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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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影木果然恢复了生机,并茁壮生长起来。
颀无羽说,等到百影叶根部的小绿珠变成黑色,就可以采摘了。到时,浮果山庄的空地里都可以种满百影木。只要每只姑获鸟都能有九九八十一片百影叶护身,它们就再也不怕碧焰海的毒焰,其防御力也堪与锦符螭龙抗衡了。
这段时间,颀无羽和摩涯这两大仙洲的皇子,却完全像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整天汗流浃背,辛勤耕作。
阿柠看着摩涯挥汗如雨的背影,心里悲哀莫名。当薰夫人出现时,自己和摩涯相伴的时光,也就走到尽头了吧。薰夫人随时可能出现,却又迟迟不肯现身。以她的性格,想必会挑一个自己最脆弱的时间,优雅地将自己打倒,再踩在脚下……到时不知摩涯会做何反应?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出乎意料,薰夫人还没有出现,百影木却已将长成。
聆音阁。
“进军沧澜,非同小可,必须预先详细谋划才行。”颀无羽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阿柠不动声色,听着颀无羽侃侃而谈。
“豆蔻码头,沧澜水军的大营,几乎所有八月槎都集中在那里。我们当选三百敢死之士,偷袭渡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尽量多的八月槎。有了八月槎,我们大军才能安全渡海。登陆后,联军即可兵分三路,成犄角之势,既可相互呼应,又可使敌人应接不暇,顾此失彼。整个行动,全在一个字——快!”
“而即使前面顺利的话,也还有最后一关——”颀无羽转头对摩涯道,“魇皇苍梧、天下第一将昆仑以及锦符螭龙。”
“还有凌沧。”摩涯点点头,“少不了要在沧浪城下一决生死了。”
阿柠轻轻啜了口茶,沉吟道:“豆蔻码头守军有数万之多,三百人与之相比简直微不足道。请问无羽少主,有什么妙计,能在兵力悬殊如此大的情况下保有胜算?”
颀无羽微笑道:“大部队不可能都驻扎在码头上,因此,只需迅速解决掉巡逻队,在大部队发觉并赶到前将船开走,大功即可告成。而要确保做到这个‘快’字,这三百先锋则必须个个出类拔萃才行!”
阿柠点点头:“那好,这三百人由浮果来出吧!”
摩涯狐疑地看向阿柠:“你是说海人?可是没有冰蚕丝战袍,难道要它们飞……”话刚说到一半,摩涯眼睛便亮了。
“没错。”阿柠微微一笑,“海人是不会飞,但是羽人可以。”
“妙啊!”摩涯重重一击掌,“我愿为先锋,带领海人去夺八月槎!”
“好!薰皇子若去,此战必胜!”颀无羽欣然道,“那么接下来,三军犄角进攻——每支军队至少要五万士兵才有胜算。现在姑射约有十万,浮果可出五万吗?”
阿柠顿时语塞。浮果本有两万士兵,但因柔姬泄密,已尽数死于沧澜黑甲士偷袭一役。一时之间,到哪里去募集五万士兵?
“哦,柠姑娘放心,五万兵马没问题。”一直坐在一旁没发一言的镜先生忽然开口道。
阿柠一怔,浮果山庄弹丸之地,如真藏了五万雄师,自己怎会不知?但颀无羽面前不能露底,勉强点头道:“好,我们出兵五万。”
这次轮到颀无羽诧异了。实际上,每支军队三万兵力便已足够,这样姑射十万人就已够用。但他很清楚,阿柠一心要和自己争夺羽人部队的控制权,如果浮果不能出一兵一卒,接下来也就不好意思嘴硬了。他实在没想到,浮果居然还有五万兵马!
果然,阿柠立刻紧逼道:“最终,要攻下龙渊宫,羽人部队可是必不可少。小欢身为羽灵,当然是要由它带领羽人部队了,无羽公子没意见吧?”
颀无羽一笑:“好啊,我同意。”
八十一片百影叶,编成花冠样的圆环。摩涯把最后一顶百影冠端端正正给小欢戴好,沉声道:“小家伙,我们出发啦!”
小欢闻言,咕咕两声大叫,意气风发地转身招呼起它的部下们。
阿柠缓步行来,身后跟着三百海人。它们通体雪白透明,腰束金鳍鲨皮小马甲,脚登三足兽小皮靴。这些都是阿柠准备的,金鳍鲨刀枪不入,三足兽日行千里,虽没有冰蚕战袍,有这些护身,多少也会好些。海人们一个个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和小欢手下纪律严明的羽人部队比起来,活像哪个偏远山村没见过世面的打更巡逻队。
阿柠看着摩涯,双眸如漆,柔声道:“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小心。”回头叫过个头最高的那只海人,“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偷出来玩儿的那只海人吗?就是它了。因为手腕上有块绿色的胎记,所以取名龙翠。这只海人聪敏坚强,能懂人言,你有什么命令,只管对龙翠说,它会帮你的。”
摩涯上下打量着龙翠,拍了拍它的肩膀。 龙翠果然善解人意地用力点点头,大眼睛亲切地看着摩涯,雪白的小脸儿则像小老头似的皱成一团——或许是在笑吧。
小欢嫉妒地凑过来蹭着摩涯的衣袖,咕咕催促。
“安心在家等我把八月槎带回来吧!”摩涯朝阿柠一笑,纵身坐到小欢背上,转头招呼龙翠:“叫你的兄弟们骑上姑获鸟,我们出发了!”
两大洲的灵兽,从前相遇只在战场上,现在却是第一次亲密无间地合作,海人们兴奋地“哇哇”吵着,不时被踩到羽毛的姑获鸟则“咕咕”嚷着。喧闹半天,终于各就各位。
“走!”
摩涯大手一挥,三百双巨翼掀起一阵狂风,羽人部队陆续飞起,在浮果上空盘旋三周,集结成队。
“咕咕——”小欢昂首长鸣一声,倏然向沧澜飞去。
沧澜近海。
一艘巡海的八月槎上,一个黑甲士疑惑地仰望天空:“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另一个连忙睁大眼睛,却只看见蓝天白云:“眼花了吧你?”

夜幕笼罩了豆蔻村。三百条巨影幽灵一般无声地降落。
摩涯跳到地上,低声吩咐小欢按计划尽快返回浮果。
小欢吭哧吭哧地喘着气,可怜巴巴地看着摩涯,仿佛在说:那些大鸟驮的都是轻飘飘的海人,而我驮的是你这个比大石头还沉的家伙!我虽然是羽灵,可是年纪最小,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呢。你居然没等我喘口气就撵我走,呜呜呜呜……
摩涯见小欢累得直翻白眼,也很是心疼,却不得不硬起心肠催促道:“快走吧,不然这里的灵力太强大,引起沧澜士兵的注意就糟糕了!小欢乖,阿柠姐姐已经准备了很多朱颜果等着你们呢!”
小欢舔舔嘴唇,不情愿地招呼一声,三百羽人又无声无息地飞上夜空。
巡海的八月槎已在返航途中,那个黑甲士揉揉眼睛,狠狠地道:“他奶奶的!这次谁敢说我眼花?”
说话间,姑获鸟早已飞远,另一个又抬头看时,只见月明星稀,也火冒三丈道:“你奶奶的!再谎报军情试试?”
停放八月槎的豆蔻码头离豆蔻村足有半百里路。摩涯看看天色,小声吩咐龙翠:“告诉大家,我们即刻出发,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龙翠眨了眨又大又黑的眼睛,朝其他海人“哇哇”叫了两声。然后,摩涯就觉得眼前一花,几百只海人突然就无影无踪了!
摩涯赶紧运起“移行术”追上去,发现龙翠正领着大家“嗖嗖”地潜行呢——没想到海人竟然也会移行术!
五十里路,转眼便到。
星光下,只见密密的军营整齐地排布,恰好呈半圆形将码头团团围住。
摩涯低声对龙翠道:“看来我们必须穿过军营,但不能再用‘移行术’,要悄悄溜过去。”这么多海人在一起,灵力本来就够强了,如果再动用法术,则很可能会惊动守军里的高手。
军营中灯火通明,不时有一队队士兵高举火把穿梭巡逻。摩涯迟疑了一下,还是试着对海人部队使用了“隐沦之道”。
这种法术非常耗费灵力,而且辐射范围相当有限。薰夫人曾说,即便是先朝最擅长此术的雅将军,也仅能同时使十个人隐形。上次去谢府时,摩涯牵着阿柠的手才使两个人完全隐形,所以,这次他根本没想把三百海人隐形,只是想借这种收敛型的法术,勉强遮掩一下海人强大的灵力。可没想到,一试之下,海人们的身影竟全部变得透明起来!更令摩涯惊喜的是,自己的灵力依然充沛,并没有任何枯竭的迹象。他静心体味,发现一股温暖且强大的灵力盘旋在胸口,来源仿佛正是那颗由几股神力凝聚而成的“珠子”!

灵力慢慢加大,眼看着海人的影子随之一点一点变淡,最后终于完全消失!
摩涯轻轻叫道:“龙翠?”
“哇哇!”身边响起一声回应,反而吓了摩涯一跳。
即便被“隐沦之道”收敛了绝大部分,海人的灵力仍然强大。在和一小队巡逻的黑甲士擦身而过时,一排火把同时忽地一暗。
刷!所有的士兵几乎同时举起手中兵刃,警惕地看着四周。
摩涯拉住龙翠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奶奶的,好邪的风!”为首的军官终于收刀入鞘,带队走开。
摩涯更加小心,终于有惊无险地摸到港口。
这里大约有五百人在巡逻看守,而且离军营的距离比想象中要近得多。更麻烦的是,码头上一艘八月槎敞开的舱门里,竟然透着灯光。摩涯心里一沉,如果照眼下的情形,是不可能开走八月槎的。他只得让海人躲在灌木丛里,自己则偷偷潜上那艘八月槎。
远远地,便听见舱门里传出一声大吼:“为什么这里只有两架重炮?碧焰排弩呢?五万大军七天后就要出征浮果,后天魇皇陛下就要派昆仑将军来检阅,你们却到现在都没准备好,你们这帮饭桶是干什么吃的!”
摩涯悄悄潜到窗边,小心地探头向里望去,一个副官模样的军官正噤若寒蝉地道:“是,属下明天就带人装碧焰排弩。”
“明天?”桌子被重重一拍,“混账!几百艘呢,你给我连夜就办!”
幸亏先行动一步,如果今天自己不来这里,那么几天后五万黑甲士突袭浮果,那可就是真的万劫不复了!摩涯定定神,再往里看,端坐上首的黑甲将军扎眼的红须立刻让他想起,正是在见过的那位燕将军。这样就更为棘手,燕将军实力非凡,若不能迅速将其制住,定会惊动大部队。
摩涯想了想,溜下船叫过龙翠,附耳嘱咐了几句。龙翠眨眨眼睛,带了两个海人,“嗖”地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军营中闪出青色火光。
喧哗声惊动了燕将军,他从舱中冲出,迎面一个黑甲士神色慌张地跑来:“启禀将军,军营里忽起不明之火,似乎是‘火浣之术’!”
“难道海人到了沧澜?” 燕将军脸色大变,匆匆下船赶往军营。
看着燕将军中计走远,摩涯向身后招了招手,带领海人摸上码头。
海人们虽然举止嬉闹顽皮,但随口吹出的青色火焰却威力无穷,“哧溜”一下,留守的黑甲士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便已化为黑炭。
不消片刻,五百守军便烟消云散!
“赶快上船,抓紧时间,立刻起航!”摩涯丝毫不敢耽搁。出发前,阿柠便已教会海人开船,照计划,解决守军之后,海人便应三个一组,迅速驾船离开。
可是,所有海人却停止了嬉闹,团团站在海滩上,默默望着大海深处。几乎同时,摩涯也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气悄悄地漫上脚背。随着熟悉的、腥臭的、潮湿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地凸现,黑夜的边缘上,一片更黑的阴影像涌动的潮水一样蔓延而至。
海鬼!
一道青影闪来,是龙翠和带去的几只海人回来了。面对成片的海鬼,龙翠显然也有几分畏惧和厌恶。它踌躇了一下,却仍旧“哇哇”大叫两声,带头向海鬼喷出火焰。
三百海人先后鼓起腮,青色火焰如烟花般在漆黑的夜晚炫目展开。所经之处,海鬼立刻化作轻烟,但火焰一消失,更多的海鬼便又无穷无尽地涌上来。
魅影慢慢逼近,阴冷的气息凌厉迫人。海人们步步后退,渐渐缩成一个小圈,被海鬼团团围住。
摩涯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一大片模糊的黑影立刻涌上来。
此前,摩涯曾两次遭遇海鬼,但奇怪的是,今天却全然没有以往那种不适的感觉。一股奇异的热流充盈全身,周围的海鬼甫一近身,就像水珠投入烈焰一样,“嗤”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凭空消失。
摩涯觉得胸口那颗“珠子”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某种看不见的光华,逼得海鬼再也不敢靠近。灵蛇金剑铮然出袖,清亮的嗡鸣声直震九天。耀眼的金光照亮了星空,往昔灵巧的金蛇,此时更矫健如龙。金光划出一个大大的弧面,顷刻间,大片的海鬼便灰飞烟灭!
看着海人们借着金光的庇护,兴高采烈地“哇哇”叫着跳上八月槎,摩涯大笑一声,喝道:“‘沧澜十三郎’的五郎燕将军,别来无恙?”
在一片树影中,燕将军面朝大海,双臂高举,嘴里正咕咕哝哝地念着什么咒语,闻声脸色不由一变,正待拔腿开溜,却忽见一条金龙张牙舞爪地从天而降。
燕将军的红须上蓦然溅满自己的鲜血,双手绝望地挥舞了几下,终于扑地而亡。
人喊马嘶,如雷的脚步声震动大地,黑压压的沧澜大军已从大营一直延伸到眼前的丘陵后。摩涯一纵身,跃上船头。
“哇哇!”龙翠一声令下,一百艘八月槎升起风帆。同时,每条船上都射出匹练般的青色火焰,其余的空船上立刻燃起熊熊火焰。
火光中,岸上箭如飞蝗般嗖嗖射来,可八月槎已经如风一般驶向大海深处了。
龙渊宫,曜影殿。
香舞缭绕,歌舞翩跹。
三十六名腰肢柔软、媚眼如丝的舞姬,在宏阔华美的殿堂上妖娆起舞。轻烟般的长袖旋绕翻转,宛如传说中的飞天。
一名内侍急匆匆由侧门走进大殿,悄悄来到一名男子身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男子脸色一寒,挥退内侍。他站起身来,一抖修长健硕的身上披的黑色大氅,黑底上绣着的翔于九天的凤凰便如活了一般振翅欲飞。
“什么事竟能惊动昆仑将军?”众臣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昆仑大步走到御阶前,单膝跪倒:“陛下,豆蔻码头遭遇偷袭!”
声音自高高的珠帘后传出:“不是有燕五和五万精兵驻守吗?”
“据报,此事应是薰党余孽率海人所为,燕五殉国,一百条八月槎被夺,其余尽数为‘火浣之术’所毁。”
“跳得如此无趣,简直及不上她半分啊……”男子叹息一声,珠帘肉眼难辨地微微一抖,堂下的三十六名舞姬忽然惨叫一声,竟同时“砰”然化为一团血雾!
大殿中立刻鸦雀无声。片刻后,隐隐有水落于地的声音传来——竟有大臣被吓得失了禁。
“昆仑,你怎么看?”珠帘后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常。
“薰党偏偏选在大军开拔之前动手,而且竟然一击得手后迅速全身而退,臣以为,此事大有蹊跷。”
“你怀疑有内奸?”
昆仑目如鹰隼,稽首道:“这些年来,薰党为安插卧底,手段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谁知道这次凌沧是不是……”
殿门处忽然响起一阵清朗的笑声,一个身穿灰衣的青年男子从容步入:“昆仑将军在背后对别人妄加揣度,恐怕有**份吧?难道将军忘了,这个偷袭的计策本来就是我献的,浮果的位置也将由我来指认啊!”
凌沧走到御阶前,一掀衣襟跪倒在地,沉声道:“陛下明鉴,凌沧早已鄙弃那无能小儿,如陛下不信,凌沧愿意剖心以证清白!”
“前日午夜,有薰党密探找你,被你毫不犹豫地杀了,虽然事后你又将其掩埋,未向我禀报,多少还显出些念旧之意,但也可见你的忠心了。”
一股寒意自脊梁升起,凌沧叩首道:“陛下明察秋毫!”
“不过,倒也不可小觑了这伙前朝余孽。”魇皇又道,“昆仑,有何见解?”
“臣以为,应趁他们刚去未久,立刻以迅雷之势追杀至其巢**!”
凌沧连连摇头,不无讥诮地道:“昆仑将军虽然神勇无敌,可我沧澜大军却总不能赤足踏浪去追击薰党余孽吧?”
昆仑眼中光芒一闪:“八月槎虽然集中在豆蔻码头,但其他码头还散落有十余条!”
魇皇道:“凌沧,若你认为不该立刻追击,那有什么更好的计策吗?”
凌沧微微一笑,道:“浮果不会平白无故冒险来夺八月槎,我想他们定是妄图反攻沧澜。这种情况下,我们处于被动,宜用缓兵之计,赢得调度兵马的时间。”
“以何计缓兵?”魇皇饶有兴味地问道。
凌沧嘴角一挑:“浮果、姑射素有芥蒂,现在虽被情势所逼联合出兵,其心必不一。因此,缓兵当用离间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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