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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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ˇ
清晨的天空,碧蓝如洗。
一架飞机停在停机坪上,机组人员准备就绪,整装待发。
来送机的人不少,有朋友,同事,还有疗养院的几个相熟的护士,大家送来满满的祝福。
陶然与人们一一告别,琉璃拉住她,自然又是说个不停,陶然嗯嗯地应着,眼睛却不时地在人群中逡巡。
她没有看到陆浥尘。
离登机时间越来越近,他始终没有出现,她想,也许他不会来了,心里有些怅然。
终于进了闸机,她最后一次回头,看到一张张笑脸和挥动的手臂,她也笑着挥挥手,忍不住又向远处张望,只见稀稀落落的几名陌生旅客。
她若有所失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十几分钟后,飞机迎风而起,划向天际。
宽阔的候机大厅落地窗上,映着一个淡淡的人影,长久伫立。
身后隐约传来一段乐声,不知是谁的手机,一直响着也没人接,一个忧郁的声音在翻来覆去地唱: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总是不能懂不知道足够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
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
窗外。
天蓝得像海,遥不可及,看得久了,心会碎。
陶然活到二十八岁才相信,真的是有否极泰来这回事的。
以往遇到一切事,她都习惯把期望放低,再放低,因为这样比较容易有惊喜。可对于这次手术,她始终难以压制自己的期待,即使她明知她在期待的是一个奇迹。所以当医生告诉她手术完全成功的时候,她无法不喜极而泣,就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她抹着眼泪想,即便曾经的所有坏运气都是为了抵偿这个奇迹,都也值得。
她开心得整天都挂着笑容,心像是要飞起来,她一个一个地给每个人打电话,想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亲口告诉他们。
她也打给了陆浥尘。
他听上去不很惊讶,问她是不是刚刚打过给琉璃。
她说是啊。
他说那疯女人正在全公司奔走呼告。
她就笑,说早知道琉璃要激动。
他说这么好的消息,大家都很激动。
虽然他这样说,可她听得出来,他并没有他说的那样兴奋,不知怎的,他的高兴有些勉强,她很想问为什么,又担心不合适问,可也不想把电话挂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习惯与他分享,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可这一次,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踌躇片刻,她问:“公司好吧?”
他说:“还好,但你不在,大家都很想念。”停了一下,忍不住问:“陶陶,你什么时候回来?”
陶然叹口气,说:“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妈妈刚刚做完手术,需要长时间静养,这边的住院费用太高了,虽然Vincent说没关系,但这么住下去我们自己不踏实,唉,已经欠了他那么多,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完,暂时打算找一间公寓,临时租上几个月吧。”
浥尘听她说租房,立刻道:“我祖母在迈阿密有间老宅,她早就跟着我搬到了纽约的寓所,所以那里一直空着,老人家念旧,不舍得租售,如果你需要,打扫一下就能住了,不过就是有点旧。”
陶然喜出望外,“那太好了!如果能够借给我们,就能解决大问题了。”
“你放心,我去同奶奶说。”浥尘打了保票。
一周后,陶然一家顺利搬进了陆家老宅。
那是一座普通的庭院,不是很大,有些年头了,因为委托给房屋经纪定期打理,所以维护尚佳,住起来很舒适,他们终于有了安心的落脚之处。
Vincent不大赞成他们搬出去,担心护理条件不够完善,不利休养,但陶然坚持,他也就不再多言,就像陶然一再坚持把账目记清,说要以后慢慢把钱还给他,他也只弯弯嘴角,不接话。
Vincent公务忙,很少能留在美国陪伴她,但早已安排清莲美国公司派了专人照顾陶家,方方面面,无微不至,常令陶然觉得过意不去。
Vincent绝不是个热烈的人,但他对她的心意,她全都明白,一点一滴记在心里,可若问起自己对他的感觉,她却朦朦胧胧地说不清,许多许多的感动是毋庸置疑的,还有很多的欣赏甚至崇拜,但这些似乎都与恋人间的亲密感相去甚远。她难以与他亲近,两人不温不火的交往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所以当Vincent提出要趁休假带她去巴西见他的家人时,陶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拜见双亲这种事,当然不是喝茶请安那样简单,尤其是在方氏这样的豪门,正式领入家门不就是准儿媳了?陶然不确定她与Vincent是否真的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程度,思量再三,她委婉地问,可不可以推延此行?
Vincent淡静无波地看住她,也在思索。
这是个很不同的女人,那些令旁人趋之若鹜打破头都要争取的东西,她却总是拒绝,比如职位、高薪、甚或方家长媳的身份,但她又不是自命清高、淡泊名利,他见识过她在谈判桌上的机智和凌厉,知道当她想争取的时候她会不遗余力。而现在她拒绝,只是因为她不想争取。
她不想争取他。
难以察觉的,他的眼神微然暗沉。
他知道若自己坚持,她不一定不让步,可他不屑那么做。他要的女人,他要她的全部。
Vincent沉默良久,说,如果你不想去家里,就当是一次旅行吧,巴西离这里很近,值得一游。陶然不好一再拒绝,便说好啊,那我们快去快回,我放心不下妈妈。
母亲的情况已渐渐稳定,术后恢复很快,有父亲陪在身边,她心情大好,看上去几乎没什么病容。
听说Vincent要带她去巴西玩,母亲很赞成,陶然一直为她的病忙个不停,她也想女儿出去散散心,Vincent是个近乎完美的追求者,她乐见其成。
从迈阿密往南,越过一片海洋就是热情的南美土地。
巴西是拉美最大的国家,神奇而美丽,这里有古老的亚马逊河,浩瀚的热带雨林,天堂般的里约海滩和浪漫奔放的巴西人民,到处都洋溢着独具魅力的拉美风情。
所有这一切都让陶然这个北半球来客啧啧称叹,而最让她惊叹的是,如果说方氏家族这四个字以前给她的感觉是如雷贯耳的话,那么身处巴西,简直就如被雷劈到。

在这里,Vincent所受到的尊敬和礼遇令她咋舌不已,两人所到之处无不风光有加,乘坐方家的豪华私人飞机可以去往许多普通游客难以抵达的名胜之地,静谧舒怡,梦幻缤纷,有如仙境。
这是一趟宛如梦境的旅行,以至于回程那天,她几乎有些恋恋不舍。
傍晚,他们从一处海岛返回巴西利亚国际机场。
大大的夕阳挂在天边,霞光绚丽,万物尽染,从飞机上望下去,是一望无际的茂密森林,物种繁多的原生林和整齐划一的速生林镶嵌分布,如同大地的拼图,绵延万里。
“真美。”陶然把额头贴在舷窗上,由衷赞叹。
Vincent坐在她的对面,拿起茶几上的咖啡杯呷了一口,轻轻放下,忽对她说:
“从现在开始,再飞一个小时,你所看到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棵树木都属于方家。”
陶然扭头看向他,脑袋提醒自己,嘴巴别张那么大。
Vincent今天似乎谈兴好,又道:
“它们仅是一部分,方家拥有的一切比这要多得多,它拥有一个王国。”他停了下来,像是在斟酌,慢慢地,终于继续说道:
“而我,将继承这个王国,因此我一直在寻找一位王后,她不是后宫的尤物,她要与我驰骋疆场,驾驭这个王国。陶然,我跨了半个地球才能找到你。”
王国国王这种话,若是从平常什么人嘴里讲出,人家多半当他讲童话或是讲胡话,可它们被Vincent说出来,却凛凛有一种霸气在其中,由不得你不当真。
陶然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Vincent倾身靠近她,望住她的双眼,慢慢说道:
“陶然,我说这些不是向你炫耀方家的财势,我想你也未必在意所谓财势,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是十分认真的,追求你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为了短暂的猎奇,你是我想要的妻子。”
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字字重似千钧。
如果说这些还没能把陶然砸晕的话,那么他接下来的举动便成了落下来的最后一榔头。
Vincent捉过她的手腕,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只宝蓝色的小盒子,方方正正地,放在她的掌心,打开它,一只白金钻戒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正中镶嵌着一粒简约端庄的粉色钻石,倒不是鸽子蛋也不是麻将牌,但显然经过极佳的切割工艺,才能这般璀璨耀眼,在夕阳下映出万点金光,细细碎碎地落在周围,钻戒底下的黑色丝绒上用金线绣着一行英文字母:
BeMyQueen
“嫁给我。”他说。
陶然忽闪忽闪地眨眨眼,一半是由于钻戒太亮,一半是由于大脑停转不知所措。
呆了半晌,她意识到此时当下她好歹也得说点什么,可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只说出一个字:
“我……”
“不必马上回答我。”Vincent摇了一下手,“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陶然尚未从震荡中恢复过来,只能顺势点点头,不再作声。
手中的小盒子,重得像座山。
夜晚,飞机悄无声息地航行于大西洋上空,陶然毫无意外地失眠了,脑子里像是装了一台复读机,在不断回放Vincent的话。
他要她成为一个王后,与他驰骋疆场,驾驭王国。
陶然从不知道,在Vincent眼里,她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竟可以横刀立马,君临天下。
此行也使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豪门世家,虽然只是管中窥豹,但足以令她震撼。她深深了解,方家不是个普通的家庭,Vincent的妻子也不能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必须是个强者,与他一样强。
你是么?
陶然无声地问自己。
她迷惑了。
忽一刻,她想到了一双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藏着小小的旋涡,卷走一切掩饰和伪装,映出她清晰真实的心,晶亮的目光,让人想逃。那明眸的主人曾对她说,陶陶,住在你心里的那个小女孩,她从来都没有长大,如果她不快乐,你又怎么能快乐呢?
他总是追问她的快乐,仿佛那是一件最最重要的事,她却总是不回答。
这一次,她试着像他说的那样,寻找自己心里的那个小女孩,问问她,你快乐吗?你想要的是什么?
她屏息凝神,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也许,她把她藏得太久了?
她又等了等,一直等到困意袭来,还是没有,她闭上眼睛,心里有些失望。可就在明明灭灭之间,有个声音浮出来,细小却真切。
——然然,你忘了吗?你想要的是守着一座湖,种一棵树,日子朝朝暮暮,岁月安详静好。
哦,她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安心睡去。
朝阳升起的时候,陶然站在了另一片大陆上,迈阿密的早晨,明媚而清新。神清气爽,心头一阵轻松,她已经有了决定。
当她把那只珍贵的盒子捧还给他的时候,Vincent挑起浓眉,沉默地盯住她。
“我会让你失望。”她静静地说。
“我说过,你不必很快答复我。”
“我想好了。”
……
“你不试,又怎么知道我会失望。”
“是,如果很努力,也许我能做得到,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真的不是。”
她的目光如此坚定,令他无话可说。
他久久的沉默。
她就一直捧着那个盒子一动不动,直到他缓缓地伸出手,接过它。
她知道这很冷酷,也很伤人,即使他是Vincent。可她无法说出对不起,因为歉意太多太重。她只能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
“梓亭,谢谢你。”用她最大的真诚。
Vincent抬起手,指背轻轻抚过她的脸庞,“陶然,我宁可你永远不对我说谢谢。”
她恍惚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温柔的不舍,但转瞬而失。
他放下手,淡淡道:
“如果你后悔,三天之内,让我知道。”
说完,便走了。
这才是Vincent,她熟悉的那个Vincent,没有人能折损他的骄傲,她拒绝他,他给她三天时间反悔,已是最大的让步。
一生还有那么长,陶然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但三天之内,似乎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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