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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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洲,黄昏。
袅袅炊烟伴着甜甜的饭香飘荡在田野,农人三三两两荷锄而归,一边擦着汗珠,一边大声说笑,紫黑的脸上充满疲惫和满足。
一袭青衫,牵一匹瘦马慢慢行来的男子,对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悠然生活也露出欣然倾慕的神色。浓眉下的黑眸坚毅澄净,高而瘦削的身形,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坚定。淡金色阳光下,这青衫客虽风尘仆仆、满脸虬须,倒不显得落拓。
在一户农家门前停下脚步,青衫客朝场院中闲坐的老汉稽首道:“老丈,可方便讨碗水喝?”
老汉点点头,转身舀一碗井水出来,一眼瞥见青衫客的瘦马,不由眼前一亮,失声道:“好马!”
青衫客咕噜噜一口把水饮尽,有些意外地看着老汉:“老丈好眼力!可知这是什么马吗?”
这马瘦骨嶙峋,同主人一样肮脏不堪,连毛色都已看不大出来,惟有琥珀般的眼眸顾盼
有神。老汉摸摸胡子,沉吟半晌道:“莫非竟是赤骥①?”
青衫客微微一笑:“老丈可听说过蚕马?”
老汉悚然变色:“那种上古神马竟真的存在?”
青衫客拈须微笑不语。
老汉想了想,道:“有关蚕马的传说多不胜数,最著名的莫过于那则痴马的故事。说是太古时,一匹马爱上了主人的女儿。它默默仰慕她的温柔美丽,并不因为自己是匹马,就停止渴望这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一天,女儿担忧参军远征的父亲,便跟马开玩笑道,‘马儿马儿,如果你能把父亲带回来,我就嫁给你!’那马一听欢喜异常,奋起挣脱缰绳,绝尘而去。数日后,真的把主人从乱军中救回。主人得知原委后,以为有辱家门,竟用弓箭将马射死,剥下马皮挂在院子里。后来,女儿出入庭院时,蓦然被马皮卷起腾空而去,栖于大树,共同化身为蚕。”
青衫客的眼底隐隐浮出旷远的忧伤,低声道:“正是因为这个故事,我才特意找来蚕马。作为一匹马爱上一个人的绝望心情,我也可以体会。”
传说中的神马突然降临,老汉不禁惊喜万端地抚摸着瘦马线条流畅的脖子,感受着皮毛下坚实的肌肉,口中喃喃道:“除传说外,《三洲志异·东洲篇》也记载着,蚕马乃是极具灵性的上古神马,不但能日行万里,踏水入火,其聪颖绝伦、通晓人性更是其他名马不可比拟的。”
青衫客打量着老汉,道:“老丈博闻广识,道骨仙风,想必是隐居于此地的世外高人?”
老汉呵呵笑着收起羡慕神色,慢腾腾地转身回屋:“我啊,就是个山野村夫。这位兄弟怎么称呼,要到哪里去啊?”
“在下摩涯,浪迹四方之人,下一步到哪里还说不上来。”青衫客跟随老汉进屋。
老汉看着他,道:“我倒看你不像是浪荡客呢!”
摩涯闻言,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黢黢的小匣子。他这一身邋遢的衣服并不比乞丐强多少,可这匣子古朴温润,分明极为珍贵。匣盖打开,只见厚厚的黄绫上睡着一只胖蚕,通体泛着柔和的蓝莹莹的光泽。摩涯抬头问道:“借问老丈,可曾见过这种蚕?”
老汉仔细地看了又看,终于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没见过。长相如此奇特,这是什么蚕?”
“不瞒老丈说,这些年来,我几乎已经踏遍整个东洲,这大概已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得到‘没见过’的回答了。” 摩涯叹口气合上盖子,“这是冰蚕。”
老汉的眼皮猛然一眨。
摩涯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却只是慢慢收好黑匣:“可惜,我这一只也并非冰蚕,只不过是巧匠用海底美玉雕成的而已。”
“天色不早,不如就在寒舍歇息一晚吧!”老汉转身,从灶台上的大锅中端出些饭菜,“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岂敢岂敢,多谢老丈了!”摩涯思忖了一下,便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蓦地,一声女子绝望的尖嚎划破这静谧的黄昏。
青瓦小院,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门上的对联和影壁上的山水都显示出主人的书卷气。此刻,小院里已挤满了村民。人群的中央,一个少妇紧紧抱着襁褓,哭得声嘶力竭,本来清秀的面孔,因为惊怖和绝望已变得扭曲。
老汉挤进人群,向失魂落魄的男主人问道:“王秀才,出了什么事?”
王秀才的嘴唇哆嗦着,把妻子手里的婴孩送到他眼前,带着哭腔道:“殷先生,我儿子的性命已危在旦夕了呀!”
一句话刺激了刚刚平静了一些的女主人,她扯着头发尖叫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下午我忘记把孩子抱回屋里,只一会儿工夫,就被点上了记号啊!”
身材瘦高的摩涯一昂下巴,视线便越过人群,果见那婴儿胖嘟嘟粉团儿似的小脸上,眉间点着一个鲜红欲滴的圆点。东洲习俗,在幼孩眉间点朱砂并不稀奇,可稀奇的是这孩子的红点光泽异常鲜艳,且微微凸出皮肤,倒像是一滴鲜红闪亮的琥珀。看见这个红点,殷老汉也不禁脸色煞白,不发一言。周遭村民更是神色悲戚,就像这孩子立刻要死去一般。
“红点而已,我小时候也点过,王兄怕什么?”对面人群里挤出一个书生。只见他身着一袭淡紫的长衫,头上一条淡紫色束发锦带更衬得他容颜俊美,如果不是嘴角隐隐挂着一丝邪气,便飘然宛若天神了。
摩涯仔细打量这些村民,心中猛然一动:“一个正常的村落,难道不应该有很多蹦蹦跳跳的放牛娃和读书郎吗?”
围观村民几乎同时打了个激灵,几十道惨淡的目光立刻射向摩涯。
那紫衣书生恍然大悟,用一根雕刻精美的竹笛敲着额头:“对哦,难怪我一直觉得怪怪的!”
王秀才惨笑道:“无羽公子还不知道这个村落的名字吧?此村名叫无子村。我这个刚满月的小儿,现在已是这个村里惟一的小孩了!”
无羽公子讶然:“怎会这样?”
“我们这里本叫上元村。十年前,一个小孩额上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红点,当天夜里便神秘失踪。”殷老汉长叹一声道,“之后,这种情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被点了朱砂的孩子,无一幸免!”
王秀才紧紧搂住因为恐惧而哽咽的妻子:“这不怪你,这是命。无子村,是受了诅咒的啊!”
静默,伴着夕阳西下,小院中阴森森的寒意愈发浓重。
仿佛再也无法承受这沉重的气氛,一个村民红着眼睛提起一把斧头,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咱就守在这里,看看这个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谁来?”
“我来!”
“我也来!”
“算咱一个!”
呼应声不绝于耳。一个共同的念头清晰地写在这些淳朴的村民脸上:守住最后一个孩子,守住这小村最后的希望。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无羽公子俯首查看着婴孩额上的红点,看他的神情,与其说是关切,倒不如说是在兴致勃勃地研究。看了一会儿,他直起身,负着手开始东逛西晃。走到蚕马跟前,只看了一眼,便打了个呼哨,满脸艳羡之色地朝摩涯道:“拥有一匹蚕马,是爱马之人毕生的心愿啊!找到它一定很不容易吧?”
摩涯一怔,随即颔首道:“是。在群玉山里蹲了三个月才捉住。”
“有意思!”无羽公子一笑,抱拳稽首,“在下颀无羽,日前刚刚游历至此。”
摩涯起身还礼:“在下摩涯。”
“兄台不是准备走,怎么改变主意了?”颀无羽双眸仿佛时时含笑,却又很难一眼看穿。
摩涯应道:“这样一个害人的诅咒,我倒想试着管管。”
无月之夜,无边的寂静。
远远地,响起奇异的啸声。开始时,细若游丝,一转眼便响彻耳鼓,仿佛是突然降临的梦魇。
一根稻草被风卷起。
“它来了!”摩涯浓眉一挑,遽然睁开眼。
可是,没有回应。刚才还手持各色菜刀木棒的村民,竟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只有颀无羽笑吟吟地伸了个懒腰:“他们都睡着了,现在就看你的了。”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黑影便蓦然出现在屋子中央,径直向放婴孩的摇篮弯下腰去,背后两片黑影一开一合,倒像是一对柔软的翅膀。
摩涯无声无息地潜过去,右臂中倏地飞出一道宛如游蛇的金光。
带着“诅咒”降临的妖灵显然没想到会被偷袭,“呱”地惨叫一声,翅膀猛然一扇,一道劲风如刀锋般削来。摩涯一闪身,风刃堪堪擦过脸颊。
这妖灵身上带着一种怪异的冰寒之气,翅膀呼扇之间,屋内空气也变得寒冷而凝滞。又一道风刃落空,重重砍在已结了一层厚霜的墙上,整间房已是摇摇欲倒。
“小小妖灵,竟如此猖狂!”摩涯从容一笑,手中的金蛇“嘶”地一声,已缠上妖灵的翅膀。
霎时间,金剑嗡鸣,羽毛翻飞,明艳如琥珀的鲜血沥沥落下。妖灵呱呱大叫,猛然一扇翅膀,整个屋顶已被轰然掀飞。一道白影破空而上,转瞬间已逃得杳然无踪。
“溜得倒挺快!可不捉住你,无子村就永无宁日!”摩涯飞身跃上蚕马,闪电般冲出村庄。
此时已近午夜,村庄后山中一片阴风惨惨。摩涯心念一动,袖中的金剑跃上半空,首尾相衔,如一轮金环,把黑暗的群山辉映得如同白昼。
琥珀色的血迹到了一处悬崖边时,却突然没了踪迹。
摩涯跳下马背,在附近仔细察看一番,然后扯住一根粗藤往崖下滑去。不多久,果见脚下崖壁上凸出一块丈许方圆的石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就在石台尽头。摩涯一松手,轻轻落在石台上。
正要迈步,忽然感到头顶上方风声隆隆,显然是有重物正落下来。摩涯向前一扑,贴地滚进洞里,虽然姿势算不上潇洒,可要换作别人,早就被砸下深谷了!
摩涯回头一看,不禁愕然:“怎么是你?”
砸下来的,赫然竟是那位无羽公子。
“这还用问吗?本公子当然是来捉妖怪的!”他拍拍身上的土,理直气壮地道。
洞**深处隐隐传来“噗、噗”的轻响。摩涯不再理他,自顾迈步慢慢往里走去。
寒气慢慢侵袭而来,仿佛走进了一个大冰窖。越往里空气越冷,到后来简直已呵气成冰。颀无羽环抱双臂,跟在摩涯后面,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洞**深处,立刻响起一声厉啸。一道凌厉的风刃将洞**石壁刮得星火四溅,一块凸出的巨大青石倏然扬为粉末!
摩涯左手一划,面前竖起一道“雾墙”,那开山裂石的风刃便好像撞入一片厚棉絮一般,无声地消失。右袖中,金剑如游蛇般飞速击出,幻出万道金光,如罗网一般将随后袭来的白影罩住。
石洞之中,妖灵不能重施掀翻屋顶逃脱的故伎。“呱呱”乱叫中,硕大的翅膀扑闪挣扎,良久终于力尽,伏在地上再也不动。
摩涯上前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美丽的白色大鸟。双手一探,各抓住大鸟两个翅膀的根部,把它拎了起来。

“小心,别动它!”刚才连影子都不见的颀无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光影一闪而逝。摩涯只觉手中一轻,竟只剩一袭鸟羽而已!
摩涯一惊,举起鸟羽仔细查看,浓眉下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难道这是……”他突然住了口,望向幽暗洞**深处的目光陡然显得复杂。
小心翼翼地再往前走了一段,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摩涯和颀无羽不约而同仰起脸来。
这与其说是一个极高极深的洞**,还不如说是一个顶如穹庐的宏大殿堂。一个个宛如摇篮的鸟巢高高低低地吊在半空中,而每个鸟巢中,都有一个沉睡的幼孩!
摩涯飞身而起,足尖轻轻点在一个个粗藤鸟巢的边缘,于半空穿梭。每个幼孩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青气中,本来幼嫩的脸颊看来分外诡异,而且稍稍靠近就感到奇寒刺骨。
摩涯反复回旋,细细查看。半晌,视线终于落在一个孩子身上。这孩子大约五六岁,长相极为俊美,跟其他孩子一样正闭目沉睡。摩涯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探手把他抱了起来,落在地上。
“喀!”不知哪个角落里,忽然传来轻微的一声。
“谁?”摩涯与颀无羽异口同声喝问。
正在此时,怀中男孩蓦然睁开双眸,眼珠竟是纯纯的冰绿色!摩涯只觉一股奇异的力量袭来,不禁打了个冷战。“小妖灵,怎的如此凶顽!”两道浓眉一扬,衣袖一卷,已把那男孩远远摔到对面洞壁上。那小男孩翻身爬起蹲在地上,凶狠而渴望地瞪着他手中的羽衣,短短的头发根根倒竖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叫声。
摩涯嘴角微微一歪,朗声喝道,“妖灵,小小年纪便造下如此深重罪孽,休怪我无情了!”随着话音,袖中的灵蛇剑金光暴涨,直直击向男孩的眉心!
小男孩浑身都笼罩在金光中,就像被牢牢捆住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睁大了惊恐的冰绿色眼睛,等待这致命一击的降临。
蓦地,一道身影飞扑过来,挡在小男孩的身前。“噗”地一声,一蓬血雾炸开,那个佝偻的身影颓然倒下。
“殷老汉!”
“好快的剑!”殷老汉的眼睛大大地睁着,鲜血从口中不断地涌出。
摩涯叹息一声:“你这是何苦?它……它只是一只鸟而已啊!”
“没错,这孩子的确是一只鸟。”殷老汉表情复杂地看着摩涯,“年轻人,你故意出此重手,就是要逼我出来吧?”
“不错。因为我听说,每一只姑获鸟都有主人。但是,你并不是我预想中的那个人……”摩涯向四周看了看,颀无羽不知何时又不见了踪影。
殷老汉惨然一笑:“每一只姑获鸟都有主人,从前的确如此。可现在,无数的姑获鸟已经飞离故乡,飘零在外了!虽然我并非这只姑获鸟的主人,但我们姑射人自古和姑获鸟唇齿相依,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杀死啊!”
摩涯伸手搭了搭殷老汉的脉搏,两条浓眉拧成一团:“你被灵蛇金剑的剑气贯胸而出,连我也无法医治。但我可用蚕马带你回浮果山庄,那里有个医术高明的人,说不定可以救你。”
殷老汉眼中光芒一闪:“浮果?浮果……即是复国之意吧?你,莫非是沧澜故人?”
“沧澜故人……”摩涯喃喃重复,沧澜,的确是他的故国。
时维盛世,天下三分为东洲、沧澜洲和姑射洲。
东洲安宁富庶,多为凡人所居。
姑射和沧澜同为域外两大仙洲,处于云海缥缈间。传说那里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遍地,人人皆能御剑飞行长生不死,凡人可遇而不可刻意求一见。只是姑射和沧澜一直颇有龃龉,但由于双方势均力敌,数百年来,互有胜负,彼此制衡。
然而沧澜人没有想到,自己没有被强敌击倒,却被内部哗变终结。二十年前,沧澜薰朝大将军苍梧突然倒戈篡位,血洗都城沧浪,几乎将薰朝的宗亲重臣尽数灭族。今日沧浪城中,位居至高皇位的,便是满手鲜血的魇皇——苍梧!
世事变幻,回首前尘,令人徒生感慨。摩涯不禁黯然道:“老丈好眼力!”
“果然如此……”殷老汉委顿不堪地靠到洞壁上,“我听闻冰蚕是薰朝至宝,摩涯公子为何四处寻找呢?”
摩涯也往壁上一靠,反问道:“姑获鸟也一直是姑射独有,现在又为何飘零在外呢?”
殷老汉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摩涯公子真是犀利!唉……我也不必隐瞒了。魇皇在十多年前,假意派人到姑射修好,暗中却设计把姑获鸟栖息的神木尽数砍伐,并纵火烧山。失去了家园的姑获鸟纷纷外逃,姑射洲最强大的羽人部队便从此消失殆尽了。”
摩涯也叹息一声道:“冰蚕在灭国时便被魇皇劫掠烧杀,如今由于缺乏冰蚕丝织成的战袍,海人部队根本无法出战!”
两人不禁相视苦笑。昔日的对头,可现在却不过是相逢一笑的天涯过客罢了。
殷老汉眼光从摩涯脸上划过:“公子似乎欲言又止,可是想让我带你去姑射吗?”
摩涯微一点头道:“不错。魇皇野心勃勃,早晚会向姑射出兵。我们两支力量何不联手起来,共同对抗魇皇呢?”
殷老汉大笑:“好,好!年轻人,你很有胸襟啊!可惜……只怕已经晚了。”
摩涯一惊:“难道姑射也已失陷?”
“那倒不是。只是我离开的时候,恐惧魇皇威慑而赞成逃亡的人已占了大多数,现在姑射的地脉恐怕已经被他们斩断,沦为一块海上浮洲了!”
摩涯长叹一声,这么说来,和姑射联盟的事情还没开头就已沦为泡影。
“沧澜‘黑甲士’悍勇无比,没有了羽人部队,姑射只能任他们宰割。所以,这也是无奈的选择吧……”
“可老丈还是对这样的决定感到羞耻,才愤然出走,是吧?”
殷老汉黯淡的眼眸里慢慢凝聚起金戈铁马的豪迈之气,重重点头长叹:“没想到我被本国捐弃,知我心意的却是薰皇朝的人!”说着嘴角含笑,声音却越来越低,“有生之年,得一同道知己,我能死在你剑下,也可瞑目了……”
“老丈!”摩涯伸手探去,殷老汉鼻翼下却再也没有呼吸。不料他竟死也不肯接受自己的救助,摩涯握拳长叹,想必,他从前是姑射国一位铮铮铁骨的将军,也许这样的方式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吧!
小姑获鸟跳过来,咕咕低声哀鸣着,用鼻尖恋恋不舍地蹭着老人的脸颊。蓦地,它转过头来,一口狠狠咬在了摩涯的手上。
摩涯叹了口气,灵蛇金剑一声长鸣自袖中射出。金光一闪。山壁上碎石滚滚落下,将殷老汉掩埋。
摩涯从怀里掏出刚才夺来的雪白鸟羽,小姑获鸟轻轻咕咕着,眼巴巴瞅着自己的羽衣,一万个想要,却又不敢上来抢。伸手抚摸上去,羽毛丰厚,温软柔滑。突然发现一袭白羽中,隐蔽地夹杂着一根嫩绿色的羽毛,形状仿佛一片椭圆形的叶子,毛茸茸的,色泽如翡翠一样由明而暗。
摩涯忍不住伸出指尖。
“兄台!等一下!”神出鬼没的颀无羽忽然又出现了。
摩涯闻声抬头,但指尖已经碰到那片嫩绿羽毛。倏然间,那羽毛就仿佛雪一样融化了。而摩涯的右手食指指甲上,却赫然印上了一根绿色羽毛!这诡异的色泽很像是中毒,但指尖却并没有麻木、酥痒或疼痛的感觉。
小姑获鸟惊讶地看着碧羽消失,懊丧而失望地低声叫道:“噢——咕咕!”
颀无羽呆了一呆,长长叹了口气,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指甲上的碧羽,是身为姑获鸟主人的标记。从此你就是这只小姑获鸟的主人了!”
摩涯愕然提着那袭羽衣:“主人?我?”
颀无羽点头道:“不错!神奇的姑获鸟,可是‘脱羽为人,着羽为鸟’呢。只要一直看好这袭羽衣,直到驯服了才还给它,你就可以一直控制它了。”
“无羽公子真是博闻广识啊!”摩涯浓眉一挑,“公子刚才哪里去了?”
颀无羽用横笛在摩涯眼前晃了晃,笑道:“不急不急!我明白,你有话要问。不过,这件事情要先解决吧——”他指指半空中密密悬挂的鸟窝,“这些孩子并没有死,只是被‘玄冰之术’封住了。救出他们可是大功德一件哦——这还得看我的!”
说着,他笑眯眯地走到小姑获鸟面前,俯身问道:“小姑获鸟,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获鸟郁闷地低声咕咕两声。
“你还没有名字?”颀无羽眨眨眼睛,“那你叫小欢,好不好?”
小姑获鸟大声咕咕两声,眼睛闪闪发亮,似乎有名字是件很高兴的事。但它却转头望着摩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认他为主人的模样。
摩涯不知颀无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道:“无所谓,小欢就小欢吧!”
颀无羽问小欢:“小欢,你为什么捉这些小孩来?”
小欢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小声咕咕几下。
颀无羽仿佛真能明白,煞有介事地对摩涯解释道:“它说,这十年来,它一个人住在山里,很孤独,所以捉些小孩来陪它玩。对不对,小欢?”
小欢猛点头,表情上分明在说自己其实也很可怜。
“那你为什么要用冰封住他们?”
小欢露出愤愤的神色,大声咕咕地叫着,仿佛很生气。
颀无羽侧耳倾听,然后摇头道:“哦,这可是你不对啦!就算是吵了架,也不能封住别人啊!这样就没人跟你玩了,而且他们的父母也会很担心。你说,是不是应该放了他们呢?”
小欢委屈地点点头,转头见摩涯也冲自己点头,便向着那些幼孩伸出双手。凝结在孩子们周身的青色寒气,一个个慢慢凝固成冰棱状,最后全“哗啦哗啦”收回小欢的手心。而那些孩子们则仿佛睡了一场大觉似的醒来,洞**里顿时响起一片咿咿呀呀的吵闹声。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纷纷从鸟巢里探出头来,有哭有笑有打有闹,场面蔚为壮观。更有些爬高爬低,似乎想从半空中跳下来,惊险万状。
“这个,这个……这下麻烦了!”摩涯满脸苦笑。
只听颀无羽的笑声从洞口远远传来:“剩下的事就有劳兄台了!顺便说一声,既然兄台已经得到姑获鸟,那么另一件宝物不给小弟实在说不过去啊……”
摩涯头大如斗,根本就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等到把这一大群闹闹喳喳仿佛蜜蜂军团的小孩送回无子村后,忙得头昏脑涨的脑袋才猛然一激灵:“哎呀,我的蚕马!”
待再找时,颀无羽却早已不知所踪。
小欢龇牙咧嘴地咕咕大叫,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摩涯懊恼无比,用力揪揪自己的虬髯。忽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匆忙从怀中掏出一块龙形玉佩,纳闷道:“浮果为何急令我回去,难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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