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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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午十点,艳阳高照,都市里的写字楼像个巨大的蜂巢,一拨又一拨忙碌的工蜂进进出出。
电梯停在二十九层,门还没开完全,一个红衣女子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冲了出去,咯噔咯噔走进明澈广告公司。
总经理助理艾豆豆老远就听到了顶头上司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赶紧拿起一堆文件,还没起身,一抹红影就闪到了她面前。
“豆豆,救命咖啡一杯!快!”
一阵香风飘过,人都没看清,那影子就闪进了里间的总经理办公室。
和以往的无数个早晨一样,豆豆张开嘴,只来得及冲着那扇没关稳的门说声――“秦总早”。
秦琉璃冲进了屋,一眼看到桌上整整齐齐的几堆文件,全都摞得老高,不由得呻吟一声。这年头,打工的累死累活可以怨天怨地怨老板,做老板的累死累活只能是活该。
坐下,打开电脑,瞪着眼前这堆快把她埋起来的小山,她决定还是先等等那杯救命咖啡再说。
有人径直走了进来,却是创意总监吴锐,只见他顶着乱蓬蓬的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两眼布着血丝,一副几夜没睡要咬人的样子。
琉璃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知道熬夜加班对创意部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能让老吴狼狈至此可是很少见。她刚想陪着笑脸殷切问询一下,话没出口就听见对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琉璃,我跟你说,陶然疯了!”
琉璃一愣,“哈?”
“陶然疯了!”吴锐一**坐下,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有点嘶哑,但实在不像在说胡话。
琉璃有点反应过来了,摇头苦笑:“我说老吴,你就饶了我吧。你看我这昨天刚从纽约飞回来,时差都没倒过来呢,昏头昏脑的实在没力气给你们维和。对了,这是你在公司的最后一周吧?马上就要和娇妻happy去了,临走之前还不跟多年的老战友依依惜别一下?”
本来,吴锐和陶然作为明澈的创意总监和客户总监,是琉璃的左膀右臂,但是和所有广告公司一样,左膀和右臂在亲密无间的合作之余,也常常亲密无间地“打成一片”。
广告这东西,实在太主观了,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主意。
行内人公认,广告是门说服的艺术,唯一的分歧在于,是你服还是我服?
轮到吴锐和陶然这对,一个才华横溢直觉敏锐,一个冷静稳重擅长理性分析,秉性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谁都不肯服。
所以琉璃对于这种夹在中间维和的局面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吴锐近日新婚,寻寻觅觅年近四十岁才找到心仪的伴侣,开心得非要把蜜月过成蜜年,月前一纸辞呈递了上来,声称要带着娇妻环游世界去。琉璃痛失爱将,陶然也痛失战友,本以为他们两位老搭档会在这最后一个月中惺惺相惜,和平共处,不成想,刚刚出差回来就又碰上了这熟悉的一幕。
不由得琉璃连连叫苦,只得无奈地问:
“话说,这回又是因为什么道不同不与为谋?”
老吴疲惫地挥了挥手:“琉璃,你先跟我说,公司现金流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啊?”琉璃眼睛瞪得老大,“老吴,你是不是想问我缺不缺钱?没有啊,咱们小本生意,大钱没有,但也不至于手头拮据。你这话从何说起?”
“那就奇怪了!你不知道你出门这半个月,陶然像发疯一样,大大小小揽了一堆活回来,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精力,不停地见客户,调业务单,不停地开策略会!她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吃不睡,我们创意部可奉陪不起。照这样没命地接单子,每天不是出样就是开会,一天赶好几个deadline,过几天我倒是撒丫子跑了,留下二十几个兄弟可都快吐血了!你要是不缺钱,赶紧让她悠着点!”
老吴连珠炮的一番痛诉把琉璃说得一愣一愣的:“这……我走之前也没跟陶然特别交待过什么啊。而且你知道,大量接单根本就不是陶然的风格,你忘了她总跟咱们念叨客户在精不在多?”
老吴做了一个“所以我说嘛”的表情,下定结论:“她中邪了。”
正说着,豆豆敲门进来了,放下咖啡,问琉璃:
“秦总,外面许经理找你,要不要叫她进来?她好像有急事。”
琉璃看了一眼老吴,对豆豆说:“再帮吴总拿一杯来,一样,黑咖啡。顺便让许经理进来吧。”
豆豆应声,走了出去。
一个短发圆脸身穿孕妇服的女子推门而入,正是行政主管许美姗。
她面带忧色,似乎有话要说,看到一旁的老吴,欲言又止,笑着冲他点点头:“老吴早啊,又开夜车?”
老吴苦笑。
“美姗,半月不见,肚子怎么也不见长?”琉璃笑问。
“宝宝还小那,一时半会看不出的。你怎么样?美国那边一切顺利?”美姗一边问一边拉开椅子坐下。
“不错,顺利完成任务,还有意外之喜,有空跟你长聊。刚刚豆豆说你有急事?”
“嗯,是有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急事,刚听说你进公司了,想想还是过来跟你说一声。”美姗性格好,讲话也总是慢条斯理的,“是关于陶然的。”
话音刚落,那两个急性子的人异口同声地问:
“她怎么了?”
“别紧张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情。你们知道,公司不是给陶然配了一辆车嘛,陶然驾驶技术不错,人又谨慎,这么多年就她那辆车收的罚单最少,只是最近有点奇怪,连着撞了两回。十天前是一次追尾,车头损坏得厉害,拖进车厂去修了,今天刚拿出来,我怕她见客户不方便,就临时把那台闲置的桑塔纳调给她用了,没想到昨天又给撞了,不过还好,只是轻微刮蹭。车倒没什么,修也是有保险的,公司这几台车,偶尔撞到碰到也不稀奇,但半个月两次,还是发生在陶然身上,实在有点……不寻常,你觉得呢?”
美姗探询的目光望着琉璃,带着几分忧虑。
琉璃紧锁眉头。
另一边老吴也担心起来:“那陶然没事吧?”
“放心,人没事,上海的路,车都跑不快。”
“哦,那就好,我就记得嘛,她昨天因为清莲纸业的一个案子还差点跟我吵呢,能吵架说明精神好,没事。”
说着,豆豆把老吴的咖啡端来了,琉璃叫住她:
“豆豆,最近有去客户部那边吗?看没看到陶然有什么不对?”
“陶总?最近没怎么见,她好像不是在外面跑就是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午饭不大出来吃,晚上好像也走得很晚,有几天可能还通宵。”豆豆若有所思,“好像是有些不对哦。”
“你不是常和客户部的几个小姑娘一起吃饭?有没有听到什么?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豆豆略一踌躇,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之前也不知道,……不过,今天好像知道点了。”
三个人疑惑地看着她,都没怎么听明白。
“等一会儿。”小姑娘说着,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片刻拿了叠报纸进来,放在桌子上,一边哗啦啦地翻找着什么,一边说:
“今天好多报纸都有登,在哪来着?我刚刚还看到了,……呶,这里!”
琉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张娱乐版,头条一行黑体字十分醒目:“名模牵手网络新贵,甜蜜亮相时尚酒会”,旁边配着整版高的图片,一个美艳逼人的年轻女子,脸上带着骄傲的甜蜜,紧挨着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男子,姿态亲昵。
一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琉璃、老吴和美姗全都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林醉!”
第二章
一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琉璃、老吴和美姗全都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林醉!”
三个人合拢嘴巴,面面相觑,意识到谁都没眼花,那就是林醉,网络新贵,年轻有为的商业巨子,风头正健的悠游公司创始人兼总经理――林醉。
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陶然的男友。
共君一醉一陶然。
他们俩的故事,明澈广告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公司里的剩男剩女们在屡战屡败的时候总会想,看看人家林醉和陶然吧,看看他们俩走过的这七年,就会觉得,也许有些东西仍然是值得相信的,尽管前路迷茫,但终不至于绝望。
就是那个林醉。
就是这个林醉。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是琉璃打破沉默:
“好了,我有数了,老吴、美姗,你们先回去,豆豆,打个电话给陶然,说我找她。……那个,报纸留下。”
凝神思忖良久,琉璃把刊着照片的那页报纸挑出来,折了一折,又折了一折,随手塞到一摞文件底下。
手边的咖啡一直没顾上喝,抿了一口,有点凉,很苦。
她眉都没皱,一饮而尽。
片刻。
敲门声响起,笃笃笃的三下,不疾不徐。
琉璃微微一笑,总是这样,对于有些人来说,门是用来推的不是用来敲的,比如吴锐,有些人则是无论何时都会敲门直到听到“请进”,哪怕是对着一扇开着的门,比如陶然。
“请进。”
门开了,一个标准版的officelady走进来。
米色套装,大V领白色衬衫,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优雅利落,正是陶然。
“早,刚回来?”她笑着冲琉璃打了个招呼,坐了下来。
“是啊,昨晚到,飞了十几个小时,别提多累了。”琉璃大声地抱怨,“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没事,再缓两天就好了,看上去气色还不错。”
“那是咱的粉好。”琉璃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起身绕到陶然身边,斜倚在桌沿上问到:
“陶陶,你最近怎么样?”
近午的阳光明晃晃地射进来,因为琉璃身影移开直映在陶然脸上,十分刺眼。
陶然微微偏了偏头,流利地答道:
“业务这边还算顺利,冠欧汽车和盛记食品的案子客户已经签收,都很满意,牡丹工坊的那个网站设计进度有些拖延,但主要是由于客户那边内部意见不统一,来回反复浪费了很多时间,另外最近接了几个新单,其中有两家单子很大,做的好了希望能发展成长期客户。对了,我让豆豆放了几份合同在这儿,就等你签字了。”
琉璃笑:“不急,我听老吴讲了,说你最近废寝忘食,效率惊人,他投诉我欺压你呢。也真是的,半个月做这么多事,你不吃不睡啊?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怕是很快就要实现**了,你让我们这种资本家怎么活?”
面对老板的冷笑话,陶然弯了弯嘴角,算是捧场。
琉璃却收敛笑意,又问:“最近你怎么样?”这次她加重了那个“你”字。
陶然的脸色不易察觉的一僵,旋即恢复正常,答得简短又迅速:“我?挺好的,老样子。”
琉璃忽地恼起来,她从来就不是个能沉的住气的人,顿了顿,转身把那页报纸抽了出来,递到陶然面前:“那这是什么?”
陶然接过来,瞥了一眼,顺手放回桌子上,平静地回道:
“没什么,我和他已经分手了。”话里没有一丝起伏。
琉璃眉头拧作一团:“为什么?”
“不为什么,无疾而终。”
大多时候琉璃都十分赞赏陶然的冷静和沉着,但显然不包括现在。她撇了撇嘴:“无疾而终?翻译成中国话是不是就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陶然对她明显的不满无动于衷,垂下眼睛,表明不想多谈。
琉璃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到陶然身边。
“陶陶,你瞧你又是这副死样子。你知道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要是别的什么人,分手八百次我都懒得理,可你和林醉怎么可能说分就分呢?上个月咱们仨还一起吃饭呢,不都好好的?这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好帮你想办法啊。”
陶然当然知道,琉璃是真心关心她。
自从六年前进入明澈,直至今天,眼前这个坏脾气女人早已不止是她的老板,更是师长、朋友,甚至亲人,正因如此,她不想她担心。
她拍拍琉璃的手,语作轻松的说:
“真的没什么,可能,是七年之痒吧。”
琉璃真的火了,眼一瞪,牙一咬,“我看是林醉这小子皮痒!”
她一把抓过手机,陶然按住她,飞快地说道:“琉璃,报纸上写的是真的,那是他的新女友。他要分手,我同意了,就是这样。”她看着琉璃的眼睛,半是郑重,半是央求:“别去找他,我不想难堪。”
“你同意了?七年啊,你就这么说同意就同意了?”
“不然怎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满地打滚抱大腿。到了这种地步,又有什么意思,做人不能太琼瑶。”陶然难得的说起冷笑话。
琉璃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说得这么轻松,那车又是怎么回事?”

“是意外。”
“少跟我轻描淡写!陶陶,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这个死犟脾气,什么都憋着烂在肚子里,明里暗里不知要吃多少亏!就算是这个人咱们真的不要了,你有什么委屈也该说出来,不是玩命工作就是整天撞车你是想吓死我?”
“你别急嘛,没那么严重,真的。”陶然温言细语,听上去更像是她在安慰琉璃。
谁都知道,琉璃这个人着起急来像个火药桶,方圆一里鸟兽尽散,人就更是有多远躲多远,偏偏是对着陶然一筹莫展,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的力道莫名其妙就被卸解个七七八八。
她疑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
认真看上去,陶然有些许的清瘦,眼睛底下带着疲惫的阴影,在薄妆的掩盖下倒也不怎么明显,神情却十分平静,像一片静海,波澜不惊。
琉璃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不相信陶然真的若无其事,可她也知道,陶然打定主意的事,任何人都无计可施。只得挥挥手:“算了,要是你真的不想谈,就算了。不过从今天起,放你一个月的假,把手上的案子暂时分给别人去跟,你愿意休息也好,出门散心也好,都随你。”
听了这话,陶然居然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一个月那么多?老板你突然这么大方,我很不习惯的。”眼看着琉璃又要瞪眼睛,她连忙收起玩笑,安抚道:“放心啦,我真的没事,失恋而已,死不了人的。你放我一个人无所事事,才真的会闷死人。”
琉璃气馁:“好好好,懒得管你。”说罢,返身回到小山一样的文件堆后面,看样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陶然不以为忤,轻轻笑笑,转身离去。
琉璃一贯如此,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脾气也像一阵风似的,来了就去。
陶然是羡慕这样的琉璃的,直白、坦率,活得肆意透明,简单清澈。
陶然的世界,是不同的。
第三章
到家的时候已经夜色阑珊,进了门,陶然揉揉疲惫地有些僵硬的脖子,放下包,弯腰去寻拖鞋。
突然间所有的动作都停下来。
黑暗的屋子里,有道微弱的光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她缓缓地直起身,光着脚,轻轻地沿着那线光走过去,直到书房。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忙碌着什么,察觉到门口有人,他抬起头,像无数次往常那样微微一笑:
“回来啦,饭菜在微波炉里,今天阿姨做了你喜欢吃的栗子鸡。”
她真是喜欢他的声音,低沉的,带着一种特别的磁性,熨贴地拂过耳侧,让人莫名地感到安心。
她没有动,就那么挨在门边,头倚在木框上,默默地望着他。
电脑的荧光在他的脸上跳跃,使他看上去有些陌生。
屋子里很安静,能够清晰地听到手指敲击在键盘上的哒哒哒的声音。
无声无息中,她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不可抑制。
……
一阵心悸,陶然猛地睁开眼,四下漆黑一片,喘息未定间,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没有湿意。
床头钟荧荧的显示:4点13分。
天快亮了。
她爬起身,目不斜视地经过空荡荡的另一边床,走去卫生间。
刷牙,洗脸,上妆。
粉底,眼线,腮红。全神贯注于手上的每一个动作,耐心而细致,像是对待一件异常重要的任务。
全部结束的时候,4点54分。
进到厨房,煮一壶咖啡。很快,浓郁的香气溢满整个房间。她斟上一杯,走到露台,窝进宽大的藤椅。
夏末的早晨,刚飘过一阵雨,空气凉沁心脾,天空是烟青色的,远处的高楼笼着一层淡黄的光晕。
陶然安静地注视着这座城市渐渐醒来。
拂来一阵凉风,握着咖啡杯的手有一点抖。
这不是她第一次梦见林醉。
她又梦见他回来了,莫名的,即使在梦里,她都知道这一定是在做梦,眨眼间悲伤汹涌而至,迅猛得来不及防备。
很奇怪,梦里的自己哭得很凶,陶然这辈子流过的眼泪加起来都不会有梦里那么多。
陶然很少流泪,可能是因为见过太多的眼泪,早已免疫。
妈妈为了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哭了整整半生,陶然一直不解,一个如此瘦小的身躯里怎么能释放出那么那么多的液体,完全不成比例。
或许是母女连心,母亲有先见之明,早就把她的那份眼泪流完了也说不定,陶然有些自嘲地想着,只有自己像个睁眼瞎子一样,琉璃说的没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事情发生的那天毫无预兆。
她回到家,天色不算太晚,林醉也已回来了,在等她吃饭。平常两人都忙,一起吃晚饭的机会不多,所以她还挺开心的。
两人随意地聊了点各自公司的事,没什么异样,至少陶然没觉得。
“前天晚上《浪迹》同时在线人数突破100万了。”林醉说。
“是吗?那真该庆祝一下。”《浪迹》是悠游公司的主打游戏,推出时间不长就有这样的成绩,陶然很替他高兴,职业病使然,又问,“有没有让公关公司配合宣传一下?”
“新闻稿已经发了,俊唐的人给数字加了水,按130万公布的,他们说是行业惯例,别的游戏公司都这样。”林醉埋头吃饭,说得不怎么起劲。
陶然一哂。俊唐广告以游戏推广见长,曾先后做过两家大型网游公司的代理,对这一行十分了解,所以陶然才把他们推荐给林醉,反倒没有推荐明澈。琉璃说她胳膊肘往外拐,自己人的生意给别人做,她解释说术业有专攻,明澈对游戏领域不熟,也没有计划开拓这个市场,与其腾出人手接这个单,不如把现有的汽车、纸业、食品等几块盘子大的市场做精做强。当然她没说的另一个理由是,恰恰因为琉璃是自己人。自己人和自己人做生意,东西做的好了坏了,价钱给的多了少了,话说的深了浅了,都是麻烦事,万一因为生意伤了感情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后来事实证明,当初悠游选择俊唐还是很明智的,做广告的或多或少都玩些花头,现在听到他们在宣传数据上做手脚,陶然也不怎么奇怪。
聊着聊着,陶然顺口说了句:“哎,你觉不觉得阿姨今天烧的菜跟平时不太一样?”
林醉细嚼慢咽地把嘴里的饭吃完,说:“今天的饭是我做的。”他说得挺平常的,可陶然知道自从请了钟点工,他们俩都有日子没动过灶台了,不由笑道:“今天什么大日子?我们家林总亲自下厨,看来我得多吃两碗。”
林醉笑笑,说好呀。陶然也没追问,想着可能是阿姨请假了吧。
吃完饭,那天的心情真是不错,陶然把冰箱里的平日没空吃的水果拿出来,洗净切好,拿到客厅叫林醉出来分享。
夏末的晚上,开着窗,一室盈风。
她蜷在藤椅里,身边的沙发上坐着她的爱人。
那样的一刻,陶然不是不幸福的。舒舒服服的家,舒舒服服的两个人,尽管没有你侬我侬的甜甜腻腻,正在放的言情剧也有点老套无趣,但最重要的是安心惬意。
人一生的幸福时光,多在这样不经意的时刻。
那些刻意求来的成功、欢乐和收获,真正得到的那一刻,反而更多是怅惘。
可是,可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后来,电视里演到女主小白又可爱地忽闪着眼睛问男主,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男人点头,说愿意,女主又问,永远吗?男人更重地点头,说永远。煽情的音乐毫无意外地响起来,两人相拥而泣。
简单得令人感动,陶然看得想乐。
这时忽听林醉开口:
“然然,你记得我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你吗?”
热恋的时候,林醉没少说过这样的肉麻话,陶然喜欢听,但那并不是因为她对那些不着边际的誓言信以为真,她只是喜欢他的声音,她就是喜欢。甜点终究不能当正餐用,后来两人的日子一天天过下来,他渐渐地也就不再随便拿永远造句了。
今天他问得突兀,陶然脸悄悄一红,眼睛盯着电视机,轻声嗔道:“老夫老妻的……”
然后,就听他一字一句地说:
“然然,我可能做不到了。”
陶然愕住,定了几秒,缓缓回头,直直地看向林醉的脸,目光对上林醉的眼睛,她心头一窒,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手上的一片橙啪地掉到了地毯上。
刹那间,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那个下雪的早晨,父亲送她上学,站在教室门口,也是这样地看着她,说爸爸走了,然然你原谅爸爸好吗。她当时太小,脆生生地说声爸爸再见,一扭头就跟着同学进了教室。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为什么。
下意识反应出的三个字已经冲到喉咙口,被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垂下眼睛,把地毯上的那片橙拣了起来,放到盘子里,收好刀叉,端起盘子,起身走到厨房,把东西放到水槽里,放水一一冲洗。
龙头开得太大,水花四溅,声音很响,可她还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慢慢靠过来,停在她身后,半晌,听到他用她为之着迷的声音说:
“我认识了别的女人,她怀孕了。”
太阳底下所有的故事都可以用三句话讲完,林醉只用了两句。
陶然用全身的力气压住想要歇斯底里的念头,她一丝不苟地抹着盘子,用最平稳的声音问:
“什么时候认识的?”
身后的声音闷了好大一会才说:
“今年二月。”
“所以这是分手?”她把盘子里的水沥干,开始洗刀叉。
背后半天没有言语。
陶然把水槽活塞拔出来,污水咕嘟嘟地流下去,她用抹布仔细抹掉刚刚溅到台子上的水渍,“你说好了,你知道我会同意的。”
仍然没有回应。
一切收拾停当,陶然把抹布整整齐齐地叠成小小的正方形,放好,却仍然没有回身。
突然一股腥甜流到舌尖,她一惊,放开不知何时咬紧的下唇,无声一笑,对着他映在窗上的影子说:
“我同意,你走吧。”
他好像动了脚步,想要靠近她,却还是停住,终于又开口:
“然然,你不会原谅我,对吗?”话里竟有几分赌气。
陶然沉默。
真奇怪,他们不稀罕她,却都稀罕她的原谅。她不明白她的原谅有什么用?可以裱起来挂,还是煮起来吃?
她再也无力说出一个字,更没有力气原谅,只有沉默。
“那你恨我吧!”
他摔下一句话,恨恨地,扭身就走。
不多时,外面传来嘭的一声门响,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坐下,全身的骨头却像用力用过了头,于是生了根,动也不能动。
她只好站在原地,忽忽竟是一夜。
自始至终处在一种奇异的状态之中,那感觉十分奇怪,就像是大脑切断了隐藏在身体某处的漏电保护开关,没有天崩地裂,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死去活来,仿佛神经和大脑骤然失去联络,思维独立而清晰,整整一夜,她只是不可遏制地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个问题:
二月,我在哪里?我在干嘛?
我在哪里?我在干嘛?
……
时至今日,麻木的冲击波早已散去,感觉渐渐复苏,大脑重掌每一个神经末梢,才发现目之所及,满是疮痍。
难言的痛楚刺破肌肤,绵绵密密,昼夜疯狂地滋长,一日甚复一日。
对于此,陶然有她最擅长的方式――忍着。
早晨的宁静被越来越多的人声车声所覆盖。
陶然揉了揉压得有些发麻的小腿,收起杯子回到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拣起车钥匙,走出家门。
又是新的一天。
再一次,陶然对自己说,失恋而已,死不了人的。
当车子轰的一声撞上消防拴的时候,陶然无暇后悔话说的太早。
和前两次一样,一切都在一瞬间,她完全搞不清状况。
眼看就要到公司了,虽然时间尚早,路上车不多,她却仍然格外小心,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况,可仿佛盯着盯着脑子不知何时就一片空白,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车子距离前方那个推着自行车的行人已近在咫尺,她清晰地看见对方惊恐万状的五官,心里咯噔一下,反射性的向着右侧猛打方向盘!轰的一声,震耳欲聋,斜在胸前的安全带狠狠地勒了她一下!头部撞到硬物,眼前一黑,险些痛晕。
恍惚中听到哗哗的水声,车门被拉开,灌进一阵凉风,一个尖叫的女声响起来,语无伦次地喊着她的名字,“陶陶,陶陶,……”这声音好熟。
陶然挣扎着张开眼,目光漂浮地寻找着什么,直到看到路中央的那辆自行车和那个行人――还好,都是整个的。
她松了口气,放心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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