴到了玻璃上,“大姐再给一张行不?买包烟抽。”
于是又递给他一张红票子。象孟辉辉一般年轻的男孩子欢欢喜喜地蹦着高走了。
彻底逃过一劫,还保住了尊严,我们有说不出的高兴,加大油门扬起细细的沙尘跳跃着跑走了。孟辉辉把脑袋探出窗外去,狂呼胜利,兴奋得满脸起了皱纹。我就试着吹口哨,歪歪唧唧的很难听,打了胜仗凯旋似的。忽然想起包里有一张假币,是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付给酒店时被拒。忙察看包里,不见了,是慌乱中给了那个去医院赎孩子的可怜父亲,还是那个欢天喜地买烟抽的青年?真不好意思,希望医院收银的看在良知的份不要劈头盖脸地训斥那个盼子心切的父亲,他并无恶意;也希望那个买烟的年轻人不要受到白眼和嘲讽!罪过啊!话又说回来,不义之财别鼓励了他们从此在自家门口扛着大棒守株待兔。
太阳落山了,夜幕逐渐降临,蓝色的暮蔼在田野里徐徐游移。汽车在田间公路上奔驰,大地空旷,远处平原上和山村里灯火次第亮了起来,象山水画那样飘渺静谧。美丽良善的乡村,纯朴干涸的灵魂,象无力审视世间庞杂的眼神,带着希望和泪痕向黑暗中坠落……远方似乎响起了幽幽渺渺游离的悲歌:
广袤的大地啊,心枯力竭的心灵,不要为我打起白幡,不要让我在冬眠和枯萎中死去……灵魂啊,不要让我苍老,不要让我受到轻贱的呵斥;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我们,我们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几百几千年,遭受的苦难要追溯到母亲的母亲,不要排斥我们,不要让我们可怜的灵魂无所依托;既然不是理所当然,我们做梦也想自由快乐地活下去……
鳄鱼的眼泪不知觉中滑落下来,回首再望飞快消失和遗忘在背后的乡村和乡村里的生灵,觉得自己生活得卑鄙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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